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珂拿起盘子里的匕首,从金黄褐红的烤羊腿上割下一块肉,放在她碗里,道:“蒋小姐,我说句实话,除非有仙丹,否则他只能做个残废。原氏懦弱无能,支撑不了多久,你别在他身上浪费精力。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愿意,我……”脸一红,举起酒盅掩住口,没再说下去。 蒋银蟾睇住他,眼波暧昧,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来?” 文珂脸更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蒋银蟾站起身,绕过桌子,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襟,柔声道:“为了让你也做个残废。”说着两拳连击,都打在他鼻梁上。 文珂头一回知道姑娘家的粉拳可以这么硬,打得他眼冒金星,鼻血长流,又被她踢在小腹上,飞出阁子,摔在楼下大厅里,疼得爬不起来。紧接着,他的两个随从也摔了下来,砸在人家的饭桌上,众人惊呼躲避。 有好事者定睛辨认,兴奋道:“哟,这不是文二公子吗?被谁打成这样?” 蒋银蟾翩然而下,狠狠在文珂屁股上踹一脚,愠怒道:“扁毛畜生,猫嚼头的亡人,敢调戏我,瞎了狗眼了!”心想道:我拿不了老的出气,还不能拿小的出气?就骑在文珂身上,左右开弓,打了十几个耳光。 文珂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围观众人毫不怀疑蒋银蟾的说辞,纷纷道:“调戏人家姑娘,活该被打!” 文珂鼻青脸肿,望着蒋银蟾笑道:“你打死我,他也好不了。” 蒋银蟾又提起拳头,往他脸上乱打,心里清楚不能把他打死了。众人看不多时,怕出人命,上前劝解。 那边早有人报与原晞道:“世子爷,不好了,蒋小姐打了文二公子!” 第九十四章 双鸳溪照金翠尾(九) 原晞今日感觉好些了,从床上挪到榻上,拿着本书,听见这话,还以为听错了,道:“打了谁?” “文二公子!” 原晞睁大了眼睛,心中纳罕道:这文珂不是她的新欢么?怎么打上了?想是和打我一样,闹着玩呢。面上冷笑,道:“打得重不重?” “头破血流,看蒋小姐那架势,怕是要打死他,属下留了两个人在那里。” 蒋银蟾打人是极有分寸的,原晞被她打了那么多次,深有体会,打到头破血流的地步,就绝不是闹着玩了,脸色凝重道:“为什么打他呢?” “世子爷,属下说了您可别生气,蒋小姐说文二公子调戏她。不过文二公子那点本事,顶多就是言语调戏,您别往心里去。” 原晞望着窗纱出了好一会儿神,隐隐约约猜到缘故,克制着内心的喜悦,微笑道:“你去罢,若是劝不住她,就说我不好了,她自会回来。” 报信的人转身又至思珍楼,蒋银蟾正用一方白绫帕擦着手上的血,擦完了,往文珂脸上一扔,扬长而去。文珂躺在地下,睁不开眼,整张脸如针刺火炙,耳中嗡嗡乱响,众人的议论声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姑娘是什么人?小小年纪,下手如此狠辣!” “她就是广平王世子从中原带回来的魔教大小姐啊,上个月在崇圣寺打赢了善济,厉害着呢!” “原来是她!文二公子酒吃多了罢,敢调戏她!” “嗨,你们不知道,她是广平王世子的心上人,原氏和文氏什么关系,不用多说了罢。” 众人会意,见文四小姐带着人来了,都止住了口。文四小姐叫了声二哥,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揭起他脸上血迹斑斑的绫帕,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天,打得这般狠,她疯了么?” 文珂被抬回相国府,他母亲见了,眼泪直往下掉,哭天抢地,听说是蒋银蟾打的,把蒋银蟾骂了个狗血淋头,拉着相国夫人的衣袖,央她派人捉拿蒋银蟾。相国夫人嘴上答应,心里知道蒋银蟾与原氏关系匪浅,不好拿的。 文珂躺在床上,敷了药的脸浑似猪头,反倒劝母亲:“娘,是我冒犯了蒋小姐,被她打几下也是应该的,您不要为难她。” 他母亲眼睛红肿,又是心疼,又是发恨,道:“没长进的东西,我给你挑的好姑娘你看不上,非要招惹那夜叉!” 文珂一笑,疼痛加剧,他本该清醒,却更加痴迷,也许因为疼痛比甜蜜更深入人心,他道:“她和那些姑娘不一样。” 同样是被打,无力还手和不愿还手注定是两样的故事。蒋银蟾回到广平王府,橙红的夕阳正倚着墙头,走进原晞的院子,四下静悄悄的。两个侍女低着头,坐在廊下做针线。侍卫看见她,欠身问候一声。两个侍女便丢下活计,上来问她吃茶不吃? 蒋银蟾要了一碗茶,看她们做的满绣香袋,赞不绝口。 侍女笑道:“我们自己绣着玩的,姑娘喜欢,等绣好了便送给姑娘。” 蒋银蟾道:“那便多谢了。”闲话几句,掀起帘子进屋,见原晞披着件杏黄色的缎袍,歪在榻上睡着,绮窗透光,香炉滚烟,有种幽慵的恬静。 蒋银蟾轻轻地从他手中抽出书,是本经书,看了两页,不知所云,便搁下不看了。他脸上明暗交融,异香袭袭,像是从皮里散发出来的。蒋银蟾心中弹动,亲了一下。原晞睁开眼,笑盈盈的,哪有半点睡意。蒋银蟾心知被骗,捏住他的下巴,咬在淡红色的薄唇上。 原晞搂住她的腰,舔了舔嘴唇,道:“听说你把文珂打了?” 蒋银蟾翻了一眼,推开他的手,坐直了道:“你不出门,消息倒是灵通。” 