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侍郎一愣,一来不解其意,二来属实不知,“嘶,她们身契该是会被转卖出去,至于卖到哪儿,要么是私宅,要么是行院,再运气不济点,被买进私窠子也说不准呐。” 见曹煜听后颔首并无反应,徐侍郎又问:“曹中堂要寻人?” “替人问问,寻是寻不着了,人各有命,且看她们造化。”曹煜不紧不慢站起身,拱拱手,“徐大人,我就不多耽误了,家中还有要事,你吃过便将账记在我的名下,明日我再派人来结。” 徐侍郎蹙眉点点头,神情颇为沉凝,“中堂大人一片盛情,我就却之不恭了。既然如此,我和王大人便再多留一会儿。” “徐大人慢用,王兄,还请将徐大人招待妥帖。” 王书愚笑着朝瑟瑟素素招手,“别光站着,去伺候那位姓徐的大人,徐大人高兴了赏赐自不会少了你们。” 曹煜在清倌人伺候下披上棉褂,拉门出去,先行坐车回府。 夜冷风寒,他从那酒色财气弥漫的烟花地回到府宅,直奔青居,宝瓶在院门口将他等到,小碎步跟在他后头报备。 “早上起来吃了一碗米粥,中午蓉姐儿哭闹,等吃饭已是下晌,和晚上挨得太近,表姑娘说她吃不下,晚上那顿就没吃了。” 宝瓶想起什么,“老爷,门房和我说,今天来了一位姓赵的官人,自称大理寺丞家的公子,说他发妻周氏是您的旧识,问您哪日方便,他携夫人登门来贺您高升。” 曹煜回首瞧她一眼,“知道了,不必理会。屋里在做什么?” 宝瓶道:“蓉姐儿说想要张像,表姑娘今早到库房讨了纸张,就是因为这个饭也没怎么吃,画了一整天。” “谁的像?” “好像是蓉姐儿的娘。” 推门进去,屋里昏黄,方沁掌着灯站在桌案后边,嘴里衔一杆笔,手上握一杆笔,正弯腰细细绘制白描,抬眼将他觑一眼,视若无睹又垂下去。 蓉姐儿在她边上搬小凳坐着,眼巴巴看画,见曹煜进来,细细唤了声曹先生。 曹煜颔首走过去,细看了看她的画,认出那是齐国公府的内院,她画的是春景,院墙里冒着迎春,还只是白描但已颇具春和景明的烂漫。 崔慧卿就静坐在那里,笑吟吟望着看画的人。 方沁将嘴里衔着的那杆笔拿下,在他身上嗅到不太好闻的味道。 曹煜见她耸动鼻翼蹙起眉毛,解释道:“到秦淮宴了刑部的人。”他侧头嗅嗅肩膀,“气味很重?什么样的气味?” “脂粉、熏香和酒气。” “哪种最难闻?” “酒最难闻。” “我也不喜欢。” 方沁对候在一旁的隋婶子道:“蓉姐儿该睡觉了,送她回去吧,我今晚也不画了,眼睛受不了。去吧蓉姐儿,跟嬷嬷走,早点睡了。” 她急着让隋婶子把蓉姐儿带走,那厢人一走,曹煜果真带着酒气走到她身后去,将人虚拢在怀,下巴搁在她发顶,约莫真喝了不少,将眼睛眯着。 “此前在北平,我应酬比这只多不少,也没像如今归心似箭。” “我倒希望你在外头的时间久一点。” “那我…偏不如你的愿。” 二人淡淡说着话,将门边宝瓶看得一愣一愣,曹煜抬下巴叫她备热水在这儿,看样子是要梳洗了歇在表姑娘屋里。 几桶热水下去,屏风难掩屋子里水汽氤氲,曹煜兀自往屏风后头去,方沁怕纸张吸水犯潮,卷了画让宝瓶拿到青居的小书房。 待宝瓶出去,方沁听屏风后边水声阵阵,一时无所适从,就在桌边坐下,忽听曹煜道:“我今日替你问了你那两个丫鬟的下落,该是被发卖出去了,你不必替她们操心,本来也是在市面上通行的奴籍。” 方沁陡然看向屏风,“卖到哪里去了?” 没人回答,方沁如何按捺得住,朝他走过去,扬声问:“她们被卖到哪儿去了?” 曹煜坐在蒸腾的水雾后,拿双淡薄的眼睛将她望着,“私宅或是行院,别为她们伤神了,就是想找你也没处去找。” “…行院?”方沁眼眶子都在抖,“如何会到行院里去?” 丹筝当年便是从行院里出来的,她幼时是戏班打杂的丫头,跟着戏班到处闯荡,他们五湖四海跑江湖的到了一个地方,就都住在一个院,清早这边在吊嗓子,那边就在倚门送客。 “别哭。”她这几日哭得他心烦意乱,简直失了章法。 方沁垂着两条胳膊,忍着不哭,“曹煜…你把她们找回来,你去把她们都找回来……现在那么多人听你话,你要找两个丫头,不是多么难的事。” 曹煜从浴桶出来,掣过巾子擦身,“我只说私宅或是行院,也没准卖进了好人家接着当她们的大丫鬟。” “那若是——” 曹煜披上里衣将她打断,“小祖宗,若不是我,现在流落秦楼楚馆的,可远不止齐国公府的丫鬟。” 他沉着脸与她道:“我为你向万岁进言担着风险,而今事情已经结束,我又怎会再为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给我的前路平添阻碍?” 方沁仓皇对上他目光,曹煜眼神引导,“你现在是我的人,也该为我打算,而不是想着两个可有可无的丫头。” 她蹙眉细声反驳,口吻却坚毅,“我不是你的人,我何时成了你的人,你好不讲道理,你帮我们难道是不求酬报的?别说的像是我和你两情相悦情谊甚笃……” 她顿了顿,红着眼睛,“无非是她们在行院里,我在你的宅院里。” 方沁甩开他的手,转身跑出房去,他想歇在她屋里,那他就一个人歇着吧,横竖任他糟践也不见他就会多做让步。 