他背上中了两把飞刀,失血过多,苍白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微弱,蒋银蟾把耳朵贴上去,才听见他说:“解药在床头的果盒里。” 蒋银蟾一怔,他便晕了过去。 醒来还能看见她吗?不确定。想知道,又怕知道,昏昏沉沉之中有苦涩的热汤流入口中,曲岩秀睁开眼,见桐月端着碗,举着汤匙坐在床沿上,有些失望。 “公子醒了!”桐月满脸欢欣,看他须臾,道:“大小姐在院子里劈柴呢。” 寻常人劈柴,一斧头只能劈成两半,蒋银蟾能劈成四爿,看得巴嫂子啧啧称奇:“我的乖乖,没见过这么能干的姑娘!” 曲岩秀躺了五天,才勉强起床,蒋银蟾不进他的房间,他便拿着卷书坐在檐下看她练功。郁积在胸的心事都摊开了,她和他的结局也明朗了,虽然婚事落空,夙愿终究变成遗憾,那段日子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待他元气恢复,能够自保,蒋银蟾便离开了楝花村。 鸡鸣时分,残星挂在梢头,幽蓝的天色里,路边葳蕤的花草如水墨画,一人一马渐行渐远,望断天涯路。 信使回到妙香时,原晞正陪着广平王吃饭,瞥见信使在门外探头缩脑,哪里还坐得住,找了个借口出来,问道:“见到蒋大小姐了么?” 信使摇头道:“世子爷,出大事了,曲凌波杀了柳教主,做了新教主,蒋大小姐流落在外,中原武林人人都想吃她的肉呢!” 第七十八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一) 柳玉镜那样的高手,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曲凌波能杀了她?原晞难以相信,又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曲凌波装疯卖傻,柳教主待他亲厚,一时大意,被算计了也是有可能的。 “柳教主遇害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月中旬。” 两个月前的事了,这两个月里蒋银蟾吃了多少苦,原晞不敢想,也不忍想,转身进屋,对广平王道:“爹,有件事我早就想跟您说了,怕您不答应,一直没说。” 广平王瞅他一眼,道:“什么事啊?” 原晞左右看看,广平王一挥手,婢仆们便退下了。 “爹,我和北辰教的蒋大小姐定亲了,她师叔杀了她母亲,她如今有难,我得去找她。” 广平王的眼睛不小,但日常半睁着,显出一种漠然的处世态度,这时两只眼睛都完全睁开了,吃惊地看着原晞,道:“你说的北辰教是不是魔教?” “魔教只是正道对他们的偏见,我在北辰教总坛住过半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很好的。蒋大小姐武功高强,活泼可爱,若不是她施以援手,我就被文氏和韦家的人害死啦。” 提起这话,广平王略感愧疚,毕竟文氏是他娶的,韦家的亲事是他定的。 他又把眼睛半闭上了,道:“这位蒋大小姐的父亲是她母亲的师父,师徒乱伦,她父亲死后,她母亲又放浪形骸,这样的家教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女儿?我看你就是被小狐狸精迷昏了头,要我认这个儿媳妇,门都没有!你要报恩,派几个人去帮她心意也就到了,你不许去。” 原晞急道:“别人去我怎么放心?我去带她回来,您看看就知道了,她绝不是狐媚的女子。我此生非她不娶,您不答应,我就去做和尚。” 广平王冷笑道:“为了一个妖女出家,佛祖都瞧不上你。那妖女的麻烦想必不小,到了中原,你又不是什么绝顶高手,势单力薄,没得把自己搭进去。” 话不投机,原晞无暇多说,暗忖此去中原,若兴师动众,难免又遭文氏暗算。嘱咐了身边人几句,次日起了个绝早,只带着四名亲随,刚出龙首关就被广平王的人堵了回来。广平王深知这个儿子诡计多端,将他关在一间石室中,派了六名高手日夜看守。 原晞踱来踱去,几乎发疯,悔不该跟父亲说蒋银蟾的事,直接去找她就是了,多什么嘴呢?现在倒好,被关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泼妇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他一会儿安慰自己,柳教主的亲信一定会保护她,一会儿又担心世态炎凉,各人自扫门前雪,反反复复地煎熬着。 过了三日,终于对送饭的僮仆威逼利诱成功,让他去无为寺请闻空禅师帮忙。放眼整个妙香,也只有原明非不怕得罪广平王,肯帮他这个忙了。 小小的窗户开在高处,月光斜照在原晞苦闷的脸上,若能变成蝴蝶飞出去,该有多好啊。 唉声叹气之际,忽见沉重的石门移动,缝隙间露出缁衣一角,原晞激动地纵上前,抓住原明非的手摇撼着,道:“五叔,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看守的人穴道被点,原明非微笑着,嘴唇薄而细长,像一尊拈花佛,温声道:“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原晞道:“蒋大小姐有难,我爹不让我去找她。情势紧急,我先走了,回来再跟你细说。” 原明非点了点头,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多多保重,千万小心。” 出了龙首关,原晞等人向北疾驰,沿途打听蒋银蟾的下落,这一路贩卖茶叶马匹的商队来往不绝,他们走南闯北,消息灵通。一个坐在茶马司门前与人闲聊的商人告诉原晞,六月初他在襄州城里见过蒋银蟾。 “那个小姑娘啊,了不得,一出手就杀了青荧山庄庄主的大弟子!她那个未婚夫也不简单,一条银鞭少说有百十斤重,使起来出神入化,杀得酒楼里到处是血,我在门外看着,魂都要吓没了!” 