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了一眼神情疲倦的少女们,总算宣布今日的结束:“都退下罢。” 众人纷纷起身,素雅衣裙轻摆,影子也变得生动起来。 “惠柔郡主,你留下。”太后身侧的宫女吩咐道。 萧蕴龄的动作顿住,她在杨府接到太后命令时便隐隐预感此行不会简单,此时竟不觉意外。她顶着其他人讶异的目光,垂眸恭敬等候在一旁。 待其他人退下后,宫人将桌案搬到她身前,又在案上放置灯烛与文房四宝,而后是几本佛家经书。 “哀家听闻郡主为萧华的一句话而孜孜不倦,想来这段时间学识有所长进,便抄写些经书,让佛祖见到你的诚心。”太后撑着头坐在佛像下,她垂下眼眸看着座下的萧蕴龄,面容和佛像一般悲悯。 听到长公主的名讳,萧蕴龄心中一颤,太后怎么知道她最近的情况? 萧蕴龄蓦地想起那天在山居门口见到的武安侯,他看见了她,再稍一调查,不难知道她在沈策住所中的行为。 太后与长公主不和,此举是不满她对长公主的恭维而对她做出的惩戒。她不过是个在京城中毫无存在感的郡主,没想到会让太后大费周章地将她带来佛寺,又专门让她在夜里抄写佛经。 “臣女遵命。”萧蕴龄伏腰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在教化世人慈悲的佛寺中,信奉佛法的太后却借机刁难她,萧蕴龄想起昨日经过山门时心中浮现的惭愧,此时莫名觉得好笑。 宫女只给了她一盏油灯,随着夜深人静,灯火跳跃着越来越小,只剩下豆大的火光点在烛芯上,勉强可照得二三字。 太后已经离去,留下两名宫女守在萧蕴龄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堂外树叶飒飒作响,高大的佛像垂眸怜悯众生,萧蕴龄撑着蒲团一角,微微直起上半身,她有些腿脚发麻。 刚一挪动,身后的宫女将戒尺抵在她背上,出声警告她:“郡主请端正坐好,不要对佛祖不敬。” “知道了。”她恢复原来的姿势,将剩下的几个字写完。 宫女仔细检查她抄写的佛经,手指寻出几处的字迹凌乱,她将那几张抽出,令她重写。 等到宫女挑不出错漏时,佛寺四处已经暗下,萧蕴龄走出殿阁,半夜的凉风在建筑间形成诡异的呼啸声,传闻中降魔伏鬼的神将韦驮都不能令萧蕴龄停止战栗,她后背一阵发凉。 素色衣袂在走廊扬起,回荡的脚步声吓得她越跑越快。 长廊末尾悬挂的灯笼摇晃,纤长扭曲的影子在拐角处出现,萧蕴龄握紧手中的发簪,念叨着“无有恐怖”,警惕地看着那影子越来越长。 “郡主。” 熟悉的声音在黑影上方响起,是青莲。 萧蕴龄腿脚发软地走近她,她声音还颤抖着,“你怎么在这里?” “郡主长久未归,我出来寻找。”青莲扶着她往般若院回去。 青莲舞艺精湛,身体轻盈纤细,但扶着萧蕴龄却稳妥有力,她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相贴的手臂传到萧蕴龄身上,驱散她的恐惧。 佛寺恢复清净庄严。 连续三日,结束一天的礼佛活动后,太后总单独留下萧蕴龄,灯盘装盛的兰膏一日比一日稀少,萧蕴龄几乎练就在黑夜中写字的技巧。 “能不能小点声!” 萧蕴龄跟着青莲回房时,林筝仪的声音触不及防响起。 青莲无声地撇撇嘴,每夜一迈进般若院,都来不及发出声响,那侯府小姐的尖利嗓音便按时响起,不闹到所有人醒来决不罢休。 “是我连累你们了。”萧蕴龄将房门阖上,对被吵醒的许霜音和梁妙道歉。 “分明是她挑事。”许霜音安慰她,她重新躺回床上,语气同情地劝道:“快歇息吧,明日……” 她说着叹息一声,剩下的话语吞回口中,太后身份尊贵无比,不是她能评判的。 - “姨母,我求您让她回去吧。”太后寝殿内,梁妙拘谨地跪在她身前,拉着她的衣摆为萧蕴龄求情。 这副怯弱的模样,令太后想起了她的儿子。 “起来!”太后脸上神情不满,等梁妙颤巍巍站起来后,她训斥道:“你将来是中宫的主人,天下的皇后,这副不堪大用的模样怎能管理六宫。” 面容稚嫩的少女总是惧怕她的权威,太后见她双唇发白地强撑着,决定道:“回去后你随我进宫住,顺便与陛下培养感情。” 梁妙嘴唇翕动,却不敢说明自己的抗拒。她可能只有在三岁之前是随心所欲的,在陛下出世后,她的命运便和深宫中的某位皇子捆绑,他没有登基时她是皇子妃,他登基后她则是皇后。 “什么时辰了?”太后将手中珠串放下,望着屋外天色。 宫女躬身答道:“已近亥时了。” 太后今夜不耐烦面对外甥女,冷声道:“你回去罢。” 梁妙将要踏出殿门时,听到身后姨母对宫女的吩咐:“去唤她来见我。” 熬鹰熬了将近四天,是时候检验成果了。