是她太天真了,还以为留有余地,结果只是一锤子买卖,她卖身换齐国公府举家流放。 听院里一阵“簌簌”脚步,门开了又关,是她进了隔壁耳房,蓉姐儿和隋婶子的屋。 曹煜还站在原地,团了团手上巾子丢进浴桶,咬咬牙关,胸腔起伏呼出口气。 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么犟?他料到她会发脾气,提起这两个丫鬟,也不过是想早点将这事给了了,省得她一直记挂在心里,别总想着旁敲侧击着试探他。 哪知道她瞧着三棒子打不出个屁,却是个牛脾气。还是不该给她倚仗,这件事上曹煜不打算顺着她。 隔壁方沁进屋,蓉姐儿已熟睡,隋家婶子从里间走出来,颇为诧异,“姑娘,怎么了?” 方沁红着眼睛摇摇头,在外间椅子坐下,不打扰蓉姐儿熟睡。 隋婶子愣了愣,想他们是吵了架,七手八脚扣上棉袄扣子,站到方沁身边去,替曹煜说些好话。 “姑娘,您和官人没准是有误会了,他是苦出身,未必有您的七窍玲珑心思,您若有什么不高兴的,就与他直说,他能不依着您吗?” 在隋婶子眼里,曹煜的出身配贵府小姐该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掉了,怎么会叫她受气。 方沁倏地嗤笑了声,慢条斯理看向隋婶子,“他是个极好的好人,对吗?” “是啊,当了大官也不忘咱们这些街坊四邻,当真再仁善不过了。”隋婶子忽然想到个好说辞,乐呵地舔舔嘴唇,“有姑娘那么好的品貌和出身来相配,可见官人也是好人有好报——” 不等隋婶子说完,方沁兀自道:“他好人有好报,我就活该有今日,我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成了他的报。” * 第二天一早,刑部派人送来小澜苑旧物,大到家具小到摆设,一应俱全,都是方沁熟悉的东西。 方沁正在屋里给蓉姐儿扎辫子,听见动静将孩子交给隋婶子,自己出去看看。曹煜也从主屋的门里出来,二人在院里打上照面,谁也没理谁。 宝瓶和康嬷嬷让小厮们把东西往主屋抬,方沁拒绝,“不用了,都砸了,运出去烧掉。” 宝瓶不解,“表姑娘这是做什么?这些不都是您以前的旧物吗?” 曹煜的声音横叉进来,“随她吧,只要她自己不后悔。” 方沁道:“宝瓶,烧了。” 抄了家莫说家具,就是院里铺路的石头子都要充公,曹煜能将这些东西要回来,却不能帮她找两个丫鬟。 她不受他的好,淡淡道:“这些都是公家的了,已不是我的,我要替你家老爷着想,若收下了,将来有天他被人拿此事做文章,岂不怪我害了他的仕途?都烧了吧,替他销毁了。” 曹煜冷笑,背手走了。 周围一圈人听她阴阳怪气地说完,没一个敢接茬的,康嬷嬷一甩手,都退下去,如此便搁置着了,哪有人真敢烧她的东西。 过去三日,两人谁也没服谁,可怜那堆家具就这么摆在院里,日晒风吹。 方沁正拉着蓉姐儿看桌上准备着色的画像,蓉姐儿哭了鼻子,方沁摸摸她后脑勺,说过两天带她去见爹娘。 再过两天就是方家发配辽东的日子,人从刑部大牢押到近郊,先头还没吵架,曹煜说可以送她去近郊驿站先等在那儿,短短碰一个头。 这日暴雨如注,宝瓶见方沁迟迟没有烧了方家旧物,擅作主张命人移了家具进偏厅,方沁问她何必多费工夫,等雨停了她还要烧,宝瓶说就这么封着,到底是个念想。 方沁不说话了,回进屋哄蓉姐儿午睡,又铺开画纸自忙她的。 宝瓶被叫进去伺候笔墨,那天晚上方沁和曹煜争执,宝瓶就在外间,知道缘由。 见二人不好她也着急,暗地里给方沁支了个招,“表姑娘,其实那些红粉行院进去过谁都是登记在册的,里头的小娘子彼此也都认识,您认识的丫鬟要真进了那地方,找人一问没准能有消息。” 方沁停笔侧目向她,“这是何意?” 宝瓶抿抿嘴,想起曹煜不让她说那些花楼里的事给方沁知道,吞口唾沫,“秦淮边上拢共那么几家买得起大丫鬟,那几个地方的姑娘都是相互知道的,找个人不是难事。” “如果不是被卖进那几个地方,而是卖进了更穷苦的地方呢?” “您说私窠子?那些私窠子多是些苦出身被家里人卖进去的小姑娘,人未必有米贵,您的两个丫鬟身契到了官府手上,官府怎么会和私窠子做生意?” 宝瓶见她面容迟疑,补充道:“您要信得过我,我就能替您跑腿把这事问了。” 方沁笔都搁下,将宝瓶好生端详,“上回我就想问,你来曹府之前都在哪里过活?” 宝瓶吸口气,眼珠子乱瞟,摇摇头,“我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的?” “我怕您嫌弃。” “我才不会嫌弃你,你就说吧。” 宝瓶嗫嚅道:“我九岁就被卖进花楼,但只是个丫鬟,伺候姑娘,做些粗活。” 那方沁便好奇了,“既然你先前有着落,又是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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