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熟悉的寝屋, 她已有恍若隔世之感,看着每一个物什都觉得新鲜。 但她在触碰之前,总要询问沈策她能不能做。 杏眼在阳光下不含一丝纤尘,泛着琥珀一般澄澈的光彩,看向他的眼神讨好中透着害怕, 眸光如水摇晃。 这是从前她不曾有过的神情。 沈策的呼吸重了些,胸腔充斥着郁气。 他每日给她提供各种她最喜欢的玩物和食物,但是她却日复一日与他生疏。 鸟雀养久了还会停在他指尖歌唱,萧蕴龄却比以前更沉默了。 他背光站着,萧蕴龄看不清他的面容,见他停住脚步无声地注视她,她的睫毛更加不安地垂下,袖口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身上的衣物。 “我做错了吗?”她连忙保证道, “我不会乱碰的, 你晚点再让我回去吧。” 沈策在这个晴朗的立冬日, 第一次明白了他和萧蕴龄之间的阴差阳错。 或许他初见萧蕴龄时,就该将她圈禁在自己的地盘内, 那时候的她尚且憧憬英雄的保护,对婚姻还带着少女的期盼。 如果被他带在身边, 以她那时的性子,接纳他只是早晚的事,欺骗与利用不会发生。 可是在他将簪子递给萧蕴龄,让她独自面对王万利后,她不再祈求他的保护,她成了能够独自狩猎的猛兽。 林中的猛兽只能有一只,她在他面前藏起利爪,等待能将他取而代之的机会。 她叩响了他的门,带着被亲人背叛的满身狼狈,那个时刻她决心不再给别人抛弃她的机会,也是他自认为拥有她的时刻。 沈策没有回答她,他走向了对面的书房。 萧蕴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经过桃树时,她脚步没有停下,浑然忘记了自己以前怎么照料它。 树上早已没有了果实,枯黄的树叶每时每刻都在飘落。 不管她是不是伪装,沈策都不喜欢她这副模样。 像个听话的傀儡。 “只要不出这个院子,你做什么都不必问我。” 萧蕴龄听到他的话,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神情受宠若惊。 但她只是问他能不能帮忙搬一张藤椅在院子。许是常常待在屋子里,她最近很嗜睡。 “怎么没有见到吴管家?”萧蕴龄躺在藤椅上,披着毛毯,眼睛望着头顶飘忽不定的云朵。 在永州的时候,吴百山总跟随在沈策身边,刚来到京城时,他还照顾沈策的起居,管理山居大大小小的事,但后来她越来越少见到他,反而是沈策身边的仆人多了些生面孔。 藤椅在窗户下,声音穿过敞开的门窗进入书房。 沈策总要定期看她一眼,但整个午后她都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异常。 “从秋天开始,他落下的病根便开始发作,我让他养伤去了。” 萧蕴龄便不再问了,她之前以为吴百山是来监视沈策的,可是她见他们主仆情谊好像不错。 可怜她的青莲,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找到她行踪的线索。 厚重洁白的云彩在秋风的吹拂下散开,成了飘渺如烟的轻纱,阳光不如一个时辰前温暖,在她身旁投下的影子越来越长。 萧蕴龄渐渐感到冷意,她抱着毛毯起身,穿上鞋履正要回到屋内时,院子的门被叩响。 她一只脚还踩在鞋面上,听到声音时像受惊的猫,杏眼瞪大了无措地看向沈策。 她还记得沈策让她不要试图联系他人的警告。 沈策走了出来,他蹲在她面前,手掌握着她的脚踝将另一只鞋套到她脚上。 他落下“进去”两字,而后走向院门。 下人基本都换了,新来的人都知道不能擅自靠近主子居住的院子。 侍女恭敬地站在门口,等到院门打开,她也只是垂首盯着眼前的一小方地:“主子,许家小姐和公子到访,此时在会客厅。” 萧蕴龄还纠结地坐在藤椅上,沈策忽然转过头,她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中。 一瞬间阴沉的情绪充斥沈策的心脏,他既不喜欢萧蕴龄像个没有生命的傀儡,也不喜欢她是个不听话的活人。 萧蕴龄低头等着他,她仿佛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沈策的心情,见他走近了便向他伸长了手臂,笑容娇憨地撒娇道:“抱我进去。” 沈策没有动作,她便拉着他的一片衣袂,仰头可怜地祈求他:“我腿脚麻了。” “不要有其他心思。”他再次警告她,声音像浸了寒冰,抱她的力气也不温柔。 他单手转动机关,通往黑暗的道路在墙板挪动声中开启,听到轰隆声时,怀中的人身子微微颤抖,眼睛渐渐溢出泪水。 他不被萧蕴龄这种小把戏影响,她胆子大得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谋杀太后,一间暗室哪里会让她害怕至此。 萧蕴龄被放在床上时,手臂仍然紧紧环抱着沈策的脖颈,甚至在察觉沈策想要掰开她手指时,指甲不小心划伤了他脖子上的皮肤。 鲜红的血液流了下来,蜿蜒经过脖子一侧,再消失在领口中,这让她的唇色更加苍白,手臂无力地垂下。 “我不是故意的……” 沈策转身离开她时,听到了身后压抑的哭声,一声声像碎裂的瓷片在角落跳动。 他脚步停顿下来,接着走向四角点燃烛台。