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过饮茶之人笑道:“那不妨就从他女人身上着手。” 曹煜荣升,朝中官员不会怠慢,他日日被奉为上宾吃酒酬酢,但都神色清明着回来。 方沁晓得他心中不快,却还得装作高兴,人在官场犹如蹚水过河,水面还是一片浑浊,稍不留神便会被河水裹挟身不由己。 她远远看着,也觉得揪心。 这日曹府收到一份大礼,指名送给方沁,她惊愕打开小宦官呈上来的樟木匣子,里头竟是一封由红布头包裹的房屋契约。 “太太,汪掌印恭贺曹中堂升任工部尚书,特此送来贺礼。” 方沁大约猜到那是什么,读过之后怔然道:“可是,这是这礼怎是送给我的?” 小宦官笑起来明眸皓齿,“干爹说了,一来曹中堂什么都不缺,二来您二位夫妻一体,送您没准更讨曹中堂欢心,三来,您真心想要这套府宅,干爹借此机会正好送给您。” “我…”方沁踌躇不收,小宦官仍躬身替她托着匣子,瞧着都替他累。 “您就收下吧。” 方沁想起曹煜说过他们若管汪铭讨要这套宅子,定然会有风险,是什么样的风险他却没说,今日也不是他们开口去要的,而是汪铭遣人送上门来的。 “收下吧。”门外曹煜姗姗来迟,他行至方沁身侧,姿态轻松,伸手替她合上了匣子,搁在桌案,“回去替我谢谢你们掌印。”
第61章 齐国公府收回来后方沁带蓉姐儿去看过一次, 蓉姐儿趴在爹娘床榻上大哭一场,方沁便知道会这样,她怕触景生情, 将宅子闲置着,只请专人看顾。 过完年, 金陵城里流行起热症,府里接连有下人出去一趟回来发热。 连蓉姐儿都病了一场, 好在这病得过一次便不会再得, 蓉姐儿痊愈后又活蹦乱跳, 每日出入学堂。 曹煜正值上任工部, 四处奔走繁忙之际,无暇看顾方沁和小恕儿,念及她对道家那莫名其妙的感情,便到城郊山上打点了一处只有女冠的道观, 送她和恕儿去躲这场热症。 恕儿才四个月大,不能生病。 方沁收拾了东西,站在门前, 恕儿已经咿咿呀呀会表达情感,此刻在奶娘怀里不断够身往曹煜去, 方沁心想, 等他会说话,要有人喜欢爹爹还是娘亲, 他一定会选曹煜。 曹煜很爱很爱小恕儿, 开食之后, 他得空都会亲自端碗喂养, 通常由奶娘抱着, 而他一勺一勺往恕儿嘴里填菜糊糊。 爱吃的恕儿一口接一口, 不爱吃的就得哄着喂,他哄人自有一套,不论是对大人还是孩子。 “东西都带齐了?”曹煜将方沁抱在怀里亲亲发顶,“舍不得你,沁儿,我得空上山去看你。” “你忙你的,要得空,就好好休息,别跑来跑去了。” “好。”曹煜手掌方沁肩头揉一揉,将她松开,“去吧。” 马车缓缓移动,方沁掀帘往后看,瞧见曹煜披着大氅兀立门外,寒风萧瑟,他不知何时清减了些许,越发凌厉劲峭,该是因着明升暗降的事。 恕儿还是第一回坐车,哭得嚎啕,宝瓶将他抱在怀里哄着。 “噢噢噢恕哥儿不哭。”宝瓶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拨浪鼓,“恕哥儿瞧这是什么?是老爷给你买的玩具。” 小恕儿还是在哭,方沁张开手臂,“我来抱吧。” 宝瓶赶忙将小少爷放到她怀里,方沁轻轻晃腿,搓搓孩子眉心,这都是当年和慧卿学的,她生下蓉姐儿,最宝贝蓉姐儿的却是方沁,她很喜欢孩子,曹煜知道。 可她当着他,从来不会和小恕儿亲近,曹煜也知道。 上了山,方沁在女冠安排下安顿在厢房,恕儿让奶娘抱去吃奶,方沁在整理好的床铺上睡下,打一个盹。 屋里有岚鸢和丹筝守着,宝瓶跟着奶娘走出去,却在另一间厢房门口驻足,那扇门打开,伸出只手将她拽了进去。 就见杨月仙比个噤声手势,蹑手蹑脚到桌边坐下,“在屋里?” 宝瓶显然是知道她在这儿的,点点头,“午睡呢。” 杨月仙笑盈盈撑在桌上,“我孙儿呢?” 宝瓶压低声量答:“奶娘抱去吃奶了,吃饱了会睡会儿,等会儿我抱他出来散散。” “没事,不急。”想到小孙儿近在咫尺,杨月仙笑得合不拢嘴,“真乖呀,都没听见他哭。” “在车上哭累了,太太哄了一路呢。”宝瓶挠挠后脑勺,“月仙姐,咱们这样被老爷知道了,他要是罚我,您可一定要替我求情啊。” “怕什么?我自己的孙儿,还不让见了?”杨月仙摆摆手,“你出去吧。” 傍晚山里薄雪飘零,方沁醒过来见屋里“噼啪”生着炉火,窗外微光,雪花飘洒,刹那寂静。 “太太,用饭了,是在屋里吃,还是和女冠们一起用?” “出去一道吃吧。” 方沁下床,趿上木芙蓉绣鞋,这一觉睡得太安稳,忽然还有些昏沉沉的恍惚,听小恕儿在外头“咯咯咯”地笑,方沁问:“恕儿在外边?” 岚鸢笑着点头,给方沁把对襟短褂披上,“恕儿睡醒了让宝瓶抱着在外边玩,几个女冠可喜欢他了,说就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孩子。” 