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侍郎与许夫人在大门外迎接宾客, 见萧家姐妹到来, 许夫人笑容满面地上前来。 “杨夫人, 郡主,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她生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握着萧蕴龄的手掌温暖干燥,熨帖着她有些凉意的手背,莫名的善意令她有些惊讶。 “恭贺许大人与夫人乔迁新居。”萧蕴龄随着姐姐将贺礼送上。 许夫人闻言笑容更加明媚, 眼角细微的纹路都沾上了喜气,能够远离公婆与拧不清的亲戚,她近日过得很是舒坦,便开始有心思琢磨一双儿女的亲事。 许夫人将她们送到府内,歉意道:“今日到来宾客众多,我还得回去帮忙,招待不周还望杨夫人和郡主见谅。” 萧蕴文连忙道不会,她听着宾客名单, 知道到来的还有侍郎的上官, 这些少不了许夫人亲自招待。 许侍郎为官近三十年, 来往友人众多,许夫人安顿好她们, 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府内是许夫人的妯娌在招待,贵妇人们坐在戏台下中闲聊, 萧蕴龄偶尔参与几句。 咿咿呀呀的唱词中,夹杂着远处少年人欢呼的笑语声,一妇人见萧蕴龄文静地陪在她们这群之中,体贴道:“郡主年少,不若与他们去打双陆。” 恰逢许霜音引着下人送上糕点茶水,她牵起萧蕴龄的手,身上的花香既不浓烈又不寡淡地萦绕在衣袖间,贴着萧蕴龄亲近道:“方才还在找你呢,快随我来。” 她们穿过庭院,兰惠点缀在流水边,芬香蔼然扑鼻,萧蕴龄这才发觉许霜音身上的不是熏香,而是沾染的兰花香气。 她举目望去,地势高处有一凉亭,曲水流觞自亭下经过,蜿蜒自流水对岸。凉亭上似乎有人在,萧蕴龄只见到一片在廊柱间若隐若现的玄色衣角,有成年男子的交谈声断续飘出。 “是我父亲的同僚,他们许是在吟诗。”许霜音见她疑惑,解答道。 到达花厅,是与戏台下妇人们克制有礼不同的吵闹。 茶汤咕噜噜地响着,除却少数四五人在煮茶,其余都围绕在棋局周边,华丽的衣袂与裙摆随着主人踮脚的动作摇摆飘动。 花厅中突然爆发一阵尖叫与欢呼,一名陌生少女从围绕成圈的人群中走出,神情沮丧地握紧双拳,萧蕴龄猜测是她输了棋局。 “谨阳又赢了。” “有没有人打败他!” “太嚣张了!” 众人吵吵闹闹中,见到许霜音牵着一陌生女子进来内圈,她与周围喧哗的环境格格不入,远山含黛下,一双妙目承载澄澈秋波。 “还有没有人要与我挑战。”许谨阳倚靠在椅背上,姿态轻松,他见到萧蕴龄时,自信张扬的神情来不及收敛,一时僵硬在脸上。 “郡、郡主。”他忙端正坐直,有些局促地问道:“你也来玩吗?” 在场的一些人参加过公主的宴席,远远地见过这位陪伴在长公主身侧的少女,有好事者鼓动道:“郡主不如与谨阳打一局。” 他端详着女子的面容,觉得长公主看中她无非是因她貌美,那夜的许多人亦是同样看法。 誉王远离政治中心,永州既非富裕之乡,也非兵家要地,更何况誉王因多次牵连叛军一事而被长公主冷待。他的女儿更不值一提,唯一能解释的只有宴席开始前长公主称赞她的容貌,恐怕是那时她入了长公主的眼,甚至在之后得到了食邑千户的赏赐。 他们为了获得为长公主斟酒的殊荣,在去年年末便开始遍寻天下宝物,或是苦练六艺八雅,谁知被来自偏僻之地的女子截胡,那些赐予她的赏赐,换到他们任何一人身上,是梦寐以求的职位或姻缘,他们怎能不记恨她。 许谨阳看着萧蕴龄思索的面庞,他担心她难堪,遂打着圆场:“我都累了,我们去品茗吧。” “不行不行。”旁边的人压着他的肩膀令他坐回原地,“你怎能赢了就跑,莫非你是看不起郡主?” 许瑾阳一时无措,他们是客人,萧蕴龄也是客人,他态度无法强硬。 “与我来一局罢。”萧蕴龄坐在他对面空出来的座位上,裙摆逶迤在地,她垂眸整理着臂弯的披帛,而后伸手整理棋局,好似感知不到周围的恶意与轻蔑。 黑色棋盘上螺钿镶嵌成花鸟纹路,两边各有六个圆形凹槽,玉石雕刻成黑白两色的各十五枚棋子整齐摆放在棋局上,两颗骰子放置在棋局一旁,露出雕刻其上的数字。 许谨阳心想不能令萧蕴龄赢得太明显,他伸手示意她先下。 萧蕴龄不与他客气,素手拾起白玉骰子抛在案上,骰子与桌案碰撞出清脆声响,一声声敲打在许谨阳的心上。 周围各种熏香浓淡不同,他却闻到了清浅的花香,是他为新宅挑选许久的兰草,从山林中仔细移植到府中,由花匠栽培在庭院一角,耗时许多精力才将它们养活。 她在思索着将掷出的点数分配给哪些棋子。 周围为她提建议的声音不断,又有不友善的催促与嘲讽间或响起,而她仍然不紧不慢地按照自己的步调移动棋子。 许瑾阳便知晓了她是懂得双陆规则的,他为她松了口气,又克制着不抬头去看她的容颜,视线中是比白玉更莹润的手指,夏衫轻薄,黛色衣袖顺着抬手的动作下滑,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直到萧蕴龄的棋子都分布在内盘,他仍飘飘然不知身居何处。 “赢了。”骰子正正落在他面前,萧蕴龄平淡的声音响在耳边,他终于可以抬眸看她,却撞入一双如冬日湖面的双眼,她安静地移开视线,从椅子上起身,衣袖落下,遮住霜雪皓腕。 几个态度和气的贵女娇笑着簇拥着她,赞叹她的冷静与聪慧。 许瑾阳困惑地看向姐姐,见她叹息一声。 “我做错了吗?”