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读书人喜欢什么样的…我这老婆子还真不清楚,舒老板能不能给我推荐推荐?” 身旁的大娘看不下去,插话道:“老板娘,王四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媒婆,她这是瞧上你了,要给你说媒呢!” 这话惊的柳殊一愣,抿了抿唇,赶忙摇头拒绝。 开玩笑,她这是才出狼窝,可不想又把自己搭进虎穴里。 可若是寻常的理由,以后怕是也会被问东问西,她又是一介女子……少不得那些杂事。 更何况,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思前想后,柳殊干脆眼睛一闭道:“王大娘,我有婚配了。” 王四好脾气地笑了笑,不退反进,又往前凑了一分,“我这看你在这儿开了铺子,那定然是要常住的,我王四阅人无数,说成的媒不说成了百来对,那也是有大几十的!” 她拍了拍胸脯,“大娘知道你们小姑娘害羞,这不…还围着面纱嘛。” “这世道对女子不易,我也是暗中观察了些日子,瞧你面善,这才多嘴问了两句。” “你若是不愿意,也不必拿这理由来哄我啊。”她的语气幽幽,带着股包容劲儿,落在柳殊耳里,竟像是对方在哄着她一般。 耳尖莫名泛起红,眼前的人明显没信,却也并没计较,而是性质高昂地挑起了画来,时不时赞叹两句。 “王大娘,我真的成婚了,就连孩子都有了,明年就出生。” 她的语气镇定,神情也是煞有其事,如此,王四瞧着瞧着,竟也信了几分。 只是…… “你怀了孩子…那你的丈夫呢?” 柳殊瞥了她一脸好奇的模样,轻咳了声。 淡定道:“我丈夫…” “早死了。”
第70章 跑路第二十四天 “死了?!”王四颇为高扬的声调引得周边的人时不时瞥上两眼。 但她很快意识到不妥, 迅速压低音调,道:“这……” 过去几年隔三差五便要招兵打仗,兴许舒老板的丈夫也是因着类似于这种的意外去世的? 王四下意识看了眼眼前的人, 十来岁的模样, 混着少女的明朗和女人的妩媚。 那她的丈夫…去世的时候应当也不过是二十出头吧? 这般的年纪, 碰上天灾人祸… 真是可惜了。 “瞧我这嘴,净说些晦气话, 该打!”王四说着用手轻轻拍了拍面颊, 神情有几分尴尬, “舒老板你也别介意, 你画的这么好,生意迟早是会做起来的!” 说着隐晦地扫了眼柳殊的肚子, 微微轻叹了口气,“都不容易啊…” 知晓逃过一劫, 柳殊自然是好脾气地点点头应了声。 其实她心里本就无所谓此事, 更何况, 对方也就是好奇一问, 并无恶意。 但她这副模样落在王四眼底,却莫名叫对方眉目间的歉意与忧色更深了些,盯了她好几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猛地点了三四卷画轴, “这些,还有这些, 麻烦帮我包起来。” 豪气地一掷千金, 语气更是莫名带了股悲壮的慷慨,“就当是我俩投缘, 索性照顾下舒老板的生意了!” 旁边围观的大娘见此,不由得惊呼一声,啧啧称奇,“稀奇事啊?铁公鸡拔毛了…” 听了这话,柳殊拿画轴的手不自觉地一顿,抬眼对上了王四的目光。 可仅仅只是短暂相触,下一瞬,又赶忙收了回来。 柳殊:“?” 对方……怎得瞧着像是要把她的铺子也给买了似的? 还真是…财不外露啊。 …… 接连许久的雨水过后,江州这几日都是大晴天,立秋后,天气越发地凉爽,柳殊本就惧寒,又开着铺子,每天里里外外见着许多不同的人,自然也是早早地添衣保暖。 时至中秋,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大节日,江州上下热闹非凡,街边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伴着男男女女相携走过。 宽阔的青石板街,两侧皆是店铺摊贩,有卖卤味吃食的,有卖首饰的,亦有卖些杂玩器具的。 人群熙熙攘攘,无形中给这片宁静的小城注入了几丝不同于往日的勃勃生机。 大概真的是菩萨显灵,也或者是那日李大娘的嘴巴开了光,柳殊铺子上的生意竟真的一日好过一日。 借着这股团圆节的东风,更是一举在江州拿下了一席之地。 业务也从简单的梅兰竹菊一类挂画,发展至独独为了重要日子,给特定的人而做的人物画像。 只是名声上来了,工作量自然也会变得更大,光依靠她一人,长此以往,定是不行的。 故而柳殊也盘算着,能不能拿剩下的钱开一个简洁些的绘画班子。 她这些日子也观察过,江州这个地方依山傍水,风景实属不错,远行运输也是多以水运。 因此日积月累的,也就导致许多青壮男子外出务工,每每都是逢年过节才会回到家乡,更或者…根本就是一年才能抢着回来一次。 而苦苦等候在家中的姊妹,便完全不同于他们,往往只有早早嫁人补贴家用一条路可选。 柳殊不自觉地顺着这个思路想着,恍然间,莫名想到了过去的那段日子。 实际上,她已经有许久不曾想到了宫里的事情了。 更不曾想到…她出嫁前的时光。 那时,她面对继母和父亲的决定无能为力,哪怕她知晓,他们只是打着对她好的旗号,实则是要把她嫁给年过半百的陌生男人当不知道第几房的续弦,也依旧只能强颜欢笑。 