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与赵家不相干,方沁不答也不失礼,只微笑向她,算作表态。 赵家夫人心念一转,仿佛懂了。 齐国公府举家发配,之所以留下个小姑姑,多半是有人请了冰人保媒,要将她求娶,是以这会儿才在曹府里待嫁。 不过这种时候谈婚论嫁,无非是趁人之危,那不就和她也没什么两样,能是多好的夫家? 本来不一定能配得上,齐国公府一抄,便有机可乘,抓紧把这么好的小娘子聘进家门,这可是一等一的修养和品貌,在南京又没有亲人,只有夫家可以依靠,哪找得到比这更好的媳妇人选。 赵家夫人仍不死心,“可是已过礼了?” 方沁如实摇头,“还未过礼。” 赵家夫人松一口气,“没有过礼算哪门子定下?方小娘子,你也要为自己打算,对方可有我平舅舅的好出身好相貌?” 正说着,曾平瑞从门外进来,赵家夫人将他一比划,压低声量道:“他眼下在国子监读书呢,将来少说也是个贡士嚒,一看便是有大出息的。” 方沁拿她那双似水柔情的眼睛将曾平瑞一瞧,低下头去,曾平瑞擎着茶壶顿了顿,胸口好生瘙痒,莫不是有情生根? 这小娘子羞羞答答,娇娜动人,显见是为他拜倒,为他折服了啊! 曾平瑞舔舔下唇,来给方沁倒上茶水,赵家夫人问他:“平舅舅近来读得什么书?” “读得不少,说不过来。”曾平瑞笑着架起二郎腿,说起国子监里的见闻,滔滔不绝,回神发觉方沁心不在焉,问:“小娘子可读过什么书?” 方沁柔柔敷衍过去,“不太读书。” 这下子倒正中曾平瑞下怀,“那就好,我平生最见不惯女子舞文弄墨,女子本不应当读书,生来眼界逼仄,能力在内院也得以施展,能相夫教子安顿家里也是一种福气。” 方沁抿口茶抬眼将他一觑,笑了笑,“想来我是个没福之人。” 身后岚鸢不自觉掩唇,憋住不笑,就连周芸也假做低头饮茶,唯有高静雪还保有体面,与赵家夫人微微一笑。 曾平瑞愣了愣,他也不笨,听出方沁言外之意是在婉拒,升起些不愉快。方沁眼下不过一介布衣,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她这个人,曾家门楣于她已是高攀,她既然高嫁,为何还要想着回绝? 外间进来小厮通传,颇有些手忙脚乱,“夫人,太太,曹中堂大架光临,过了倒座房正和栾二爷往这儿来。” 赵家夫人笑逐颜开地起身,“嗳,晓得了。”她转向方沁,“这是见你外出,亲自过来接人了,曹中堂对方家对小娘子一片孝心,真叫人钦佩。” 曾平瑞一听东阁学士曹熹照来了赵府,登时精神百倍,他相中方沁有一多半就是冲着此人,若能和方沁结为连理,曹熹照还不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爷”? 将来何愁发展,仕途一片坦荡! 想着,门口光线一暗,被来人遮挡,屋里齐刷刷站起一片,赵家夫人连声唱喏地迎上去,言语热切吩咐赵栾招待。 曾平瑞跟着起身,就见门口矗立一鹤骨松姿的青年男人,生一张白净风流书生面,皎洁的丹凤眼隐隐含笑,但笑容只到嘴角,还远够不上眉梢。 丫鬟上来要接他肩上绀蓝绫罗大氅,他抬手道“不必”,可见并未打算久留。 曹煜迳朝梳背椅上的方沁走过去,站到她身后,右手温热包裹在她肩头,微弯下腰问得自然,“小祖宗出来也有半日,几时同我回去?” 他举动越界,犹如昭示主权,方沁颦眉敛目,不敢看周围人的反应,“快了,待我和静雪单独说几句就走,你到外头去等吧,我马上出来,别弄得兴师动众的。” 她摸出条帕擦擦蓉姐儿剥花生吃的手,“和曹先生先到外头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曹煜直起身与高静雪礼数周到微一颔首,不等赵夫人再说什么,已让赵栾带路,抱上蓉姐儿又出了去。 他身上水沉香的气味还残留屋内,人却只剩门外大氅翻飞的一个颀长背影,蓉姐儿趴他肩上,抻长脖子往回看。 这一来一去,竟是半个青眼也没给曾平瑞投去,好像屋里压根没这个人。 曹煜是来给方沁解围的,还不至于什么猫猫狗狗的醋都要来上一口。 屋里静悄悄,赵家夫人也是个人精,曹煜适才低眉顺眼弯腰那一下,她再看不明白就白吃四十多年的米了。 还说这曹中堂对方家忠诚不二,原来也是为着一己之私! 旷男怨女同一屋檐,说不好早就有了私情,自己适才废那一番口舌,落在那方小娘子耳朵里,只怕成了笑话。 只是那曾平瑞看不明白,见曹煜就这么走了,还打算和方沁再套一套近乎。 赵家夫人出言令他打住,语气凉下大半,“既然曹中堂都来了,不好耽误,平舅舅,你且随我来,让小娘子和亲家母把话说完,不妨碍她们。” 曾平瑞迟疑跟着走了,厅里让曹煜一下子“轰走”一大帮人,只剩下高静雪周芸几个,几人具避开适才景象不谈,只有周荃自豪一拍胸脯。 “是我将曹先生请来的,小姨姥姥,这下子是不是救您于水火了?” 方沁弯弯笑眼,“谢谢你,荃哥儿,你也先出去,我和你娘说几句话。” “嗳!” 等到屋里没有别的人了,高静雪快快摸出一只茄袋塞进方沁手中,“已经卖了,这事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什么都瞧不出,可那卖画的却一眼认出这是你的真迹。” 