他低声问着许霜音:“她似乎不开心。” “她是打双陆的高手,你不让着她,她或许也能赢下,她看出了你的心不在焉,觉得你轻视她,即使赢了也不会喜悦。”许霜音推了推他的手臂,“你此举不尊重她,最好与她好好道歉。” 萧蕴龄听着她们和她介绍京城中的风景与食物,忽然面前积极推荐的女子半张着嘴卡住,她们都看向她身后。 “郡主,能否借一步说话。”主人家的公子好像才是到来的客人,手脚拘束地背光站着。 萧蕴龄从座垫上款款起身。 今日从庭院经过的人许多,但他只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气,他手指背在身后,弯曲着握拳。 “我离开片刻。”她对着其他人礼貌笑道,而后跟在许瑾阳身后走出花厅,身后疑惑打探的目光被墙壁遮挡,不再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许瑾阳带着她来到流水兰草旁,淡雅的香气似云雾飘渺,流水潺潺中,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耳后红成一团,唯恐萧蕴龄误会他,“郡主,刚才我不是故意让着你。” “那你是无意间走神吗?”萧蕴龄目光停顿在他耳朵上,看着那片红色往下蔓延,逐渐深入衣襟之中。 他又一次懊悔自己的表述,“我、我也不是无意……” 他焦急地为自己寻着借口,可是前方的唱词、花厅中的笑闹、不知何处传来的吟诗作对,都纷纷扰扰地打乱他的思绪。 她的脸上不见不耐,仍然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即使他在棋局上怠慢了她,亦不见她对他生气,她总是温和有礼的,就像他见过的空谷幽兰,亭亭玉立在静谧山涧中。 嘈杂的声音被隔绝在他二人之外,他只闻得到花香。 “是因为郡主。”他心中渐渐安定,这几日仿佛出现的念头令他目光染上了羞涩与坚定,“因为郡主坐在我对面,瑾阳心动,即怕唐突,又怕怠慢,只是仍失礼于郡主,我心中愧疚。” 他摸着滚烫的耳朵,恍然大悟,“难怪母亲和姐姐在我第一次提起郡主时,便认为我倾心于你,在我未明晰自己的心意时,我的身体已经诉说了我对郡主的仰慕。” 他紧张地诉说自己的爱意与心动,郑重又真诚。 风拂过萧蕴龄的双眼,她眼眶微微湿润,脸上似有动容。 这便是爱慕吗? 每口吐一字一词,便仔细辨析她是否反感,羞于剖析自己的心意,却又怕她误会他的表现。 “我……”她蓦地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热烈的言语,她低头看着裙摆飘动,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袖口。 “郡主不用回应我,也不用觉得烦忧,这只是我一人之事。” 他坦荡地笑着,不像从前那些人要她回馈他们的感情。 “我带你逛逛我的家。”他想起今日宴席的主题,语气雀跃,他开始期盼着她开始知晓他的生活场景。
第49章 萧蕴龄虽然从传闻中听说了许侍郎后院只有妻子一人, 但在听到许谨阳介绍时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她原以为即使侍郎后院没有妾室,或许也有其他女子存在,但她从许谨阳不知忧愁的表现中知晓了, 无论是名义上还是事实中, 许侍郎只有许夫人。 她所知道的人里, 除了姐夫杨襄, 便只有许侍郎不纳妾侍, 也不豢养家妓。 即使是姐夫目前与姐姐感情深厚, 萧蕴龄仍然悲观地觉得随着时间推移,夫妻间情感淡漠后,或许他会忘记曾经对姐姐的承诺,那时他若官居高位,姐姐能奈他如何。 她在父亲身上见过太多薄情男子的谎言与残忍, 许侍郎一家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从来无法幻想的。 “家中有规定。”他说着笑了起来,“其实是母亲制定的家规,她希望我不做三心二意的人,我很认同母亲的期许。” 他们站在檐廊下,花窗镂空的花纹浅浅罩在萧蕴龄身上,朦胧光影中不似凡间人。 许谨阳眼神郑重,他手指动了动,克制地垂下落在身侧:“父亲是我最敬重的人, 我希望我能和父亲一般, 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家中。” 少女脸色嫣红, 她有些不知所措,云鬟上的钗环微微摇晃, 泄露她不平静的心思。 她现下比从前任何一次他见到的更加动人。 少年暗下决心,他决心守护如雪山冰霜般澄净的心上人。如果他有幸得到她的垂怜, 他会如同照顾他的兰花一般,集朝晨露水与山涧清风,令她在后院自由生长。 许谨阳后背渗出紧张的汗水,他的手指动了几下,最终没有伸手为她整理勾在发上的耳珰。 她是他心中圣洁的神女,他唯恐唐突了她。 - 宴席后宾客逐渐离场,趁着无人注意,萧蕴文靠近心不在焉的妹妹耳边,小声问道:“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 她在来的路上远远瞥过那群大人物的身影,其中有着令她妹妹魂不守舍的男人。 萧蕴龄从戏台离开了许久,萧蕴文以为她被他人拘束在身边,见她回来后安静思索的模样,又担心她被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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