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牧蹲在地上,扭头朝后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跟梁夏说,“我还是没想到给你什么报酬。” 他想不到梁夏缺什么。 梁夏把削好的竹竿递给他,伸手轻轻剐了下他秀挺的鼻梁,看他长睫随之煽动,笑着说,“回来我告诉你。” 沈君牧眼里这才染上清浅笑意,“好。” “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聊天,快跑啊!”驿丞都服了这两人。 沈君牧握着竹竿站起来,示意驿丞,“给她撑好伞。” 说着,转了一下手里竹竿,抬脚往外走了五步,几乎跟那群人几乎面对面。 “沈君牧?”为首那人用剑柄顶开斗笠,露出她那张瘦瘦的脸。 借着空中滑过的闪电光亮,驿丞看清对方长相,惊到身形晃动,“怎、怎么会是她?” 梁夏不抬头都知道那人是驿卒,哪怕她刻意藏着,可习武之人的脚步声依旧跟旁人不同。 至于所谓回家探亲的李知府家眷,估计是个幌子,那行人昨日根本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隐蔽在驿站里。 九号听出来了,梁夏跟沈君牧也听出来了。 现在看看人数,差不多有三分之二都冲着她跟沈君牧过来,留在驿站里的不多,九号没有丝毫压力。 梁夏悠悠叹息,“我果然是个香饽饽。” 驿丞,“……” 前方,驿卒开口,声音嘶哑如乌鸦,雷声之下更显瘆人,“沈家独子?那最适合拿下用来要挟后面的沈琼花了。到时候就要看看,用你这个儿子能不能在沈琼花手里换到虎符。” 她说着笑起来。 驿丞完全没想到平日朝夕相处谨小慎微的驿卒会有今日这副可怕面孔,本来还想开口呵斥了两句,现在是半句话都不敢说,弓着腰老老实实给梁夏撑着伞。 她刚才听见驿卒喊什么来着,什么夏?风声太大,她没听清,只顾着看人了。 也不知道沈君牧行不行,驿丞的心跟落下来的雨滴一样,都沉到低了。 前方少年则是将竹竿往地上一插,抬手将背后带来的斗笠戴在头上,手指在下巴处系好带子。 他一身青色夏袍,迎着风顶着雨站在众人面前,手指缓慢握住竹竿。 沈君牧如雨中青竹,笔挺坚韧,闻言抬眸,“想擒我,那不如来试试。”
第069章 “竖子猖狂。”驿卒嗤笑。 沈将军的名号无人不知, 她下面的三个女儿也是了得,但她从未听说过沈家儿子沈君牧如何。 想来不过是学了三两招便出来摆弄武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最后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念在你沈家世代忠臣的份上, 我让你死的体面些, ”驿卒手腕翻转下压, 雨水打在剑背上溅起朵朵水花, 剑刃于昏暗光线中泛出一丝寒光, 她眸光阴翳, 吐出一个字, “杀。” 音未落, 脚已抬, 身已动。 雨大的时候便感觉不到风动,只有雨打在竹叶上的声响, 急又重。 雨水如帘幕,遮挡着视线, 驿丞眯起眼睛努力分辨, 到最后也只能看到一道暗青色身影在灰衣人群里游动, 也看不出个具体情况如何。 “沈小公子到底能不能行, ……不行也没法子了, 我这儿连个军队驻守的营地都没有,咱们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驿丞心都悬到嗓子眼了,很是后悔, “要我说你们就应该听我的赶紧跑,说不定还能捡到一条命。” “跑?”梁夏好奇, 扭身往竹林里看,浅浅一片林子, 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往哪里跑呢。” 她还真琢磨起来。 驿丞低头看她,见她还在用弯刀劈竹条,顿时恨铁不成钢,哆嗦着手提起灯笼指向雨里,“你连搭把手都不行?” 就任由小公子一人对那么多人啊? “就算不能搭把手,你好歹长了两条腿啊,趁小公子拖着人的时候你跑不行吗。”驿丞替梁夏着急,她怎么就不害怕呢,都什么时候还这么不急不躁的劈这竹条。 这竹条能救命是吗? 驿丞嘟囔着脸看梁夏,觉得她忒没用,打不能打,跑也不会跑。 现在小公子给她们拖着呢,小公子是跑不掉了,可她们还有生机啊。 “你真是沈家人吗?”驿丞怀疑起“家属”二字,说道:“沈家国之柱石世代忠良上下几辈人的血都洒在边疆了,是我们大梁的盔甲梁人的脊背,才不会弱到只能拿得起书,遇到危险了让男子顶在前面。” 提起沈家的时候,驿丞腰杆挺的直直的。 梁夏昂起脸看她,在驿丞那张苍老的脸上看到了对沈家的钦佩跟向往,这种神情类似于一种信仰。 这样的信仰不是沈家人嘴一张说出来的,而是她们几辈人流了无数血并且用一块块牌位垒起来的。 梁夏手下动作慢下来,想着还是应该让果子进兵部,叫季晓兮从珍宝阁拨出银钱投入到果子的炮弹计划里。只要武器够强,大梁的将士们就能减少伤亡。 