方沁欣喜颔首,后又遗憾,“我今天还带了一张,现在没法给你了,下回你到我那,帮我再往画坊拿一趟。” 如此一来,路费便能悄无声息地积攒出来。 “好。”高静雪收敛笑意,抱歉道:“荃儿那孩子不懂事,你请见谅。” “没事的。”方沁知道她说的是周荃喊来曹煜一事,摇摇头,“不用费心替我隐瞒,婚仪近在眼前,到时请柬一发也瞒不住,这脸早晚都是要丢的。” 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要真嫁他,待她死了,就是变成孤魂野鬼,也不敢面见列祖列宗。 方沁将茄袋交给岚鸢,要她贴身揣好。她怕自己等会儿上了轿,若与曹煜姿态狎昵,必然被他发现。 送走方沁,周芸总算蹙起两条秀眉,回屋合上门沉声问高静雪,“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上次特意出府就是为了替小姨姥姥卖画?她为何要请您代劳?曹先生待她那么好,还能不给她钱使?” 周芸越说,只感觉答案离嘴边越近,可她不敢继续说下去,联想先头高静雪说表面无辜的人并非真的无辜,看起来糊涂的人也并非还有别条路可走…… “难道小姨姥姥她…是被迫的?她想走?” 高静雪语重心长托住女儿两手,“芸儿,答应我,你和栾儿一定要帮她远走高飞,你记住,千万千万记住,这是你当年欠她的。” 周芸一时克化不过来,怔愣当场,忆起两年前方沁食用栗蓉后险些出事,她那时十几岁,以前也见过别人吃东西瘙痒,以为吃了不该吃的至多是起疹发痒,哪成想害得方沁卧床休养多日。 她怕得不行,与高静雪坦白,彼时方沁还不能见风,高静雪便拉她去听澜苑任凭老夫人处置,老夫人叹了声,拨弄佛珠道她糊涂,竟因妒生恨,犯下恶行。 又不忘问她,曹煜和方沁是否真的交往过密,周芸摇摇头,跪下说是自己善妒,与方沁绝无半点关系。 那造孽的天时刚好赶上周芸定亲,若传出去她因妒伤人,定要损害姻缘,老夫人便只叫她记得这次教训,罚她在听澜苑为方沁久跪抄经直到痊愈。 现在想来,若当时周芸一口咬定曹煜与方沁有私情,或许牵一发而动全身,今天的方沁便不会落在曹煜手里。 早春河水凛冽,丹筝湿淋淋爬上河岸,冻得牙关打颤。 她从人牙子手里逃了,本来是要沿河往东,将她卖到扬州,她跳了船,到岸上又搭一艘南下的船想往回去,哪知道船上人正说着近来南直隶的变故,这才知道崔家被灭族,方家已发配辽东。 丹筝无处可去,索性随船一路南下,她是浙江温州永嘉县人,老家还有堂兄弟,只是她身无分文,攒了十几年的积蓄全都化为乌有。 “奶奶的。”丹筝拧干衣袍,往芦苇荡子里一坐,“谁坐霸王船了!我有钱!我是齐国公府小姑奶奶的大丫鬟!我攒了可些钱,够买你一艘破船的!” 话没说完,“哇”得瘪嘴哭了,“我的钱,我的钱——,小娘子,岚鸢…你们在哪儿啊——” 就这么着,她哭够了又爬起来,问路往老家去。 饿了就往村里去要饭,“婶子,给口水喝吧,我是先头南京城里交战跟着主人家逃出来的,没成想到半道走散,只能去永嘉老家投奔亲戚。” 婶子在家门口打水,见这女子灰头土脸两脚烂泥巴,她自家也是有小姑娘的,心软地让她进屋,“你可是也饿了?” 丹筝哭着点头,婶子给她拿来年糕,还是过年时候打的,用红曲点着梅花点。 “吃吧,多吃点,真是可怜。”婶子又给她拿来咸菜,“再吃点菜头,吃咸的,有力气。” 丹筝哭得稀里哗啦,道谢连连,走之前那婶子与她嘱咐,“你往前去就是金华了,但是你记着,只挑小路走,先头南京来了好多兵,在游龙县抓人,刚消停才多久,还乱着呐。” 丹筝的脑袋不容她多想,满怀感激点了头,擦擦嘴又上路了。 她挑僻静的路走,躲开先头官兵抓人的几处山坳,来到游龙县,在沈家村落一落脚。她脚后跟磨得刺痛出血,想问村民讨些草木灰止血,再借灶火将她沿路挖的野菜和根茎煮了吃。 沈家村地处偏僻民风淳朴,见她拄着树棍一瘸一拐地进村,就有人上前来问她是不是要讨水喝。 丹筝从怀里掏出大把野菜,“嫂嫂行行好再借个火,我烧了吃菜,柴灰还要用到脚上止血。” 怎知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骂,“你这傻姑!怎的用柴灰止血?” 丹筝一愣,那村妇又道:“咱们这儿就是草药多,先头打仗,村里赤脚大夫拉回来五六个伤兵,我带你去,管他要点,啊,别傻乎乎拿柴灰止血。” “谢谢,谢谢!” 二人一前一后去到那赤脚大夫的院门前,径直推进去,就见前院晾晒三匾干草药,门前躺着个半臂长的铡刀,也是用来铡草的。 黄狗见有人进来叫了两声,大夫在灶房扬声问:“谁啊?” “我,柱子家媳妇,管你讨点蓟草。” 老头也好说话,“拿去吧,就在主屋。” 丹筝亦步亦趋跟过去,进了主屋好浓的药味,见炕上齐刷刷躺了一溜或醒着或昏沉的伤员,通通精赤着健壮的上身,被纱棉缠着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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