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木云将手中的笔搁下,案几上是已经抄写完成的佛经。 莲花纹卧香炉中白烟升起,檀香弥漫。 木云睨了女儿一眼,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让她进来。” 侍女应声出去,站住萧蕴龄面前没好气道:“五小姐,随我来吧。” 萧蕴龄忍着双腿的疼痛,维持仪态跟上她。 萧令涵看着感叹:“五妹的礼仪是我们之中最好的。” 面对心地善良的小女儿,木云心中犯愁,这般没心没肺,在夫家该如何立足,也因此对萧蕴龄的恼怒更深。 萧令涵是木云的第三个孩子,她出生时木云对誉王已经完全失望,不再参与府中无休止的争宠与敌对,因此萧令涵不知道后院暗藏的刀光剑影,将那些姨娘的儿女视为兄弟姐妹。 木云深知女儿性格,为了规避女儿在夫家可能遇到的各种麻烦,又要让女儿出嫁后身份依旧显赫,木云挑了许久才选中合适的对象,花了将近半年和对方搭上关系,结果快要定亲时出了萧蕴龄的事,萧令涵名声受累,被对方找了借口拒绝。 因此在看到款款走近的萧蕴龄,木云很难有好脸色。 “母亲安好。”萧蕴龄行礼后,又对一旁的萧令涵道:“四姐姐安好。” 萧令涵对她笑了笑,温和道:“五妹。” 木云审视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她安分地站在原地,长发只用一根素白玉簪挽成简单的发髻,青色襦裙颜色发旧,但不掩她的妍丽,瞧着比一年前更加清瘦了。 那时的萧蕴龄面上尽是被发现私通的惶恐不安,手指因紧抓被子而发白,生怕被子滑落,但在场的何人不知晓她仅着里衣。 王府的五小姐被发现和外男睡在兄长的床上,恰逢王府宴请宾客,目击者众多,哪怕誉王和她竭力控制,这丑事依旧传出王府。 “坐下吧。”萧令涵见母亲迟迟不说话,想要缓解气氛。 萧蕴龄迟疑地看向木云。 木云回过神,冷淡道:“你四姐让你坐便坐。” 她放缓语气,对萧令涵说道:“你父亲在前面款待客人,你去帮我盯着下人,别让他们出错了。” 萧令涵明白母亲这是想要支开自己,她对萧蕴龄歉意一笑,起身离开。 待到侍女回禀她已经离开,木云才把心思放在萧蕴龄身上。 她不喜欢这些妾侍生的孩子,平日里从不用他们来请安,因此对他们的了解都来自下人的描述。 在沉湎淫逸的父亲和各种来路的女子共存的王府中,这些孩子被养得和他们的父亲姨娘一般,贪图享乐、虚荣肤浅。只是这位五小姐倒是很不一样,她不与姊妹发生口角,敬重父亲兄弟,体谅下人,每个人提起她都称赞她的善良、她的品德。 因此木云可怜她,可怜她被驯化成为那种模范女子,为虚名枷锁不断妥协。 只是木云没有想到,她眼中可怜可悲的女子竟然做出那样的丑事,连累整个王府成为他人的笑柄。 此时她再看萧蕴龄,只觉得她和她那姨娘一般,是个爬床的卑贱货色。 “听说你订亲了?” 萧蕴龄恭谨道:“是的母亲,下月初十出嫁。” 她说完便听到木云的笑声,像是听到好玩的事。 “急匆匆的,倒是和你二姐一般。” 二姐出嫁时,嫁衣下已经隐约窥得小腹的隆起,因此婚事低调简单地完成了。 哪怕知晓王妃言语中隐含的羞辱和讽刺,萧蕴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一副认真听从母亲教诲的模样。 难怪从前人人称赞喜爱她,木云竟不知道这个五小姐才是府中最能忍的角。 木云对萧蕴龄更加不喜,“你二姐当时闹出的事虽然难看,好在只有几个主子知道,外人看来是誉王的二女儿慧眼识珠,相中当时还只是举人的探花郎。而你不同……” 她话锋一转,手中的杯盏也随着放在案上,咚的轻响敲打在萧蕴龄心上,“你是王府的罪人,倘若我待你和其他人一般,犯错者未得到惩罚,后来者有学有样,怕是府内要乱套了。” “你的嫁妆便自己准备了,你姨娘曾经很得王爷喜爱,凑出一份嫁妆应是不难。” “你未来夫婿听说是商人,也算是正经人家,想来不会是那等谋划妻子嫁妆的。” …… 一字一句敲打在萧蕴龄身上,哪怕她来时有所预感,此时心中还是难免委屈。 浓郁的檀香熏入鼻端,不叫人感到宁静,反而让她有些心悸之感。 “我知晓的。”她乖顺道。 “还有一事。”木云靠在软枕上,明明都是坐着,却给人居高临下之感,“五小姐,你姨娘难道不曾教过你‘安分’二字如何写么?” “母亲这是何意?” 她看到了萧蕴龄脸上平静的面具破碎,看向她的目光有隐约的愤怒,看着像是活过来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否还是她伪装的伎俩。 “人应当知足,如今你的吃穿用度是不比从前,但你闹出那样的丑事,能留你在府中已经是王爷网开一面,不应该为此巴结下人,再丢了你父亲的脸面。” 她说的是陈实,她的侄子在她面前苦恼地倾诉五小姐的纠缠。以前这位五小姐便和陈管家有所来往,因此木云不怀疑陈实骗她。 自从萧蕴龄闹出丑事后,木云再回忆她曾经的行为,她与所有人交好,投其所好送给管家礼物,那些曾经以为是友善的举动,此时再看都充满了谋划与算计。 这样的对话萧蕴龄并不陌生,在她被压着跪在地上,脸面贴着冰冷的地面时,他们也这么对她说。 没有人愿意听她的辩解,也没有人去调查,他们把处置的结果当作对她的恩赐,毕竟她这样的行为除了送到乡下庵里,便是无声病逝。 