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就算是相同的地方,没了熟悉的人,闻初尧只觉得冷冰冰的,与东宫内的其他地方,皇宫内的其他地方都没有任何不同。 不过也直到这时,他才敢拿出路上收到的、柳殊所寄回给他的信。 纸张被烛火的光晕照亮,显出淡淡的阴影,上头的字映入眼帘。 是闻初尧从未想象过、也从未听柳殊亲口说过的称呼。 “夫君亲启。” 他的指尖不知怎的开始微微发颤,盯着那四个字不知看了多久,方才小心地把信纸摊开。 动作又轻又缓,像是怕碰坏了似的。 与闻初尧在漠北时所写的信一样,这封信也不算短,甚至某种程度来说,能够算很长了。 洋洋洒洒大几百字,或许是以为能够被他在漠北时就看到,信中除了提及他不在京城时,她的日常,还提到了许多别的事情。 例如对漠北塞外风景的好奇,例如对战事的苦恼,对他会不会受伤的担忧,再例如…… 对他的抱怨,和那些琐碎却又不那么琐碎的话。 带着闻初尧平日里所熟悉的口吻,写的也是再通俗不过的白话,信至结尾处,那些四散开来的话语仿佛才有了汇聚的地方。 “你我两人之间,虽诸事繁杂,但于我而言,殿下的情意始终存在。” “我虽知晓,执念也是爱的必经阶段,可有时,殿下给予我的这份爱却是伤人伤己,令你我二人痛苦不堪。” “情之一字,我也一知半解,但帝王之爱如镜花水月,我不愿殿下多年后为此事烦忧。” “故而,思来想去,不若…顺其自然。” “上天自有定数。” 闻初尧仔细看完,才发觉脸颊处一片冰凉。 好半晌,他才有些后知后觉。 那是泪。 他的指尖徐徐碾过纸张,随着视线下移,亦是早已经渐渐模糊,到最后,竟破天荒地笑了笑。 只那笑意却含着泪,似抽泣,又似嘲讽。 嘴角的弧度,比哭还难看。 柳殊的妥协,他终于等到…… 只是心中滋味,却不似从前了。
第68章 跑路第十四天 积雨新霁, 绿阴如幄,天终于放晴。 京城。 刑场外的血迹顺着地面一路蜿蜒,斑驳的红, 浸染地一片又一片。衬着枫叶的红意, 被太阳光这么一照, 恍惚间,也不自觉变得有几分刺眼起来。 几日前的那些歇斯底里仿佛在此刻渐渐停歇, 而后止于某一声惊呼中, 于百姓而言, 这些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时间流逝, 落在旁人眼里,又是一年秋。 凤仪宫外, 秋风乍起,风的温度随着天气一道, 猛然低了不少, 被这么轻轻一拂, 杂叶簌簌地响, 混着泥土,带着一股子隐隐约约的腐烂味道。 往日被宫人们簇拥着的宫殿,如今连一个宫人也见不到了,只有门口处守着的侍卫们, 一脸冷漠。 宫内, 偌大的空间,亦是只余一人, 颇有些诡异。 铜镜中映着一张端庄秀丽的面容, 张皇后两鬓间别着珠钗,一席深青, 腰间配着玉环。 半晌,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方才扭头去看,见是闻初尧,苍白憔悴的脸上,愤恨一闪而过。 “怎么…你如今是来看本宫的笑话的?”长时间的情绪起伏,她的嗓子有些疲惫之后的喑哑,如同被砂石碾过一般,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暮气,“倒真是稀客了。” 瞥见对方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闻初尧只是扬了扬眉稍。 神情没什么起伏,淡淡地陈述道:“张大学士年老,父皇念在他年事已高,在朝堂上也算是兢兢业业,故而免了他的死罪。” 听到父亲的消息,张皇后忍不住心头一喜。 黑色的眼睫颤了颤,簌簌眨了几下便忍不住想抬眼去瞧,但下一刻又想意识到了什么,紧咬着下唇。 父亲门生众多,只要人活着……来日方长,不怕一时的低迷。 再者,这几日,她这凤仪宫围的跟铁桶一般,往日里当天就能得到的消息,如今却只能被动地等着外头的人通知她。 父亲被抓,就连素来关系紧密的张阁老也是一样自身难保,张皇后一想便知,这是闻初尧借着太子妃一事,在清理那些所谓的沉疴旧疾罢了。 可……纵观古今,哪个朝代,哪个朝堂不会有这么一堆人存在呢? 只是没想到,如今,他们张家竟然也被归于其中了。 张皇后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面上未曾露出丝毫颓势,“太子,如今你还要和本宫装模作样吗?” 闻初尧远远地望了她一眼,像是没听出这话的好赖似的,仍是温和地笑了笑,“母后说笑了,儿臣不敢。” “儿臣只不过是把您挂心的事情好好地告诉您罢了,如此……何来装模作样一说?” 听出这话背后的森然杀意,张皇后终是忍不住猛地扭头站定。 神情紧绷,连声调也些几不可察的发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初尧意味不明地盯了她半晌,才幽幽道:“只可惜,张大学士告老回乡的路上,偶遇山匪,不幸殒命。”他的语气称得上是寡淡,只是话里的意思却如平地惊雷,震的张皇后一时无言。 