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马车行驶速度明显慢下来,显然快到了。 今日她们清晨出发,一整天都在路上,午饭也是用干粮随意对付两口,如今可算是到了。 梁夏撩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天色已经暗下来。 怕引起百姓惊慌,她们一行人两辆马车选择了一条僻静的街道,道路两边没什么商贩摆摊,连来往的行人都不多,只有巷口处缩着几个头披昏黄麻袋的小乞丐。 这儿没人驱赶,她们窝在这里好过夜。 瞧见有车马经过,被惊醒的乞丐们缩在一起,好奇地抬头看过来。其中有个年幼的,眼睛黑黑大大。 “到了。”外头驾车的九号开口,马车随之停下,梁夏也收回手。 李钱探头朝外看,车听在一座府邸的后门处,门两边挂着灯笼,灯笼上面写着“江州”。 应该是到江州州府衙门了。 前头简曲跳下车轩,双手偷偷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赶路赶了一天,他屁股都坐疼了。 李钱见沈君牧没醒,掀开车帘先出去,走到马车后面把脚凳搬了过来。 梁夏轻轻喊,“君牧?” 沈君牧呼吸滚热,昏昏沉沉应了一声,眼睫轻轻煽动,却没睁开眼睛。他烧的厉害,如果不是心里不安,这会儿都该昏睡过去没知觉了。 梁夏一手环着沈君牧的腰,一手穿过沈君牧的腿弯,弯腰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报春瞧见了,没觉得不妥,只站在旁边踮脚伸手在梁夏头上护了一下,怕她出来的时候撞到车厢上面。 李知庆也下了马车,刚才到江州地界后,她就让两个侍卫先行一步。一个是报她名号去医馆请大夫,另一个是回府衙通知自家夫郎,尽快收拾几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这会儿屋子已经收拾好,直接领着人进去就行。 李家夫郎得知自家妻主要回来,早已提着灯笼等在后门门口。他不是个多话的人,见几人下了马车,腼腆地颔首福完礼,便直接引着她们往里走,“屋子收拾好了,大夫也在府里,你们这边来。” 自家常住的屋子,又是办公用的府衙,条件自然比不得外头精致的府邸跟上好的客栈。 “臣没有自己的府邸,多年来一直住在府衙里,”李知庆跟梁夏赔礼,“委屈皇上跟沈公子了。” 招待不周,也是重罪。 李钱本想脱口而出问她怎么没自己府邸,随后一想,李知庆连里衣都是半新不旧的,哪里能存有余钱买地建房。 梁夏抱着沈君牧走在前头,九号随行,李钱跟简曲报春去拎马车上的行李。 “辛苦您了。”进了房间,梁夏将沈君牧轻轻放在床上,侯在一边的大夫立马上前诊脉。 梁夏怕自己碍事,往后退了几步,笑着朝李夫郎颔首。 李夫郎一愣,也笑着摇头,“大人不嫌弃就好。” 李知庆站在旁边,伸手扯自己夫郎衣袖,低声道:“这是新皇。” 新皇。 李夫郎脸色都变了变,赶紧垂下头要行重礼。 “出门在外,不讲究这些,”梁夏说,“我在这儿守着就好,李知州一路辛苦,去歇歇吧。” 正好李钱他们也抱着东西进来,原本就不大的里屋挤的满满当当都是人,李知庆见这边的确用不到自己,才领着夫郎抬脚出去。 走之前跟李钱说,“皇上跟沈公子要是有事,直接吩咐就行。” 出了门,李夫郎才抚着胸口舒了口气,“怎么会是皇上,那么白净文气。” 人还没架子。 李知庆笑了下,耐心跟他解释,“因季君后善妒,先皇身边没有子嗣,新皇是先皇流落在外的血脉,临终前才被冯阮找回来的。” “这般年轻的女娃,能……”话说到一半,李夫郎瞬间闭上嘴。 李知庆知道他的意思,这般年轻的女娃,一登基就把身边能用的重臣贬谪出去,能当好一个皇上吗,会担得起如今的大梁吗。 如果是太平盛世,新皇年幼无能些也无妨,至少大臣能用。 可大梁内忧外患,连年的天灾造成了如今的乱世局面,也因境内不安,境外敌人才蠢蠢欲动意图强攻。 这种情况下,小皇上不能赏贤使能就罢了,还听信谗言把绊倒梁佩的冯阮贬到东北去了。如今朝上,怕是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在知道江南神女之后,她还怕皇位受到影响,竟亲自带沈家公子出京,并让沈琼花带大军随后。 这种行径,怎么看怎么儿戏。 这般下去,各地纷乱非但不能解决,反而会愈演愈烈,到时候大梁乱起来,大梁土地还不是被人随意吞噬践踏。 可怜冯阮,被贬后还一心念着新皇,信中多番强调,让她忠君护主。 李知庆叹息,侧眸朝屋里看,“她要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该多好。” 身上没有家国重担,就这般文气温和,哪怕没有出众的才能,也能平安顺遂一辈子。 可惜,她不是。 她不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不适合坐在那个不适合她的位子上。 “走吧。”李知庆收回目光。 