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维护御史台的威严,却忘了跟皇权比起来,御史台不过是被赋予监察之权的一个小小部门而已。 田姜双膝跪地,头磕在石板上,“臣失言了,还请皇上宽恕,臣只是太心急了,怕奸佞之臣有机可逃。” “你若是这般说,那便是不信我们三司的能力,”大理寺卿一个中臣,两边都不依附,此时站出来说,“臣倒是不知道,御史台何时有查案的职权了,人证物证居然都有,像是早有准备。” 众臣像是被人突然点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御史台越距了。 田姜上身伏地,几乎趴在石板上,“臣一颗心为国为民,饶是一时心急,也绝无僭越之意啊!” 梁夏目光再次朝言佩儿看过去,“关于冯阮一事,谁还有话要说?” 朝上没人言语。 冯阮一案虽然待查,但御史台的确已经把证据摆出来了,三司会审,只会审出冯阮更多的罪证。 今日这场言语权力的厮杀,终究是御史台赢了。 御史台简直赢麻了,说不定此事之后,连廉鹤都能顺势保下来,齐敏是否冤枉,重要吗? 冯阮今日要是被直接定了罪,往后御史台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一定正确。 御史台的威严,仅仅次于皇上而已。 可御史们,本就是不惧权威啊,她们干的就是顶撞皇上忤逆皇权的活儿。 众臣原本以为,这朝堂之上,是冯阮一手遮天,如今争斗一番,竟发现真正做主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御史台。 李钱环视一圈,满朝文武,那么些人,已经无人肯为冯阮出声,没有人顶着御史台的风往前走。 李钱叹息,正要开口喊“无事退朝”,就见梁夏微步可查地朝自己摇头。 她在等。 季月明也意识到皇上在等,等一个人站出来,就在她回过神的时候,言佩儿已经突然朝旁边迈了一步。 “我——” 言佩儿刚开口,就被季月明一玉板抽在后脑勺上,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白头晕想吐。 如今天色不过蒙蒙亮,光还没照在太和广场的地板上,别人看不见言佩儿被人敲了闷棍,只有言佩儿觉得疼。 季月明这一板子抽得极重,像是演练过无数次。言佩儿已经摇摇欲坠,身形不稳,季月明都已经做好打算,上前扶她,同时说“言大人旧伤未愈晕倒了”。 可偏偏,风一吹就能倒在地上的人,晃了两圈又咬牙站直了。 言佩儿疼到眼泪不受控制的在眼眶里打转,视线都是朦胧模糊的,她硬是掐着自己的大腿,艰难抬脚往前,像是顶着寒风前行,哽咽出声: “皇上,臣言佩,有话要说。” 她今日若是不说,下完朝就彻底没机会了。
第040章 今日之事, 对言佩儿来说影响不大。 不过就是当个听话的花瓶,她就可以享受正三品的待遇,可以不用处理公务, 甚至只需隔三岔五过来点卯就行。 整个人宛如进入半退休状态, 生活会快乐很多。 她只要安安分分当个哑巴, 就能完成任务, 就能苟到大梁崛起然后回家。 轻轻松松。 可对言佩来说呢? 言佩儿想, 那位被考生用砖头砸了脑袋还挂念着对方前途、让言五不要去追究的言大人, 应该跟季月明和田姜不同吧。 她那时可能就知道自己参错了齐敏, 只是来不及道歉认错, 匆匆交代的唯有不要难为考生。 这已经是她的选择。 她在参齐敏的时候, 应该是出于公心, 她只是想让考生不被权势所威胁,不必成为谁谁谁的门生就能站在今天这太和广场上, 敢在面对威胁利诱时抬起自己的头坚定自己的立场。 她并非是被廉鹤所蛊惑撺掇,她仅仅是不肯放过一个愿意为弱势力发声的机会罢了。 宁愿做错, 也好过不做。 言佩儿虽然娇气爱哭, 可如今她既然占着言大人的身体, 就不能因为懒惰怕事, 让“言佩”这个名字受辱, 让众人心里公正无私的言大人,成为一个懦弱畏权的傀儡。 这对言佩不公,她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言佩儿忍着泪, 咬牙站出来,大声喊: “皇上, 臣言佩,有话要说。” 不是言佩儿有话要说, 而是言佩有话说。 朝上安静了一瞬,所有的视线都顺着声音看向站出来的那袭紫袍。 冯阮抬眼看过去,眼里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言佩儿身上的气质,远远撑不起这身威严沉重的深紫色官服,明明是一个身体,却因灵魂不同,将同一件合身的衣服穿出两种感觉。 官服挂在她身上,像是哪里都不服帖,肩膀不对,腰身不对,连袖筒衣摆也处处不对。 明明还是那张脸,却让人觉得如今的言佩陌生且年幼,像个十多岁不谙世事的少女,穿起了一位三十三岁朝中重臣的衣服,那官服沉甸甸的压着她,十分不合身。 往日她在朝上疯癫娇嗔,又哭又闹,碍于不影响朝政,皇上没说什么,她们也就忍了。 可今天不同,事关右相冯阮以及御史台,容不得她玩闹。 