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收回搭在沈策腕上的手指,他的眉毛紧紧皱起,瞥见主人家一脸虚弱自弃的模样,他只能吩咐药童再去煎一碗药。 “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医师劝说道,这样的话他说过许多次,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沈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医师摇摇头,不配合的病人,他再用心照料也无益于事。 萧蕴龄从皇宫中回府时,有关沈策毒发晕倒的传言已经传得到处都是。 他从前就是京城中的风云人物,做派不顾礼数孝道,但碍于他的权势,私议不会摆在明面上,哪像现在,有关他的颓败总被热议。 萧蕴龄不由得对这些人感到厌恶,她答应了沈策护他周全,但是她只在找到毒药线索后去看过他一次,平日里总有人试探她的态度。 现在他们也看清了萧蕴龄不是一个柔弱无能的人,私底下骂她几句虚伪残忍的话,但顾忌她掌管着凌霄府事宜,不敢让她记恨。 很少有人认为萧蕴龄会继续和沈策牵扯在一起,她如此年轻,往后自荐枕席的男人会更多,她怎么可能会想要当沈策的寡妇。 萧蕴龄将车门关上,她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车夫立即趁着天色未晚驱车向另一个方向前行。 她到时便听到有人在门外叫骂,骂人的是两个仆人装扮的男子,另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姿态嚣张地坐在椅子上,身旁的仆从殷勤地递上果子。 此处僻静,但不是荒无人烟,经过的路人看着那张椅子摆放在道路中央的太师椅,再听着满耳的污言秽语,皆好奇驻足。 黄二郎拍手将身上的果子碎渣扫落,他翘着二郎腿,抬头看着前面禁闭的大门,吩咐道:“继续骂,骂到人出来为止,堂堂沈世子,如今竟成了缩头乌龟。” 他的笑声刺耳,翻过墙头。 黄二郎正是之前被林枫当街教训的纨绔子弟,父亲知道后责骂了他一顿,断了府上给他的银子,这让他过了一段时间的寡淡日子。 他忍不下这口气,打听到沈策的住所,便大张旗鼓地赶来嘲讽。 黄二郎等不到那扇门打开,但却有一位身着蓝色罗裙的女子款款走来,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对她的样貌很满意。 但那女子穿着打扮不似平常人家,因而他不好贸然出手,只故作潇洒地摇着折扇,“这位姑娘要去何处,在下送你一程。” 萧蕴龄看他一眼都觉得难以忍受,她冷冷道:“打。” 黄二郎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但他看见了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一个正朝着叫骂的两人走去,利落地踢下两脚,谩骂声停止,只有膝盖跪在地上的声音震慑人心。 黄二郎登时站了起来,他指着面前的女子,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风度:“哪来的泼妇!竟敢打我的人!” 更难听的话没有骂出口,因为他看到另一个侍卫向他走来。 萧蕴龄在混乱的痛哭声与骂声中敲响禁闭的大门,方才没有动静的门在她敲下第一声之后就打开,门后的小厮恭敬地将她迎进门,她看过来的目光沉沉,小厮原以为自己要挨骂了,但她只是从他身边经过,小厮大大松了口气。 “你这里的人都是死了吗?” 萧蕴龄直接推门进入沈策的寝屋,她的怒火在这个时候爆发,在见到屋内只有他自己时更上一层。 她踢开散落在地上的画稿时带着几分泄愤,如若不是沈策还在一旁,她都要上去踩几脚。 什么时候了他还在作画。 “何必为那种人置气。”沈策将手中的笔放下,他走到一旁的架子上清洗双手,回来时萧蕴龄坐在椅上,正深呼吸压制心头的怒气。 但是她一见到他,刚刚平缓的呼吸又乱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 沈策声音轻缓道:“他是伯府公子。” “你都与我做交易了,难道还不敢打他一顿吗?” “你真的愿意和我交易吗?”他问道。 萧蕴龄哑了声,良久,她才闷闷道:“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她总拖着没有履行,所以让外边怀疑他们关系疏远,她没有尽到交易时承诺的事,诸如黄二郎这种踩低捧高的人才会以为他已经被权力中心放弃。 “其实你不是非我不可,殿下她关心你的伤势,她不会亏待功臣的。” 沈策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他的面容隔着飘渺雾气,模糊不清,“但是她太忙了。” 萧华忙着清理朝堂内外,忙着顺利登基,她看不到细如沙砾的小事。臣子之间的几句争执都要她主持公道,她的耐心总有消失的一天。 萧蕴龄握着杯盏,源源不断的温度输送到她的手心,耳珰晃动的幅度不大,但还是扰人心神,她低着头,因而看不见对面的眼神。 她以为那是可怜的将死之人,心中的同情让她应允道:“我会常来看你的。” 在她抬起头前,沈策眼中的贪婪与欲念褪去,他依旧是虚弱不堪的样子,眼睛似一望见底的清泉,只承载对她的感谢。 “毒药给医师看了吗?他怎么说?”萧蕴龄生硬地转移话题。 “不确定是哪一种,需要费些时间确认。” 他看上去不着急,萧蕴龄催促道:“你让他快点,或者多找几个医师。” 沈策听从地应道:“好。”