李夫郎提着灯笼走在她身边,伸手搀扶着她,心疼的低声道:“你这老毛病又犯了,要不然明日歇歇再出去?” 她也才四十岁啊,只要阴天下雨就像个七八十岁的老者一般,走路蹒跚。 “歇不得,都走到这一步了,哪里能停下,”李知庆摆手,只道:“把那止疼的药再给我煎上一副。” 吃了晚上才能睡着。 李夫郎想劝,但对上李知庆拧紧的眉头又叹息着没说什么,“你说你,一个知州,何苦呢。” 李知庆笑了,“这话不对,正因为我是知州,才要操心这些。” 她要是个普通百姓,就是想操心都没用。 走出这边庭院,前方暗处才显出来一个身影,是十二侍卫之首苍黄,“大人,她们路上没留记号,想来能拖住沈将军一段时间。” 用州府之兵去对抗沈琼花的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李知庆算着时间,“应该够用了。” 她对苍黄说,“跟其他人说,小皇上已经到了,而沈君牧正好病倒,要想成事,尽早行动。” 苍黄应,“是。” 李知庆说这些的时候,全程没避讳自家夫郎,等苍黄离开,她粗糙的手才握住李夫郎微凉的指尖,“你可怪我?” “不怪,”李夫郎昂脸看她,眼里水光晃动,哽咽说,“谁让咱们是妻夫。” 只是,李夫郎低下头,“连累了静儿。” 提到女儿,李知庆脚步都沉重不少。 李静,两人的女儿,今年十八岁,自小不爱说话不跟人交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摆弄些花草,也是外界说的—— 神女。 用她给的种子并按她的种植方式种出来的作物,比同品种的作物更耐旱耐寒还抗虫。作物能好好存活下来,收成自然可观。 也因李静这项本事,李知庆这个神女的母亲才成为神女一事的一把手。 短短半年来,便有不少制造纷乱的领头人过来跟她联络。众人商量盘算着,既然新皇无能朝廷无用,不如索性谋个大的,用神女造势起义反了。 有能之人才配坐在那把椅子上,与其让小皇帝嚯嚯朝堂,还不如换个人,这样百姓也能活得下去。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怎么都压不下去,尤其是宗室梁佩被关,紧接着冯阮失势,如今朝堂能用之人几乎没有,这是上天给她们的机会。 江南这边远离京城,原本还忌惮着梁佩跟冯阮,地方官员不敢有动作,现在两人没了小皇帝年少,她们胆子大起来,官匪联手已然是寻常。 就在这个时候,李知庆的侄女柳云桑发现李静的特殊之处,跟李知庆商量能不能用李静铤而走险,把意图起义的人聚集起来为她们所用。 从这开始,江南有神女的事情才往外传播起来。 其中李知庆提议,借冯阮之手,引小皇帝南下,趁机除掉她。 现在小皇帝人在府衙,沈君牧生病昏睡,她们身后的沈琼花一时半会儿赶不到,正是起义者下手的好时机。
第073章 “公子怎么样?”屋里, 报春问大夫。 “受了凉起的烧,”大夫收回把脉的手,走到桌边拟药方, “我把药开好, 你们抓来煎给他喝, 一天两次。他年纪轻, 像这种烧只要退了就没事了。” 李钱连忙走到桌边将桌上茶盏收到一边, 又把油灯端过来, 方便大夫拟单子。 大夫起来后, 梁夏坐回床边, 把沈君牧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薄被里。 沈君牧可能有所察觉, 昏昏沉沉中手指虚虚握着梁夏的食指, 力道不大带着依恋,梁夏感觉到了。 她索性一只手放在被褥里留沈君牧拉着, 另只手去整理被褥。 “报春你跟大夫去拿药煎药,”梁夏说, “简曲做饭。” 不能空腹吃药。 李钱留在屋里伺候, 九号不知道去哪儿了。 “李知州连个自己的私宅都没有, 过的真是够简朴的。”送走大夫后, 李钱在屋里看了一圈。屋里除了必要家具外, 没有多余摆设,主打一个实用。 等沈君牧睡着,梁夏收回手端了碗温水, 用勺子舀水慢慢湿润沈君牧发干的唇瓣,闻言头都没抬: “李知庆自幼家贫, 读书的钱全靠双亲跟自己编竹篓一文一文攒出来的,后来考中进士后, 梁佩曾想拉拢她,她没答应,这才被分来江州做知县。” 那时李知庆年少,一腔抱负跟志气,一朝考上怎肯给她人做狗。也是她执拗固执又不懂圆滑变通,导致翰林院的门都没摸着,直接被打发来江州做知县了。 从知县到知州,李知庆花了小半辈子才有了今天。 如果不是梁佩从中作梗,李知庆这会儿就算坐不到冯阮右相的位置,那也该跟言佩差不多。 说起来,她跟冯阮是站在相同的起点,却走出了两种不同的人生跟官途。 一个在中央平步青云位及右相,一个在地方摸爬滚打只到知州。 李钱惊喜,“这是‘影’查出来的?” 短短数月,艾草的小团队这就把李知庆的底细查出来了?! 梁夏微微一笑,坦白交代,“其实是地志上写的。” 李钱,“……” 地志上把李知庆此生履历写的清清楚楚,根本不用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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