原晞皱起眉头,心道曲凌波杀了柳教主,她怎么还跟曲岩秀混在一起? 商人转着眼珠,上下打量着他,好奇道:“公子,你找蒋大小姐做什么啊?” 原晞放下一锭银子,道:“我是她的未婚夫。” “啊?”商人纳闷道:“蒋大小姐的未婚夫不是曲岩秀么?” “那是过去的事了。”原晞骑上马,与四名亲随往襄州方向去。 商人遥瞩他的身影,道:“好标致的少年郎,宝马雕鞍衣蜀锦,想必是豪富子弟,他和曲岩秀究竟谁是蒋大小姐的未婚夫呢?” 身边人笑道:“兴许都是呢,蒋大小姐么,有两个未婚夫也不稀奇的。” 众人哄笑,休息够了,继续赶路。 枝头的桃子被阳光晒得泛红,马铃声破风而来,坐在树下的蒋银蟾睁开眼,看着一队人马走过去,复又闭上眼。一个人若是见过太多虚伪险恶的嘴脸,便会像她这样,警惕每一个接近她的人。 不远处有间土屋,到了傍晚,蒋银蟾牵着马走过去,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推开门,见是间空屋,便将马系在门前的桃树上,找了些干草铺在屋里。 刚睡下,敲门声响起,蒋银蟾不理,隔了须臾,一人推门进来,是个黄衫男子,腰间佩剑,容色憔悴,看了蒋银蟾一眼,没有说话。他蜷曲在角落里,呼吸声透着紧张,好像有危险临近。 夜深,一串银铃般的娇笑从屋顶落下,男子跳起来,拔剑道:“贼婆娘,别装神弄鬼的,有本事光明正大地跟我过招!” “乌公子,奴家好心让你多活几日,你怎么不领情呢?”女子的声音飘到了窗外,说到第二个你字,乌公子已将窗纸刺出个大窟窿,窗外却没有人。 “傻瓜,奴家在这儿呢!”一阵风吹开门,风里有股清甜的栀花香,女子立在门外,高髻云翘,穿着白纱衫,绿罗裙,笑得比香气更甜。 乌公子的神情浑似见了鬼,长剑挺进,向她身上刺去。他的剑法不差,但他的手在抖,一旦胆怯,再好的剑法也变得平庸了。女子躲开这一剑,纤纤玉手抓在他心口,鲜血蔓延,哗啦一声,热腾腾的心脏被扯了出来。 蒋银蟾面无表情地看着,道:“摘心手,姑娘是天山派的人。” 女子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着手指上的血,如丝媚眼斜睨着她,道:“你是谁?” 蒋银蟾道:“你不必知道。” 女子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道:“你是蒋银蟾!我见过你的画像,只要杀了你,就能拿到五万两黄金!” “你想试试?” 女子扑了过来,两人以快打快,招招狠毒,转瞬间拆了十余招,蒋银蟾的左手在她右手背上一拂,长剑将她的左手钉在了墙上。剧痛钻心,女子惨叫着,右手软软垂下。 “这五万两黄金不是你能赚的。”蒋银蟾还剑入鞘,道:“走罢。” 次日一早,蒋银蟾在土屋后面的河边梳洗,一名白衣男子自树林里走出来,摇着折扇,轻浮贪婪的目光将她扫了又扫,作揖道:“久慕蒋大小姐之名,幸会幸会!” 第七十九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二) 蒋银蟾绾起头发,冷冷地注视他,道:“你也是来送死的?” 男子道:“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送死呢?我姓皮,叫皮晟安,道上的朋友们送我一个外号,安梦郎。” 皮晟安常常在夜晚潜入女子闺房,行不轨之事,说白了就是个采花贼。不管在正道还是魔道,采花贼都为众所不齿。只因他武功高强,行踪诡秘,尚未伏诛。 蒋银蟾道:“哦,原来是你这淫贼,我最讨厌淫贼,离我远点,不然送你去见阎王。” 皮晟安含笑道:“蒋小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多个帮手不好么?” 蒋银蟾有种被脏猪蹭了的感觉,大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给我当帮手?滚开,别脏了我的眼睛!” 皮晟安有个毛病,女人越是骂他,他越高兴,不仅不滚,还慢慢地走向蒋银蟾,露出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他白白的脸,模样算得上英俊,很有本钱,好些被他玷污的女子却爱上了他。他想对付蒋银蟾这样的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蒋大小姐,你如今是虎落平阳,太傲了,容易吃亏。那么多人想杀你,你总有应付不过来的时候,我们联手罢,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美貌的女子理该由男人保护,蒋小姐,你一个人太累啦,我愿意做你的依靠。”他的语声像最体贴的情郎,让女人情不自禁地柔软,沉溺,任他摆布。 蒋银蟾低着头,一言不发。皮晟安与她相距已近,扇子上飞出一股白色的粉末。蒋银蟾走了几步,倒在地下。皮晟安的嘴角几乎提到耳根,伸手去摸她的脸,剑光一闪,他翻身后跃,终是慢了一步,背上一道长长的血痕。 蒋银蟾连刺三剑,皮晟安东窜西斜,避了开去,嘻嘻笑道:“打是亲,骂是爱,皮某今日艳福不浅啊!”说着凌空一转,刀光向蒋银蟾肩头劈下。 长剑拨开他的刀,翻翻滚滚斗了百十招,蒋银蟾斩断他的手臂,一掌击在他天灵盖上,道:“艳福太深,是要送命的。” 皮晟安七窍流血,登时气绝。蒋银蟾小腿受了伤,上药止血,包扎好了,见他头上的玉冠,手上的戒指,腰间的玉佩都挺值钱,便摘下来,用他的汗巾包了。又在他身上搜出两千两银票,几块碎银,一把精致的翡翠雕花柄包金鞘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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