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连绵的小雨多,方才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在一晃眼,细碎的雨丝落下,水汽弥漫,包裹着小院。 陈在溪站在游廊处,她还在想老夫人方才的那句话,明则是夸赞,暗地里确实警告。 她压力倍增,只觉高门大户里,真真是难生存,思绪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出表哥那张脸,今日晨间,表哥态度模糊,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应了她。 宋知礼。 知礼。 陈在溪在心下念他小字,觉得这二字到真是和表哥相配,一时间便想出了神…… 一个小丫鬟拿着伞走来,抬眼时,便见廊下赏雨的女人。有连绵雨丝飘进屋,细碎的水滴溅在女人裙摆上,水汽弥漫,她未觉,一双眸望向远方,神色淡然。 表小姐可真美,小丫鬟愣了下,水雾中,只觉她像朵被人尽心呵护的蔷薇花。 小丫鬟看够了,才连忙上前:“表小姐,嬷嬷让我来给你送伞。” “真是麻烦你了。”陈在溪回过神,抬手将伞接过。 她垂眸撑开伞。老夫人这里,连最普通的伞都是极其精致的模样,伞骨被打磨光滑,油纸上,桃花的纹理栩栩如生,走在连绵雨下,像头顶飘花。 回到梧桐院时,一男子提着药箱在门旁等候,陈在溪没想到这大夫来得这般快,心下受宠若惊。 连忙上前几步,一边拉开门,一边道:“真是麻烦大夫您了,您跟我进屋罢。” “不麻烦不麻烦,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林大夫笑笑,跟着走进。 陈在溪把人带到正厅里,这几日她时常觉得头晕眼花,细声说了下自己的症状。 林大夫听完点头,没说什么,只安静诊脉,半响,他抬起头来,面色有些复杂,只是道:“小姐这脉象有些奇怪,连老夫竟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陈在溪却点点头,并无意外。她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身子只在幼时好过一段时日,随着年龄增长,便越来越虚弱,看过许多大夫都没找到原因。 “小姐头昏大概是身体虚,亏空严重,老夫先给小姐开几幅方子,你吃上一周看看。”林大夫皱起眉,缓缓道。 “那我还有个丫鬟,昨夜里也受了惊,大夫,您能帮她也看看吗?”以为林大夫诊完脉要走,陈在溪恳求到。 “没事没事,既然来了,小姐只管吩咐我就好。” 又替绿罗诊完脉,林大夫开了些外用的药。最后,他视线落在陈在溪手上,从药箱里拿出一罐药膏递过去,只道:“小姐这手上的擦伤也该抹些药膏,不然等伤口裂开些,碰水后就是折磨。” 这还是陈在溪头一回遇到这般好,这般温和的大夫,她眼眶发红,尤为诚恳地又道谢:“林大夫,你真是个好人,是我们麻烦你了。” “不用不用。”林大夫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弯腰曲背,“是世子爷派的人叫我来看看,表小姐哪里用道谢,这都是我应该的。” 他说完,背着药箱转身,缓慢离去。 留在原地的陈在溪看着他背影,只迷茫地眨眼……原林大夫不是老夫人派来的,竟是表哥吗? 那样冷淡的眸子,原也会注意到这些小事? 心口间弥漫起一股陌生的情绪,陈在溪抬眼看窗外,静默两秒后,她拿起伞就要走。 “小姐?”绿罗还在养伤,注意到她的动作以后,似是担忧。 陈在溪便停了步子,柔和地安抚:“绿罗,今日是表哥派了大夫来,我此去是感谢他,你不必担忧。” “世子爷?”绿罗忽而轻咳两声,心下震惊地捏起衣裳。 但看陈在溪一脸平和,她顿了下,没有多问,只是道:“我看雨又大了些许,小姐等这雨小些在去吧,免得着凉。” “雨又大了吗?”陈在溪这才注意到窗外雨点急促,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良久,喃喃自语:“不过大了也好。” 天气阴沉沉,层层云雾遮挡住日光,雨点拍打在石板上,青草上,和开得正艳的花上,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湿润了。 雨点匆匆,水汽氤氲开来,而一把油纸伞根本无法抵挡这般大的雨。 陈在溪撑伞,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她仍由雨点溅在裙摆,刻意在雨中多留一会儿。
第16章 -大晋-大理寺- 庄严肃重的内室中央,摆放着一张金丝楠木书桌。虽在办公,但书桌上并不凌乱,几本折子被规矩地叠起,四角严丝合缝地对齐,不容一丁点误差。 香案上线香的香气已经扩散到整个室内,袅袅间,淡化了屋内的冷肃。 玄青色男人坐在主椅,修长有力的指骨压在一本折子上。天色将晚,男人看了半天折子,此刻,身姿放松,脊背却仍旧挺直着。 世子爷阅折子时不喜人打扰,也听不得任何声音。因着如此,正室外,身穿盔甲的护卫挺直腰板,寒光闪烁间,没有任何人能打搅屋内。 白术脚步放轻,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桌,轻声提醒:“大人,国公府那边派人传话,说是老夫人叫您回家用膳。” 宋知礼便放了折子,指腹抵在太阳穴上轻揉,似是疲倦的样子。 祖母近些年在婚事上催得有些紧,每每见面都得说上几句,宋知礼实在有些烦了,临到晚膳,便呆在大理寺避开。 白术见状,知道世子这个样子便是不回去,但他想到老夫人的叮嘱,犹豫着还是多问了嘴:“要回府吗?” “不用。”