她试着张了张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闻初尧见她兀自失神,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好脾气地弯了弯眼睫,“对了,有一事还不曾禀告母后。” “余家,也可以说……是虞家,如今还有血脉存活于世。” 这个称呼令张皇后瞳孔一缩,头上华丽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带出一阵声响,“你什么意思?”她的神情变得有些警醒,片刻前的灰败在此时被尽数隐藏,只余有些偏执的敌视目光,“余家…?” 心里更是止不住地又开始乱想起来。 莫非……闻初尧查到了? 不,不会的,绝不可能是因为此事。 “你…”她骤然出声,有心想问一问,可对方竟像是猛地失了兴致一般,扭头便走。 闲庭信步,慢慢悠悠。 而后,从刚刚进殿的宫侍手中,缓缓拿过置于盘上的某物—— 酒杯通体泛着淡淡的银色光晕,在窗外秋色的映衬下,显得冷冰冰的。 触及那杯毒酒,张皇后只觉得心里一寒,“…如今已成定局,只是本宫……仍有一事不明。” 余家的事,那是他们倚着所谓的正义感,想要横插一脚,坏她父亲的事。 自作孽不可活,不多管闲事,哪里会落得灭门的下场? 只是…… “玫昭仪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语气有些不甘。 闻初尧听了这话,又走近了几步,声调森寒,说话的速度很慢,“孤还以为您不会好奇此事呢。”他低敛眉眼,“自然是…被您收养的第一天。” 像是终于显露出几丝真实的情绪,一字一句。 “还有,此后的每一天。” 男人的话语裹挟着淡淡的恨意,直至此刻,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才被皆数显现于阳光之下。 张皇后闻言,愣了半晌,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刺耳,甚至称得上是尖锐的难听。 接着,便仰头饮下了那杯毒酒。 而闻初尧仅仅是看着,目光淡淡,一如两人初见时。 良久,才垂下眼睫,“母亲…安息。” …… 江州。 在这座小城呆了有些时日,柳殊也不自觉渐渐喜欢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无他,不过是这边的氛围与京城截然不同,而且……独独只有她和月荫罢了。 至于其他的…… 她的思绪不免有些跑偏,想到了京城的那人。 闻初尧如今,或许也会偶尔有些伤感吧? 柳殊不敢奢想自己在那人心中的、所谓的地位,只是……这么些时日的相处,她无比确认,对方也是对她有感情的。 只是…待他登基后,再过那么些时日,他对自己的感情,甚至是那些让人觉得偏执的情愫,应当都会变淡许多。 或许日后,待闻初尧美人在侧时,还会觉得奇怪呢。 自己当时竟然对太子妃动了那般偏执的心思? 于帝王而言,这应该是很离谱的事情吧? 柳殊心想着,那丝因着对方待她好而产生的淡淡愧疚感也不由得减轻了许多,寻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和月荫一道又出了门。 既然打算在此地常居,光住着客栈也不妥当。 她身上的那些东西几乎都在那场大火里被烧了个干净,柳淮序托人带来的一些碎银子,以及早就伪造好的路引,这两样便是她初至江州时的全部家当了。 虽说柳淮序的人晚一些便会把剩余的东西送来,可想要安全送来,其中少不得那些弯弯绕绕。再者,柳殊其实也不太想继续欠着对方。 人情,是最难还的东西。 她也不想凭着柳淮序对自己的情意,而赖着他,让他一再为自己做事。 先前那次,是实在没法子了,如今,她却可以选择。 如此住了几天,柳殊也没乱花钱,一早便和月荫出去了。 她手里的这些钱虽说不多,却也是结结实实够普通人家过上好几年的了,更何况在江州这种地方,租个铺子也还能剩下不少。 故而,柳殊这几日都盘算着,带着月荫一道去选个好地方。 她的画技,比之京中贵女或许略逊一筹,可要是放在这儿,那绝对是不多见的香饽饽。 只是她一路走来,免不得被旁人隐晦地瞟上两眼,次数多了,连她自己也开始迷惑起来,问道:“我……今日可有什么不妥?” 月荫落后柳殊半步,闻言,立刻仔仔细细瞧了瞧,摇头道:“并未不妥啊。” 接着像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贵人的担忧,用余光飞快地左右瞟了两眼,几息后,看着她那张过于显眼的脸,忍不住目光一顿。 对上这股视线,柳殊神情微愣,敛下眉眼淡淡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安心。” 旁人隐晦的窥探,她其实一路上都有觉察,故而此刻,心底的那个想法无形中倒是更坚决了些。 “今后要开铺子,少不得和来来往往的人接触……还是买副面纱稍作遮挡为好。” 毕竟“柳殊”已经殒命火海,过去的如同枷锁一般的太子妃身份也已经离她远去,如此,自然是得谨慎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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