季月明瞬间出列,脚尖越过言佩儿双脚半掌,借着拱手行礼的动作,袖筒往前一扬,几乎遮住言佩儿大半个身体,将她隔在身后。 季月明道:“皇上,言大人身体不适,臣怕她脑疾复发,想先请太医为她诊治。” 梁夏往下看,视线落在言佩脸上,只问,“言佩,你有何话要说?” 言佩儿强撑着,“臣要说齐敏一案。” 季月明脸色瞬间大变,连跪趴在地上的田姜都扭头看过来。两人齐齐看向言佩儿,哪怕光线不明,看不清两人眼底的威胁之意,但那股寒意却清晰的传递过来。 眼见着季月明又要出来阻拦,忽然被谁伸手拉了一把。 季月明扭头看过去,就对上陈乐时那张笑着的脸。 京兆尹府的右扶风,陈乐时,一个向来躲言佩儿跟耗子躲猫一样的人,竟不知道何时悄悄走到了前面,并伸手扯住季月明的胳膊。 “陈大人何意?”季月明甩袖,却没挣脱。 陈乐时笑,“季大人,言大人既然有话要说,您就让她说完呗,您这般阻挠,才是何意啊?” 她道:“言大人当初参我的时候,我都没像您这样拦着,莫不是言大人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 季月明下颚紧绷,看陈乐时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事关御史台,陈大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陈乐时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只道:“如今你我她都站在这边朝堂上,为首坐着的是皇上,别说御史台的事,就是天下事都可以拿在此处议论。怎么,御史台不归朝堂管了,御史台的事情不能在这里说了?” 陈乐时,曾经的探花,为官多年圆滑善辩,能被季月明三言两语唬住? 别人怕季月明,陈乐时不怕,她今生唯一的冤孽就是陈妤果,至于公务朝堂以及私下里的品行作风,挑不出半分毛病,别人有把柄落在御史台,她可没有。 季月明被“朝堂”二字堵的说不出话来,整个人被陈乐时连拉硬扯拽到了一旁。 陈乐时对言佩儿道:“言大人有话尽管说就是。” 言佩儿一步都挪不动了,几乎被季月明遮在身后,如今季月明被陈乐时拉开,她面前瞬间开阔起来。 言佩儿含泪看了眼陈乐时,满满都是感激,心想看在她人这么好的份上,半年前被她家陈妤果炸粪坑的事情就不跟她计较了。 “臣同冯相查齐敏一案,有众考生愿意出来为齐敏作证,证明齐大人并无利诱考生招揽门生之意。” “所以,齐大人无罪。” 言佩儿说得很慢,所有人都能听清她的声音,“臣没有查明真相便随意参人,致使齐敏齐大人被贬谪遭受冤屈。此乃,臣之错。” “臣错在滥用职权参人,错在‘疑罪从有’,错在将检举当成了律法,未经查明便直接定罪。” “臣身为御史台的御史大夫都能犯此错,何况下面的众御史们。” “臣私以为,御史台的此项权力于朝臣来说不公,还请皇上收回。” 言佩儿眼泪滚落下来,疼到嘴唇都在打颤,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她想可能是自己太聪明了,毕竟她智商211呢。 疼痛委屈中,莫名多了几分骄傲自豪,不愧是她,连官话都会说了呜呜呜。 完了,全完了。 季月明心一沉,人在瞬间像是颓然老了很多。 她们搬出冯阮的两大罪,就是怕发生现在这一幕,谁知道,这后院里的火势太猛,到底是没捂住。 言佩儿要是疯疯癫癫颠三倒四的说,她还能说言佩旧疾未愈,可她条理清晰,与往日完全不同。 季月明抬眸看言佩儿,情绪复杂至极。她本以为言佩变了性子,娇气烂漫,可以随意把控,就算威逼不行,她还敲了闷棍,就这言佩还是站了出来。 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却不肯带着“污名”倒下。 众人听完也是一愣。 可能之前对言佩儿的期望已经降到了最低,导致她说出这些正经话的时候,众人竟感觉很是意外跟惊喜,像是以前的言大人又回来了。 那身威严的官服穿在言佩儿身上似乎都合身了许多,众臣抬头去看的时候,宛如又见到那个言佩,那个愿意站出来为不公说话的言大人。 哪怕她边哭边说,变了以往在众人心底的形象,可她站在那里,今日愿意站出来请罪,便还是言大人。 谁说代表公正的人就必须一板一眼,边哭边说也不是不行。 众人莫名欣慰,虽然言佩儿她流着眼泪,但她没耽误说正事啊。 “皇上,”跪在地上的田姜开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言大人是被廉鹤蒙蔽了视线,这才一时没能辨别是非,您断然不可因为一个奸臣,就断整个御史台的罪啊。” 季月明也跪在地上,试图挣扎,“皇上,此乃廉鹤一人之错,跟大人无关。” 她们面上在为言佩儿求情,实则维护的不过是御史台的权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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