待他回到萧蕴龄身边,她已经哭得要晕厥过去了。 沈策将她抱在怀中,手掌顺着她的脊背安抚,她趴在他的臂弯,像搁浅的鱼重回水中一般艰难地喘着气,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你在害怕什么?”沈策问道。 萧蕴龄扑入他怀中,刚刚止住的哭声又响起,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袍,“我不喜欢她,你不要去见她。” “他?” “许家小姐喜欢你。”萧蕴龄抬起一双红肿的眼,她此时没有半分安全感,眼睛里满是警惕和惶然,“她以为我死了,所以她来找你。” “你没有死,她也不会越礼。” “可是在其他人眼里,我和死人无异,你现在身上没有婚约,她喜欢你不算逾越礼制。”她的指尖触碰自己的脸颊,还带着屋外的凉意,“我会不会已经死了?我死在河流中,魂魄留在这里不愿意去投胎?” 在这间暗室里,华丽得不似人间的鸟笼中,她说的话带着难言的诡谲,让沈策不得不留下来陪她。 唯一的天窗被关上,这里不再有日夜之分,时间流逝缓慢。 沈策从梦中醒来时,萧蕴龄的手指还搭在他的身上,眼角的泪已经干涸,但是通过她残留红色的眼尾,不难想象她哭泣时的模样。 他做梦了。 梦里的萧蕴龄也在流泪,但她顾及他的心情,只有说话时泄露几丝哽咽,她看见了他身上被鞭打的伤痕,怜惜地为他上药,动作轻柔,一边轻轻地吹拂伤口。 在鸟鸣花香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在她为他上药,心疼他被父亲鞭打时,他亲吻她,脑子的想法是—— 萧蕴龄是他的妻子。 梦里的宁静与现实的烦闷交织,他不算愚蠢,自然知道按照现在的轨迹发展,所得结果不是他期望的。
第80章 在先帝的时代, 吴百山的姑姑被赐婚给了二皇子,成了二皇子妃,人人都以为她会是第二个出自吴家的皇后。 家族煊赫一时, 族人对家族未来充满期盼, 吴百山出生在一团融融春色中。 可先帝最重视的二皇子私下行巫蛊之术, 在先帝生辰宴上败露, 帝王盛怒之下, 二皇子“畏罪自杀”。未等到秋天, 父亲和叔伯的血液已经渗入刑场的砖缝中。 他当时七岁,尚未知悉死亡的含义,就被带入宫中,与许多和他一样的人学着如何伺候人。 当时还是公主的萧华本是不会经过罪奴所在的地方,但是公主绮丽如烟霞的裙摆停在他面前。奴才不能直视公主面容, 但他闻到了馥郁的花香。 之后他跟随她去了公主府,她让人教他学习武艺。 他被长公主送给沈策时,心中并无意外,他的生活中只有一个公主,但是公主府会武功的宦官不止他一个。 从前沈策不在意他是否行监视之职,但这次回京后,他被疏远了。他对沈策的心思不难理解,一个对未来有规划的人, 不希望活在他人的控制下。 吴百山走在山间蜿蜒的小道上, 抬头望着熟悉的山居。 他到来时, 下人和他说主子已经离开,“主子让吴管家多劝劝她。” 下人不知道“她”是谁, 吴百山亦不知晓。 所以在看到萧蕴龄时,他才感到荒谬:“他的做法有违常理。” 鸟雀尚且崇尚山林自由, 更何况了开了灵智的人。 萧蕴龄掷出一支箭,箭杆穿过贯耳,发出沉闷声响。 她未梳发髻,满头青丝落在身上,遮挡飘浮华光的衣裙,层叠的裙摆随着她走动而摇曳,像冬日中还未枯萎的娇花。 她坐在藤椅上,声音听不出喜怒,“吴管家,找人帮我搭个秋千吧,就在这个院子里。” 吴百山应下,他担忧地看向她,关怀道:“无论如何,您不要过于思虑。” 萧蕴龄摇摇头:“我每日只能看见这四方的天,想要思虑也不知道该思索什么内容。” 头顶的白云不知疲倦地变幻形状,从早晨的轻纱凝聚成午后的白团子,再渐渐被染上颜色。 瞬息万变,却又亘古都是这个规律。 萧蕴龄道:“我想要一个花环,现在估计没有什么花开了,可是我想要一个,戴在头顶。” 吴百山仍然答应她:“奴才会带来的。” 之后她便安静下来了,待吴百山再唤她,发现她已经闭上双眼,呼吸平缓。 院子里架起了一座秋千,手腕宽的粗绳连接铜钩,将秋千挂在支起的木架上,秋千崭新,但萧蕴龄没有闻到桐油味,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工艺。 院子里的藤椅收了起来,她整日窝在秋千里,不是看书就是与自己对弈。在沈策回来时她便尽可能地缠在他身边,在他上朝时,她像是害怕父母远行的孩童,悲伤又懂事地不哭出声。 “这样的日子我总觉得很无趣。”萧蕴龄泡在雾气弥漫的浴桶里,脸颊被熏得通红,她扶着浴桶边缘站起,水珠从她浮出水面的肌肤向下滑动。 隔着彩色琉璃屏风,看到的场景影影绰绰,萧蕴龄看见沈策抬头看过来一眼,但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大概是眉眼淡漠。 “我从前也这么生活。”书籍翻页的声音接着他的话语,并不把她的牢骚当回事。 女郎不满他的回答,手臂拍打水面的声音接连响起,水珠溅落到屏风上,在地上留下四散的水迹。 沈策无法忍耐地皱起眉,出声提醒她:“萧蕴龄。” “你现在已经开始敷衍我了。”她的声音闷闷不乐,透着难言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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