原晞道:“他家人已经来闹过了,被我爹叫人赶走了。” 蒋银蟾嗤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挨了女人的打,还要家里人来闹,是嫌不够丢人么?” “在你面前,有几个男人敢称大丈夫?不过就是教训他一顿,他家人也不能拿你怎样,气不过,少不得闹一闹。”原晞的手臂又缠上她的腰,道:“我以为你喜欢他呢,他怎么得罪你了?” “他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轻狂起来,嘴里不干不净,我打他一顿还是轻的。”蒋银蟾煞有其事地翘着眼角,显出不容冒犯的倨傲。 文珂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蒋银蟾还未上钩,且武功远在他之上,按理说他不会轻举妄动。原晞猜测蒋银蟾打文珂,和刺杀文相国的目的一样,都是出气。 因为爱他,珍视他,所以气难平,她不愿承认,便找了这么个借口。 原晞有着男人天生的缺陷,不能接受女人的三心二意,但蒋银蟾就是个三心二意的女人,这让他苦恼不已,付出越多,越希望她能对自己一心一意。蒋银蟾打了文珂,可见文珂这样的美人比起他,什么都不算。 她对他的偏爱近乎全部,也许将来她还会被张珂李珂吸引,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他们只能分走她微不足道的一点爱,也并非不能接受。 原晞吃了定心丸,忽然就大度起来,嘴上将文珂千刀万剐,暗暗可怜他撞在蒋银蟾的枪头上。 骂了一会儿,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蒋银蟾歪着头想了想,道:“香蕈炖鸡,红烧牛筋,再来两样清爽的小菜。” 原晞吩咐下去,教她下棋消遣,这一晚上笑意不退,连梦都是香甜的。 次日午间,蒋银蟾扶着他在花园里散步,文王妃从相国府回来,与一妇人挽着手走过桥,身后跟着四五个下人,看见他们,文王妃心头火起,站住脚,瞪着眼睛等他们过来见礼。 原晞却视若无睹,蒋银蟾打量着文王妃身边的妇人,年纪不大,穿着件茄花色绸衫,月白罗裙,头上戴着金簪,耳朵上坠着蓝宝石,幽幽的光映着消瘦的脸,细看与文王妃有三分相似,但文王妃眉眼凌厉,她则笼着一抹愁冤。 蒋银蟾问她是谁,原晞道:“也是文相国的妹妹,排行第六,嫁给齐家的二老爷了,就是你见过的齐家兄弟的叔母。” 蒋银蟾道:“倒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文王妃见他们没有过来见礼的意思,气得脸色铁青,低声骂了一句混账东西,拉着妹妹走了。 原晞回头看了一眼,道:“她原本是和五叔定亲的,我记得她的名字叫紫芝。后来五叔出了家,这桩婚事就作罢了。五叔出家,其实是被文氏逼的。” 蒋银蟾来了兴致,道:“他这么讨厌文紫芝?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原晞摇头道:“不关齐二奶奶的事,先帝有意传位于五叔,先帝驾崩后,文相国独揽大权,五叔不愿做文氏的傀儡,便出家了。” “原来如此。”蒋银蟾生出同情怜悯之意,道:“那他喜不喜欢齐二奶奶?” 原晞好笑道:“这不重要。” 蒋银蟾想想也是,感情最怕时过境迁,就算当年有情,如今也被流年荡涤褪色了。 可是有些人的情就像火浣布,火烧水洗都不褪色,文紫芝就是这样的人。心不在焉地和姐姐文王妃说了一下午话,到晚上,文紫芝灯也不打,摸黑走到原晞的住处,由院墙上的漏花窗向里张望。听说他近日常住在此,今晚在不在呢?院里点着灯,人影幢幢,她一个一个扫过去,满怀的希冀忐忑落空。 眼角银光一闪,一把寒气森森的剑架在肩头,身后少女的声音喝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第九十五章 双鸳溪照金翠尾(十) 文紫芝缓缓转过身,声音孱弱道:“我是王妃的妹妹,想送些牛黄给世子。” 牛黄清心解毒,送给中了毒的原晞很说得过去,文紫芝来之前便准备好了。 “齐二奶奶?”蒋银蟾盯着她,心下诧异,收了剑,作揖道:“我是蒋银蟾,这一向总有宵小暗算原晞,我得防着些,请齐二奶奶见谅。” “原来是蒋小姐。”文紫芝知道她是他的徒弟,不禁动了羡慕之心:我与他自幼相识,如今想见他一面这样难,她一个外来的小姑娘,却可以伴他左右,真真是天道不公。 “是我不该这个时候来。”文紫芝走到亮处,神色歉然,道:“我怕姐姐知道不高兴,她有对不住世子的地方,我替她赔个不是。” 蒋银蟾道:“齐二奶奶有心了,这么晚了,原晞确实不方便见你,不嫌弃的话,到我屋里吃杯茶罢。” 文紫芝踌躇片刻,道:“叨扰了。” 蒋银蟾只是客气,没想到她真答应了,挑了挑眉,进屋坐下。侍女泡茶,两人一边吃茶一边闲话,延挨了半晌,期待中的人并没有来,文紫芝告辞而去,一名侍女打着灯直送到文王妃处。 蒋银蟾拿着文紫芝送的牛黄,到原晞房中来,原晞正捻着一管笔,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写字,抬额瞅她一眼,道:“齐二奶奶来做什么?” 蒋银蟾将盒子放在书案上,道:“给你送牛黄。” 原晞盯着盒子,奇怪道:“为什么这个时候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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