男声冷肃,未曾多解释。 白术闻言有些失望。近几年,世子爷呆在大理寺的时间实在太多,每日散衙也不走,搞得下面那些个官员也提心吊胆,生怕他是在酝酿什么大事。 白术并不因为这件事担心,只是……老夫人见催世子爷没用,现在到改成催他了,回回都派人来敲打,问世子爷什么时候回府。 这一耽搁,便又在大理寺里多留了一时辰。今日天气不好,雨至现在还未停,黑沉沉的阴云笼罩着天空,雨点不断。 白术撑伞走在后方,下过雨的天暗沉,他眼睛眯起,视线落在前方的玄色背影上,明明是在大雨中穿行,男人却仍旧不慌不忙。 直至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人影,猛然间往这个方向奔来,水花溅起,打破了这片刻宁静。白术放松地心一紧,连忙上前—— 却已有人先他一步,分秒之间,藏在周围的暗卫现身,已经毫不留情地禁锢住来人。 雨越下越大,来人只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布衣,长发紧贴额头,血水夹杂着泪水,狼狈到像是才从泥地里爬出来。 整个天空都是暗淡无光的,气氛压抑。暗卫一袭黑衣,面无表情地打算拖走来人时。布衣男人却用力挣脱,继续往玄青身影那里狂奔,仰天长啸: “天杀的,宋时聿你这个贱人,别以为换了个名字就能掩盖你一身血腥气,你灭我张家满门,老子今天和你拼——” 话未完,身后一柄长剑恍然出世,锋利地刀刃破开血肉,毫不犹豫地刺入布衣男人心脏,在猛然一转,心脏被碾碎。 暗卫放下刀,即刻跪在地上:“大人,是属下疏忽,自愿受罚。” 刚被骂的宋知礼并不恼,他尚未回答暗卫,只是薄唇起启,似是疑惑:“张家,哪个张家?” 白术当即就解释:“大人,就是您先前去凤湘县审的那个案子,这人大抵是张县的那个儿子。” 有时候,白术也很佩服自家世子爷,上任七年哉,手上沾满了那样多的鲜血,男人却跟没事人一样,手起笔落,从不留情。 天子看重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便都送过来给他判,他经手的事情太多,天大的事情在他这,也不过就是一句话。 可一句话,便可要人全家性命。 想到这里,白术脸色发白,沉默间,已经浑身颤栗。 张家那个案子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宋知礼记性不错,很快便想起来,却也平静:“想来是他记错了,灭他全家的分明是邢部。” 白术:“……”世子爷您要是这样说,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术连忙点头。记恨世子爷的人太多,大理寺门口每隔几天便会死人,他到也习惯,只拉开车幔:“大人,雨又大了,回府罢。” 大理寺离国公府不远,马车匀速行驶,未多时便行至宅院。 宋知礼下了马车,却没有要去看老夫人的意思,只抬步直直往北院走。 白术见了,一边跟上,一边在心里叹气。他知道老夫人明日定还要来催促,可世子爷不愿娶妻,他一个下人怎么劝? 只连忙吩咐下人去熬一碗祛寒的汤,这天气磨人,今日若是大雨,明日定天晴,一冷一热,容易着凉。 夏季里雨水多,大雨冲刷掉干涸,土壤吸饱了水,变得湿润起来。 陈在溪倚靠在墙边,几经想要放弃。 风雨交加中,湿答答的发尾沮丧垂下,樱粉色外衫也已经湿透,皱皱巴巴地紧贴胸口,腰线。这种感觉实在不舒服,也太狼狈了。 今日到底是她失算,陈在溪尚未想过,表哥归来地竟这般晚。 抬眼看这尤其阴沉的天,天色完全暗下,大雨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吸吸鼻子,只感受到十足地凉意。 陈在溪叹口气,天色暗下来,再站在这里她也害怕,便撑着伞欲走,想着明天再过来谢他。 此刻,大雨已成帷幔,水汽升腾间,她已经看不清路,只知道往前。 便埋头认真走着,她身影纤弱,又淋了小半天雨,走着走着,只感受到头晕眼花,看不清路,甚至也有些听不见声音。 意识模糊地时候,陈在溪并未听见有人在说话,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在往下坠落,也是这一刻,一束寒光破开水汽,直戳她心脏地方向—— 察觉到靠近自己的人,思绪才渐渐回笼,陈在溪迷茫地眨眨眼,却并未意识到靠近自己的还有一束寒光。 她犹豫着,轻声哼了一下:“嗯…是表哥吗?” 女声迷糊,似是也没反应过来,很轻,很轻,带着些迷茫的娇憨。 白术站在长巷一头,隔得太远,他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前面。 暗卫十一已经提刀往前,方才十一反应太慢,惹得贼人靠近世子爷,虽然事后世子并未计较,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在世子爷身边做事,同一个错可不能犯两次。 白术心道,十一果然是十一,这般距离也能发现,也就是他学艺不精,只能当个侍候的,当不了暗卫。 正夸赞间,身旁地世子爷忽而抬起手来,白术还未反应过来,就发觉世子爷抬手往前扔了什么。 光线昏暗,接着稀薄的光亮,白术抬眼,男人已收回手,但眉目冷肃,薄唇抿起,似是不悦。 十一完了,白术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瞬,长剑落地,与石板碰撞发出地“哐当”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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