但这些都只是针对她,她可以忍,可是他们不应该总是拿姨娘来说事。 萧蕴龄知道他们看不起姨娘,她是父亲在回京途中纳的,都说是姨娘勾引的父亲,可是父亲难道就光明磊落吗? “姨娘出身寒微,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我出身皇家的父亲和身为侍郎之女的母亲从未教导过我,我亦不知在这座王府中还有‘安分’二字。” 面对她的愤怒,木云显得平和从容。 “你是在怪我们。这个王府有一个纵情声色的父亲,一个不管事的母亲,所以造成了你的悲剧。可从前你在憧憬未来,利用自己的身世谋划时,你怎么不来我面前说这段话?你还有你的那些庶出姐妹,每一个都肤浅冒失,只知道一时的欢愉,出事了反而怪罪我来了。” 木云不再有耐心和她说下去,“你走吧,去了夫家改改你的性子了,下半辈子不要和现在一般失败。” …… 萧令涵回来时正巧碰到萧蕴龄出门,她拉住萧蕴龄的手,仔细端详她的面容,眼眶微红,但仍勉强着对她微笑。 “回去好好休息,缺什么来找我。” “多谢二姐。”萧蕴龄心中感激,在她目送中离去。 木云看着进房的的萧令涵,问她:“前院如何?” “一切都好。”她记起父亲的嘱咐,道:“沈将军会在府中暂住,父亲让我和您说一声。” “你父亲用什么留住他。” 萧令涵笑着凑到她身边,“母亲英明,美人计不行,父亲便用古剑挽留,这次沈将军总算动心了。” “他哪来的古剑?”木云讽刺道,她的夫君只知享乐,她倒不知道他还懂什么兵器。 “从西北找到的,运过来要好些时间呢,沈将军估计要留下挺久的。” - 随着萧蕴龄走得越来越远,王妃院子附近的繁华逐渐消失,通往幽宁院的小径阴暗幽深。 她谨慎地打量着周围,没有陈实,也没有沈策。 难道沈策已经帮她解决了? 可是心中总有些不知名的恐惧,驱使她步伐加快,前面是荒凉许久的假山,只要经过这里,便可以看到小院昏黄的灯光。 被树木包围的道路像一个张开的大口,缺少修剪的枝丫张牙舞爪,黑夜中像是能把人吞噬到无边地狱。 树叶沙沙声中,她隐约听到枯叶被碾压的细响。 远处零星的灯光闪烁,微风浮动萧蕴龄的长发,几缕飘在眼前,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无暇将它们拂开,所有心神都在那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身后…… 枯叶被碾压的声响窸窸窣窣,伴随着似鬼魅的轻笑。
第5章 是陈实的声音,她还是遇上他了。 是澄心没去通知沈策?可是以萧蕴龄对澄心的了解,澄心虽然好吃懒做,且埋怨主子境遇不好,但心地还行,不会无视她临行的嘱咐。 难道是沈策没有履行约定?沉甸甸的玉佩还隔着里衣贴在她身上,或许是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也未可知。 虽然这样猜测,萧蕴龄对沈策还是有几分迁怒。 陈实前面的身影停下。 她像是被吓住了一般,定在原处。 “龄龄表妹,别来无恙啊。” 陈实踏着枯枝败叶走来,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存在,脚步声在这隐蔽的空间回响。 他垂涎地盯着眼前的猎物,他在誉王府待了四年,亲眼目睹萧蕴龄从被无视的庶女成长为美名远扬整个永州,她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哪怕她偶尔驻足与他交谈,他们的生活也从未有过真正的交集。 直到她从枝头坠落,摔烂在泥土里,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将要到手的猎物被他的声音惊动,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青色的裙摆翻飞,耳坠碰撞出脆响。 萧蕴龄喘着气向前跑着,她的双腿沉重,心脏疯狂跳动。 这里好像越来越偏僻安静了。 忽然一阵大力拉扯,尖叫声未出口,一只手掌已经捂住她的嘴。 她被人拉着压在假山外的老树树干上,粗粝的树皮将她的背磨得生疼,萧蕴龄惊恐地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陈实。 “抓到你了。”他得意道。 陈实从前住在老家破败的屋子时,为了抓满屋乱窜的老鼠养过一只猫,那畜生抓到老鼠后总要玩弄许久才吞下,此时他也体会到戏耍猎物,看着她做徒劳的挣扎的快意。 “你身上好香。”他凑到萧蕴龄头发上闻,“是桃花吗,我知道你院子里有一颗桃树,很香。” 有泪水滴落在他手上,陈实抬眼看着被捂住嘴的少女,她哭得很可怜。 “好好一个美人,哭成这样。”他说着松开手掌。 萧蕴龄用力挣了挣,她的双手被紧紧缚住,他仅用一只手就控制住她,手臂压着令她无法离开。 “陈管家,求求你的放了我吧。”她哽咽着求道,“我那日不该用刀伤你。” 如珍珠一般的泪珠一串串落下,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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