梁夏回驿丞的话,“算起来,我的确不是沈家人。” 她朝雨幕里看,跟驿丞说,“可沈家也并非只有女人能冲锋陷阵上阵杀敌,你看,男儿也可以。” 沈君牧生来便以自己做为沈家人而骄傲,如今他做的事情不过是像他母亲跟姐姐一样罢了,这是他的信仰—— 护君。 驿丞弯着腰看梁夏,嘴上虽埋怨她没用,但手里雨伞却实诚地往她那边偏着,她往雨里看,低低叹着,“倒是我狭隘了。” 她下午竟因为沈君牧多带了几个仆从而对他心生轻蔑。仔细想来也是,这世上谁规定了忠臣必须俭朴? 沈家人就不配出行带仆从跟厨子吗?沈家之功,配享太庙。 要不是先皇荒淫无度心胸狭隘,沈琼花母父的牌位,这会儿就应该摆在先皇牌位旁边。 也不知道刚继位的小皇帝心性如何,容不容得下沈家。 “嗳?好、好像有转机!”驿丞往前一望,面露欣喜。 前方沈君牧是占上风的。 他就像一尾青鱼,驿卒等人似潭中淤泥,始终跟青鱼搅在一起,意图吞没他。可青鱼在她们之间犹如游鱼如水,衣袂翻飞青竹舞动,一棍挥退淤泥,抬脚便掀翻一个人。 竹子虽比不得银枪,但力道柔中带刚,抽在人手腕上的时候,竹打皮肉的闷响格外明显,手一疼手指松开,手中的剑直接掉下来,这时候再想捡起来就难了。 驿卒原本有些轻敌,三招之后却不得不谨慎小心起来。她见沈君牧有这等身法,不怒反笑,似乎觉得这样才是沈家人,这样才配与她一战。 驿卒不是狂妄自大之辈,她们三人缠着沈君牧,同时示意其余人绕过沈君牧去杀他背后的梁夏。 可每次只要有人过去,原本跟她们纠缠的沈君牧总能轻巧脱身离开,拦住其他人。 最后变成如今这幅局面,沈君牧一人缠着她们所有人。 十步之内,他背后的梁夏不受半分干扰。 梁夏把竹条劈完,点评道:“君牧进步很多。” 上次行宫里,沈君牧已经在九号身上吃过亏了。那时九号声东击西绕过他,目标直指自己。 沈君牧当时脸色都白了。 事后想想既庆幸又懊恼。庆幸梁夏会武,否则李钱连同梁夏两人都会血溅行宫,也懊恼自己实战经验不足,竟轻而易举被人缠住。 相同的战术沈君牧已经遇见过一回,这一次他守的滴水不漏。 梁夏用绳子将劈好的细竹条捆起来,打算回去好好打磨一下。不然冯朱朱刚躺上去就被竹刺扎破皮,不得疼出猪叫。 她这边快结束了,沈君牧那边也分出胜负。 驿卒见局势不妙,胸口生生挨了沈君牧一棍,口吐鲜血顺势摔躺在泥水里。 手里的灯笼扔了一地,头上的斗笠更是早就被掀飞,这会儿雨打脸上,全是水。 她们一行人竟因沈君牧损失大半,这可如何对上面交代。 驿卒呼吸发紧,眸光晃动闪烁,像是挣扎犹豫。最后见久攻不下,下定决心,竟将袖筒一撸,露出绑在右手小臂上的袖箭。 箭头锋利,寒光中带着暗绿,显然早已淬过剧毒。 大梁将倾,沈家再怎么拼命强撑都于事无补,这乱世终究要由神女统治。 既然沈君牧执迷不悟,那她只能痛下杀手了。 光线昏暗之中,她躺在地上放暗箭最不容易被发现。尤其是沈君牧这会儿被剩余几人缠着,根本想不到自己现在的目标不是梁夏而是他。 空中闪电划过,白光映亮半边天空,骤明之下,驿丞看见驿卒手臂上箭头闪过的银光。 她抽了口凉气,心提到嗓子眼,全身寒毛乍起,“不好!” 白光消失,驿卒的袖箭瞄准沈君牧的后背,对准他的心脏。 “咻——” 昏暗中似有利刃破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沙哑的惨叫声。 沈君牧朝身后看,就瞧见本来躺在地上的驿卒这会儿像是被人钉住的鱼,痛快挣扎的来回扭动。可不管怎么动,她的右手手腕都被一把破旧的匕首贯穿,插在了她脑袋旁边的泥水里。 那把匕首,正是出发前沈琼花送给梁夏的,被她当时提起衣摆弯腰插在靴筒里。 沈君牧朝梁夏那边看了一眼,微弱的灯笼光亮披在她肩上,她手里依旧慢条斯理地捆着竹条,从容淡然的犹如海中灯塔,让人心头大定。 只要梁夏稳稳地站在那儿,哪怕前方人数再多,沈君牧都不觉得心慌。 他在前冲锋,因为他知道,后面有她为自己兜底。 沈君牧心中微热,敛下心神,提竹竿拦住想要逃跑的剩余几人。 驿丞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她怔怔地低头,甚至能听到脖颈犹如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声响。 刚才,她看见驿卒想对沈小公子放暗箭,还没等箭出鞘,她身边的这白衣丫头就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就甩了过去。 匕首从她眼前擦过,快到犹如残影,紧接着就是驿卒惨叫的声音。 驿丞想起自己刚才的话,这会儿恨不得一巴掌狠狠抽在脸上! 都说了人不可貌相,她怎么就觉得这个文文气气从容稳重的人,会是个只靠男人的废物呢。 她风轻云淡地出完手,然后继续捆她的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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