第51章 寺庙中有专门修建太后居住的寝殿, 萧蕴龄一迈过门槛,便让散落四处的烛台光线晃了眼,令她眼睛分泌出些许泪水。 她在昏暗的环境待久了, 最近到明亮的地方总觉眼睛不适。 她随宫女走到大殿中央, 对着座上的太后行礼。 太后平静的目光慢悠悠地打量着萧蕴龄, 她白日随其他贵女早起礼佛, 夜间在昏暗的讲堂中抄写经书, 这样过了四天, 除却她脸上脂粉隐藏不住的疲倦,再无任何破绽。 如同她此时维持着行礼的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处。 太后有些失望。 “起吧。”太后淡淡道,却不赐座。 萧蕴龄垂眸恭敬地站在她面前,佛寺庄严之地, 她的装扮素净简单,一袭丁香淡紫衣裙,雾蒙蒙地笼罩着身体,怎么看都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千金。 “心中可怨恨哀家?”太后挑着香灰,口吻随意。 “能为太后抄写经书,是臣女之幸。”萧蕴龄捡着好话回答。 她闻言笑了起来,因为听到了少女天真的话语,“这是为王朝祈福, 岂是哀家一人之事。” “娘娘慈悲心肠, 天下百姓莫不感怀娘娘恩德。” “罢了罢了。”太后摆摆手, 她不耐烦听这些恭维的话语。 “惠柔郡主,你的父亲是誉王, 那你可认识萧敛竹?”太后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她,一瞬间积累的威严俱往萧蕴龄施压, 令她的脊背弯下了些。 太后从前是先帝后宫中的不起眼的妃嫔,但成为太后三年,权势的日月浸染令她在气质上愈发像先帝。 萧蕴龄不曾料到她会提起萧敛竹,她维持着面上的神色,与方才一般的语气回她的话:“从前我们是异母的兄妹,在家中偶有来往,但男女有别,没有过多交集。” “好一个男女有别。”太后扔下手中的香勺,金属与香炉撞击发出清脆声响,在她身后的宫女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太后端详着萧蕴龄的长相,温暖的烛光下,面前的少女如画家用细长笔触一笔一画勾勒形成的仕女图,婀娜轻盈,气质高古。 “哀家听闻你刚名声有污时,许多人不相信你会做出道德败坏之事。”她提起京城无人知道的旧事,余光窥见萧蕴龄身子轻微的摇摆,此事果然是她心病,太后继续道:“哀家现下见你,亦想象不出你曾与萧敛竹私相授受,那时你们甚至还是名义上的兄妹。” 随着她话语落下,满室寂静,侍奉在一旁的宫女悄悄拿眼神审视着萧蕴龄,那些仿佛要将她身上衣裳都扒开的目光如影随形,即使她已经离开永州,即使她成了郡主,名声依旧是她无法摆脱的过去。 萧蕴龄屈膝跪在地上,额头触碰冰凉地砖,“臣女惶恐,请求娘娘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哀家今日不是为了挑你名声的错处。”她和缓了语气,让人将颤抖的萧蕴龄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见女子惶惶不安的面容,太后不知她是伪装还是真的畏惧,“情难自抑,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他人不难理解。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郡主还曾教唆萧敛竹争夺皇位?这倒是大罪过了。” 萧蕴龄知道太后意图拿这些威胁她,“娘娘说的这些,无凭无据,难以令人信服。” “如果是萧敛竹亲自向哀家说明呢?”见萧蕴龄不可置信的目光,太后心中满意她的反应。 萧敛竹在京城中毫无根基,而太后的势力被萧华除去不少,他选择她合作倒不意外,他有定王兵马帮助,而她儿有着老臣的正统期望。太后甚至怀疑刺杀萧华一事是他们刻意为之,但现下她需要他们的帮助,因而不能撕破脸皮。 萧敛竹在密信中给她言明的诸多条件中,萧蕴龄是最不重要的一个,但一个女子夹杂在在权势与安全的字眼中,总令人意外。 “你这个郡主的名头,靠的是萧华从哀家这里得的懿旨。”她的手指轻轻搭在少女肩膀上,身上香火气息如牢笼密不可逃,“若是她知道了你大逆不道的举动,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萧蕴龄微启双唇,她喉咙干涩,说出的话沙哑断续:“请娘娘有话直说。” “哀家知道沈策很喜欢你。” 沈策在城中也有住所,却为了萧蕴龄每日奔波在皇宫和郊外山腰之间,这副认真对待的模样,与他那不忠不孝的性格实在难以联系在一起。 “男子最重视心爱之人的忠诚,你说他知道了你曾经的经历,还会接受你吗?” 她一个个问题砸向萧蕴龄,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局势。 “世间男子多薄幸,就算他现在不嫌弃你,日久天长的,难免相看两厌,倒不如你先弃了他,利用他还存在的情感为自己谋取些安稳。” 萧蕴龄听懂了她的意思,“是让我在沈策身边,替娘娘办事吗?” “聪明的孩子。”她长长的裙摆在地砖上拖动,直到她坐回宝座才堆叠在脚边,那些笼罩萧蕴龄的压力却没有随着她离开而消散。 “长公主会因为我曾经的过失而心生芥蒂,但娘娘不会吗?”萧蕴龄直视雍容华贵的太后,质疑道:“我如何才能确保娘娘不是在诓骗我?” “大胆!”太后身侧的宫女大声斥责她的不敬举动,被太后抬手制止。 太后胜券在握,保养得宜的脸上在暖黄光下如悲悯的菩萨,她心情好了,便不在意这些谈不上挑衅的挣扎。 “惠柔,你只能赌。”太后含笑地迎着她不算坚定的目光,“你不接受哀家的条件,明日萧华桌上会有你的罪证,你若接受,至少在哀家未除去沈策和萧华之前,你是安全的。” “哀家从不亏待功臣,到时候哀家再颁发一张懿旨给你又如何?只看你赌不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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