因为她没那个条件,更因为,她别无选择。 形式比人强,像她这种生母早逝,不被喜爱,空有美貌的落魄候府的女儿,唯有被当做货物一般,利益交换着地嫁人这么一条路可选。 但如今…… 柳殊垂下眸子,眸光中闪过一丝坚定。 这些女孩子,应当有不同的路可以选。 不同于她过去的、崭新的路可以选。 翌日,天刚蒙蒙亮,她便赶忙和月荫一道,把连夜赶制出来的牌子挂在了店铺门旁。 牌子挂上没一会儿,便引得路过的人纷纷驻足。 无他,实在是…上面写的条件太诱人了些! 家中年龄在七至十二之间的女童,送到店铺后院的小学堂中打杂,包吃,一天还能赚足足十五文钱呢! 虽说钱不算很多,可这是女儿挣的,又能学习丹青这种高大上的技艺,乍一听,倒真是新奇的紧。 毕竟哪家哪户都是男子出去挣钱,当家中的顶梁柱,女子……又是这般年龄的孩童,还真没听说过。 柳殊的铺子开了有些日子,她画的好,收费也不贵,再加上不知为何流传于市坊间的悲惨身世,倒是惹得周遭隐隐皆有几分同情。 出乎意料地,还真有那么几家把女儿送了过来。 可更多的,则是不愿意相信,只当个热闹看的人。 好在柳殊本就是量力而行,本预计招收的学生,最多也不过二十户人家。 又加上李大娘帮她一番游说,十五个女童,已经比她预期的要好上不少了。 隔日,柳殊便带着工具,早早地在后院中等候。 待十五名孩童如约而至,她才真的有了几分实感。 一双双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眸隐于眼睫之下,大都是怯生生的,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大着胆子扬起脑袋,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瞧她。 但无一例外,她们也有几分不敢相信。 而她,则是带领她们,试着走出一种全新的可能性的人。 柳殊不由得轻咳两声,温声道:“别紧张,就当是…来认识新朋友的。” “要想在铺子里长长久久地干下去,基本的绘画知识还是得了解的,故而,这第一天咱们就先简单地上上课,熟悉熟悉。” 见众人迟疑着点头,柳殊这才展颜一笑,开启了她大胆想法的第一步,“那么…” “上课前,咱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 入了夜,万籁俱寂,乾清宫尤甚。 自登基后,闻初尧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这里的。 可每每他独自一人时,却也总是会转转反侧,以至于夜里回到了东宫,状态也称不上多好。 这里变得冷清了许多,变得与他短暂的美好记忆完全不同。 他每晚都睡在过去与柳殊共眠的床榻上,仿佛这样,就还能自欺欺人地想着,以为对方还陪在自己身边。 东宫一切如旧,熟悉又陌生,簌簌的花香味,融于冷风中,透过窗棂的缝隙轻轻溜了进来。 入秋一段时间后,天气也开始变得更冷了些。 闻初尧忍不住裹紧了被子,近乎于贪婪地深深吸着气,试图汲取剩下的温暖,柳殊留下的温暖。 可时事境迁,一切都像是随着秋天的冷风一道,被尽数吹走,连带着柳殊在时的那股生机勃勃,也在不知何时,已经转变成冷冰冰的模样了。 闻初尧时常失眠心悸,有时半夜从噩梦中醒来,梦里的火光弥漫,一点火星,渲染至整片眼眸,此类种种,皆是他再难摆脱的梦魇。 白日里,他大权在握,受万人敬仰,人人皆言,新帝年轻,手段却高明,来日必定能够把宁朝的江山治理的更好。 可他听到这句恭维的瞬间,脑子里竟是不可自抑地又想到了柳殊。 若是她还在,瞧见他如今的模样,是否也就……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明白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是否,她心软的性子也就能被他慢慢磨着,直至日后,成为她的皇后,长长久久在一起。 闻初尧轻轻地呢喃了声,“妘妘…”一米八几的人,把自己缩成一团,蜷在床榻之上,大半张脸埋于柳殊的衣衫里,声调含含糊糊,“…你是不是还怨着我?” 否则,又为何迟迟不愿意入他的梦,同他见一面? 又怎么会忍心把他一个人抛在这片冷冰冰的地方,独自任由他走在这条长廊之上。 深不见底,暗色一片。 她对他也是有情意在的,妘妘她… 她定是因为他的冷漠与反复无常的坏情绪而恼了他了…! 否则、否则…又怎么会…… “我错了……”闻初尧的语调越来越低,像是也要伴着那道风一齐消失掉,化成黑夜里的一缕孤魂,“我不该想把你锁起来的。” “妘妘,已经是中秋了……”团圆的、美好的节日。 他是那么期待,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与她共度这佳节,与她……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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