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苦想了大半夜没睡好,今日进宫前虽上了脂粉,眼底下还是青黑一片,“我真不知是何人…这么歹毒,这么、这么……”她这么了半天,见张皇后脸上的不喜愈发明显,且隐隐有股不耐的倾向,便只得默然止住了。 她是想讨个说法,并非是真的蠢。 再者……张筠容不由得幽怨地垂下了目光。 本以为张皇后是指给了她一条好出路呢,太子侧妃,将来等殿下一登基,说什么,至少也能混个妃位当当。 谁料…好处还没享受到,就先被盯上了。 她有些恨恨地暗自咬牙,面上收敛了些。 张皇后把张筠容的神情变换皆收眼底,眼底掠过一丝厌恶。 早知这人是个不中用的,她便不抬举这一下了…… 也不知姨母是怎么选的人给她,这么些个的货色也敢信誓旦旦地担保? 但面上她依旧是笑盈盈地,语气温柔,“筠容,你先别急,这件事儿……本宫会去查。” 见人只是干巴巴地跪倚着,她的目光微凝,冷了几分,“而且,也不是本宫说你……这宫中凶险的地方还多着呢。” “日后你要是真的进了宫,这样咋咋呼呼的,如何能好?” “可、可是……哪有给人寄那种东西的…!” 那可是整整一箱子动物的尸首…! 张筠容有些不服气,“明明我是最怕这些虫子老鼠的……怎么会有人就这么正好地……”她说着又有了几丝哭音,想起当时看到的那些东西,心里直犯恶心。 “娘娘,您帮我想想法子啊…!若是再有、若是再有…我便不进宫了!”她的声音越发颤抖,显然是被吓破了胆。 “让族中再选人吧,娘娘!” 张筠容睁着眼,眼泪一滴滴滑落,心一狠说出真实想法后,反倒轻松了不少。 怎料缓缓抬眼时,正好对上了张皇后的目光。 冷漠,又夹带着杀意的打量。 像是……打量什么物件一般。
第51章 苟命第八十八天 “娘、娘娘…?”张筠容登时也忘记哭了, 愣愣地抬眼,“皇后娘娘…?” 张皇后的目光敛去几分,不着痕迹道:“筠容, 不是本宫说你……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儿呢。” “要想有收益, 就须得有那个胆量。”她的语气泛着点儿不同于往常那般的冷然, “区区一盒虫子老鼠便被吓成了这样,那日后…再有了更大的虫子来碍眼, 可如何是好…?” “本宫当初选你, 也是对你寄予厚望的。”半晌, 张皇后见人隐隐发着颤, 声调又缓和了回来,轻扯嘴角道:“话又说回来, 咱们做女子的,无非也就是出生和嫁人两次投胎, 这头一次, 你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幸运了, 至于这之后的幸运能不能延续, 还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不是吗?” “你难道真愿意像你那个姐姐一般,嫁于一个旁支的、不成器的庶子?” 张皇后每说一句,张筠容的脸色便难看几分。 她想到了那个因故早早嫁出去了的嫡姐, 她那个丈夫……光是通房便收了七八个了, 嫡姐嫁过去之后,甚至还发现有个小蹄子隐瞒了自己怀孕的消息。 家产也就那么点儿, 一去还遇上这么多糟心事。 张筠容不由得匀了匀呼吸, 企图让自己定下神来,几息后稍稍镇定了点儿, 才再度抬眼对上张皇后的目光,“娘娘…那、那我要如何……就当没看见,没收到过吗?” “本宫自会去查。”张皇后稍稍动了动身子,倚靠在了另一侧,“再者…你年轻,经此一遭反而是好事。” “姑且先回去安心等着吧。”窗外的日光洒落进殿,中和了她眉眼间的杀戮气息,“你需得记住,未来皇帝的后宫,咱们张家定要占一席的,至于这机会能不能把握,就别怪本宫没告诫过你了。” “只要是张家族中的女儿,谁都能当太子侧妃。”她言尽于此,旋即便让宫人把张筠容请下去了。 …… 书房。 闻初尧正在处理着臣子们递上来的奏折。 先前几年,朝堂上的臣子还是分为三派的,一是倾向于他这方,一是中立,再有…就是以为他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们能夺了他的位置,进而投诚分一杯羹的。 可随着他几经征战,出生入死,为宁朝扩大巩固了疆域,加之皇帝态度上的陡然转变,这些人便渐渐消失了。 不过…闻初尧其实心里也明白,不少自诩是纯臣的人,瞧不上他这个太子。 觉得他不过是运气好,养在皇后膝下,但实际上,却是罪妃生出的儿子,骨子里流着的血自然也就不纯粹。 但……纯粹与否?又是谁能说得清的呢? 史书,向来也是胜利者书写的。 男人思索片刻,拿起朱笔,将一个人名圈了出来。 他的目光久久未曾移动,甚至离奇地想到了幼时的那些遭遇。 许多年前,母亲也曾是笑盈盈地让他先出去待着,接着便再也没能睁眼醒来。 以至于……他那晚瞧见徐云知恐惧却坚定的神情时,内心有股不多见的怜悯。 一个人……真的愿意为此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怕得腿都在发颤,竟还是强撑着,愿意去赴死。 德太妃,真的值得她这般…? 分析利弊后,还是毅然决然地顶替掉所有的罪名。 这种熟悉的滋味……竟也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地犹豫了。 