第92章 那张经由萧蕴龄抄写的毒药种类好似没有起到作用, 沈策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她不得不来得更频繁。 “抱歉。”男子饱含歉意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他的头发被一根浅色发带系数束起, 随着他往地上伸手而从一侧肩头滑落, 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显得飘逸。 但是沈策现下的情状与文人墨客推崇的风流飘逸无半分瓜葛, 他很狼狈。 地上汤药还在流淌, 碗碟碎片混杂其中, 而他的半只袖子也被褐色污渍沾染,往地上滴落水珠。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制止了他去捡起碎片的动作,女子的手指透着温润莹白的色泽,指腹带着浅淡的粉色与温热的触感,健康的皮肤愈发将沈策的手腕衬托得苍白, 他的皮肤失了血色,只有青色的经脉蜿蜒。 “叫人来收拾吧。”萧蕴龄感受到指尖传来的颤抖,那不是她的反应,而是沈策失手摔下药碗的原因,他的手腕已经连一碗汤药都端不起来了。 萧蕴龄不知道什么毒药可以让一个强大的郎君变得这样虚弱无力,她没有怀疑沈策,因为他的脸色太过羞愧难堪,比她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窘境。 仆人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干净, 这个过程中没有人说话, 沈策不想在其他人面前透露自己的状况, 她则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 “您的鞋面脏了。”仆人的提醒让萧蕴龄回神,她低头看向自己的鞋袜, 青色的鞋面上落了几滴褐色汤药,现下已融入柔软的缎面, 显得突兀杂乱。 萧蕴龄本想说不碍事,但是沈策提前说道:“去换一双吧。” 这里多小厮伺候,但也有侍女,萧蕴龄原本以为是穿她们的鞋子,她跟着带路的侍女走到另一间屋子,里面一应用具俱全,只是少了人居住的痕迹。 侍女打开储放绣鞋的箱子,询问道:“郡主,穿这双可好?与您脚上的颜色相近。” 萧蕴龄看向她拿出的一双女子绣鞋,囫囵地点点头,自她踏入这间屋子,便知道它的布局是参照她的喜好而来,连同那双被侍女捧在手上的鞋子,也是针针线线合她心意。 她不想深究这些,换下鞋子后便离开这间屋子,房门再次关上,没有被用过的家具衣物被锁入黑暗中。 萧蕴龄想起自己进去时没有注意周围的风景,四周也是方正的石块吗?还是会种些其他的植物? 她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猜想尽数压下,就像那道房门一样,应该紧紧地关上。 沈策也已经换下脏污的衣物,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袍,衣服上没有其他花纹修饰,也无配饰装点。 新煎好的药已经端上来了,地上的瓷片与汤渍也已清理干净,但是萧蕴龄看着那截颤颤巍巍的手腕,很难不忧心这一碗又要摔下。 “你不用逞能。”她知道沈策很少向他人示弱,但现下情况不同,他难以照顾自己。 碗底磕碰桌面发出沉闷的声音,沈策将它放回原位,他靠坐在榻上,临窗望向屋外,外边春光融融,连他这座只有石头瓦砾的院子都带上些绿意。 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偏他的生命在流逝。 “他们和你不一样。”他轻声说道,“我不想让其他人私底下议论我如今的无能。” 他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让萧蕴龄感到不知所措。 萧蕴龄垂眸看着裙摆下露出的鞋尖,黄色的丝线将蝴蝶绣得栩栩如生,好像它刚好停落在她的鞋面上。 落日的余晖从半开的窗户照进屋内,橙黄的光照耀她的裙子,放置在上边的一双手动作轻缓地顺着玉佩的穗子。 “我不一样吗?” 那间被关上的门还是无法将她的好奇心掩盖,香炉升腾的袅袅烟雾让对方的面容不那么清晰,但即使在病中,他的容貌依旧吸引她。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沈策有一副好相貌。 她安静地站在待客的厅堂角落,潮湿的雨雾裹挟她的心脏,让它酸胀苦涩,她侧身看着离她们远去的郎君,为他们之间的差距感到难受。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他已经拥有一切她渴望的东西,却连外貌都精雕细琢。 或许只有成为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才不会拥有烦恼。 “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未婚妻,是与我最亲近的人。”也是他的妻子,只是沈策没有说出口,萧蕴龄或许不会想要听到他这句话,他靠近的每一步需要仔细斟酌,才不会惊吓到她。 萧蕴龄没有再说话,若是他早一些和她说这些就好了。 那些互相怀疑与计较的情感,好像说真心话越多的那个人便在这场博弈中落了下风,但是感情算计不来。 她端起桌上的药,起身坐在沈策身边,在他的灼灼目光中喂给他。 生死的关头,这些计较都没有意义,不如好聚好散,日后她回忆起来,也不会在心头留下遗憾。 女子身上的香味丝丝缕缕地飘浮过来,将他包围在一片春暖花香的安静岁月中。 一碗药很快见底。 萧蕴龄的耳朵有些发烫,发髻上落下的一缕碎发在耳边扫动,若即若离的触感。 她倾身将空了的碗放回案几上,宽大的袖子垂下,盖了一角在他的腿上。 沈策的眸色暗了暗。 萧蕴龄直起身子,她扭头看着屋外天色,太阳已经落下,她该离开了,晚些宵禁难行。 她看向沈策,也因此撞见他哀伤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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