真是……稀奇啊。 闻初尧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盯着那处名字正在发愣,消失了许久的林晔快步而至,在外面禀报了声,得到肯首,随即便推开门走了进来,“殿下,微臣查到了些关于太子妃娘娘的…疑点。” 闻初尧搁下朱笔,淡淡颔首,“详细讲讲。” “太子妃幼时的确身体欠安,家人曾带她去过寺庙内,找高僧相助。” 闻初尧想到虚空和他聊过的“三生三灭”,微点桌案的指节忽地顿了下。 民间有种说法,幼时体弱多病的孩子,家里多会前往寺庙为其祈福占卜,而这占卜说好听点儿是聆听神仙的旨意,说难听点儿不过就是给自己的想法选一个合适的动手理由。 无数女婴由此被葬送了性命,对外却宣称是“神的指示”。 而虚空对他说的,所谓应激情况下,出于自我保护需要所产生的新人格自救,似乎也正切合了这一点。 若是危及生命这种,那的确是得自救。 可…… 如果要是自救,合该是早早便救了,又为何跟个定时炸药似的,到了点儿才出现呢? 而且,柳殊醒来后很怕他,看他的眼神也是十分奇怪。 以前闻初尧只是疑惑,为何对方瞧见他,就跟瞧见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现在细细想来,竟有种说不出的后知后觉。 柳殊就好像知晓什么一般,但却又好像知晓得不是那么齐全。 有种……雾里看花的错觉。 怕他,又恭维他。 林晔的声音轻轻缓缓,仍在继续,“微臣曾去幼时帮助过承恩侯府的寺庙中探查,可离奇的是,那个僧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问其他人,他们也只是隐约对此事有些印象,提及太子妃在幼时和出嫁前各来过一次。” “但…太子妃幼时生病,来过一次后,病很快便好了,为此候府是捐了一大笔钱的。”林晔想到这儿,也是颇为困惑地顿了顿,接着继续道:“如此大阵仗的事情,僧人们…不该是那么模糊的反应。” 闻初尧反复思索着这些信息,低垂眼睫。 自他明确自己的心意后,对柳殊过去遭遇的一切就颇为上心了,这些原本也是查过的。 柳殊在七八岁那年曾生过一场大病,严重时甚至到了有些胡言乱语的地步,一会儿虚弱地哭,一会儿又是冷眼瞧着。 若说承恩侯为何要把人送去医治,恐怕也是打着些别的心思的。 柳殊貌美,若是生病烧傻了,亲事上便不好牟取利益了,再有,碰上的又是如此迥然的差异…… 闻初尧的心头忽地狠狠一沉。 思及虚空传来的道别信,他猛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残缺已经补全,可柳殊却还是心事重重的,莫非……还有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也跟着那些僧人们的记忆一样,被消除掉了? 林晔见闻初尧久久未语,神情也颇为凝重,犹豫两息,问道:“殿下,那微臣可还要继续探查…?” 男子平静的声音落入耳中,闻初尧骤然回神。 从方才那股焦虑中挣脱,他这才惊觉,自己竟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他在害怕。 害怕……失去柳殊。 下一刻,男人的嘴唇动了动,强压下心中的焦灼感,淡然道:“不必…你继续负责张家一案便是。” 他让林晔顺带查这些,不过是一种直觉作祟罢了。 可如今,待不详的直觉真的成真了,他却不是抗拒,而是…“果然如此”。 无论怎样,柳殊就是柳殊,他动心的人。 他……想要留在身边的人。 即便她不知从哪儿知晓了些什么,这也无伤大雅。 况且,虚空师兄也说过了,她魂魄的那抹残缺已经补全了,应激反应下的人格已经消失了。 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闻初尧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捻着桌案上的纸张,像是想抓住什么一般,兀自用了些力气。 纸张被他揉出一两道褶皱,顿时,光滑的表面便被破坏掉。 林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下意识垂下了目光,低声应了句。 只心中一个劲儿地泛起嘀咕:不知是不是他感觉有误,他怎么觉得……殿下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却突然像是更焦灼了一般…? …… 东宫,柳殊这几日正躲着清闲,在殿内不是睡觉就是清点库房。 偶尔数完可以带走的部分资产后,闲下来的时间便起来给闻初尧画一画生辰礼。 除了迟迟没能等到柳淮序的回复之外,一切都颇为悠哉。 不过……她心知,这事儿也急不得,自己提出的要求颇为难办,再者要把消息递进宫还要不被发现,也是很有难度的。 故而权衡一番,柳殊目前倒也接受良好。 入了八月,暑气愈发旺,殿外的知了叫个没完,聒噪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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