方沁也笑,“恕儿刚生下来还皱巴巴的,一点也不漂亮,这才过了多久,一眨眼手脚都那么有劲儿了。” 推门出去倒不冷,今年冬天很干爽,雪片落到地上也不会即刻融化。 院里有女冠扫雪,方沁款步而行,沿路与她们颔首,去到饭堂,就见年纪轻的小道士们都不在吃饭,全都围着宝瓶和她怀里的小恕儿,逗孩子玩。 “恕儿,看这里,我手里有红果,吃不吃?” “哎唷才这么大点怎么咬得动红果,倒是能切碎了熬成果泥,点在筷头上给他尝尝,看看他怕不怕酸。”答话的是个异常顿挫的柔媚女声,“恕儿真棒,来,拿着这个木蜻蜓。” 方沁微微偏首,越过女冠们光溜的发髻,和那声音的主人对上了眼神。 “太太!”杨月仙见着她一激灵,掐腰站起身来,“快来这儿坐,今晚上吃羊肉汤饭,您快来,谁给太太把汤饭拿去热热?” 宝瓶见状揽过大任,正欲将恕儿抱给岚鸢,方沁伸手将孩儿接过,“我抱吧。” 这儿人太多,还是自己抱着安心。 方沁问宝瓶:“这位是?” “是你…”岚鸢愣了愣,认出那是春香楼救过她的花娘,“太太,这是,这是我提过的杨月仙,月仙姐。” 方沁恍然,不等她开口,杨月仙率先走上前来,热切道:“太太别见怪,城里闹热症,我听宝瓶说府里太太要搬到这山上来住,心想这地方肯定好,就也赶紧收拾东西搬过来避避。” “此地本来也不归曹府所有,杨……” 见她不知如何称呼,杨月仙笑道:“我比太太年长,叫我月仙姐就好,别管我叫夫人娘子的,从来也没人那么叫过我。” 如今方沁没什么讲究,若放在以前,是绝不可能与花娘姐妹相称的,“月仙姐,多谢你先头帮我寻人,本来我该亲自与你道谢的,可是那段日子我自己的事情也忙,不得空闲,便没能当面道谢。” “这有什么,你叫宝瓶送来的首饰我样样喜欢,瞧。”杨月仙一抖腕子,滑下个金镶玉的手镯,“我这就戴着呢。” 方沁怀里的小恕儿让那桌子滑落的脆响吸引,伸出小手去够,方沁拦住他,“不可以,恕儿。”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我最喜欢小孩子了。”杨月仙世俗的眉眼流露几分柔软的真情,“我也有过个儿子,只是养到十一岁就不在身边了。” 方沁听她如此说,以为她儿子只活到十一岁,道声抱歉。 这便算认识了,第二天杨月仙起早在山里捡了一筐松果,搁在火上烘烤,和几个女冠在院里嬉笑。 方沁推门出来就见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不自觉也落了座,以茶叶换一捧松子吃。 女道士倒不似姑子扭捏,拍掌道:“我们正听月仙姐说她以前的事呢,太可乐了,原来烟花地不仅多风流韵事,叫人捧腹的滑稽事也不少!” 七嘴八舌都和方沁复述,譬如客人喝醉了吐在地上,花娘出去叫人来擦地,回进门却见客人倒在那滩秽物里熟睡,倒叫人不敢惊扰。 方沁听得皱眉,丹筝上来直“呸”她们,说她们粗鄙,说着说着又笑闹到一块儿去,宝瓶和岚鸢簇拥着小恕儿出来,就见杨月仙眼睛都亮了。 “恕哥儿,来,烤烤火,你没长牙吃不了松子仁,闻闻松子香气也好呀。” 小孩天生喜欢清亮高亢的动静,让杨月仙一句话逗笑,摆动起圆滚滚的小身板,“咿咿呀呀”挥着小肉手给大家伙儿当场舞了一段。 方沁瞧着他,荡起个笑,抱了他在怀里,扶扶他的小帽儿,却见他钻在她怀里四下张望,盯着院门口的花架子目不转睛。 “恕儿瞧什么呢?”宝瓶跟着望过去。 方沁掖掖他衣领,解答道:“他在找爹爹,咱们院里也有这个花架子,就搭在门口,曹煜进门总是从那里出来。” “哦——”宝瓶连连点头,“是啊,恕哥儿这小鬼灵精,两天不见这就开始想爹爹了,四五个月就这么聪明。” 杨月仙跟着起哄,“小恕儿和爹这么好呢,曹中堂平日里跟孩子亲近吗?” “亲近。”方沁如实道:“他和爹爹最亲。” “哎唷,还真想不到曹中堂哄孩子的样子。”杨月仙说出口顿了顿,剥松子吃,“我和曹中堂不熟的,他来过春香楼,也只吃饭应酬。” “他好像说过他和你很熟。”方沁想了想,有些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曹煜提过,“他说的该是你。” 杨月仙一愣,笑逐颜开,“那可真是往我脸上贴金了。” 小恕儿刚安静会儿,就着方沁的手喝了口宝瓶端来的米粥,忽然开始打嗝,方沁赶忙拍打他的后背,一下子却给他拍哭了。 杨月仙道:“竖着抱,好通气。” 方沁也是个带孩子的新手,自然是说什么信什么,好在跟着照做,给小恕儿顺顺气他很快便趴在她肩头打起瞌睡。 “真的有用。” “那是自然,我也是有过孩子的人。” 杨月仙说着抹抹眼下,假装有泪,嘴上却笑着,“哪像你而今那么舒适还有丫鬟奶娘帮衬服侍,我那时不懂事,害怕他乱跑,拿根腰带将孩子手腕栓在床柱子上,又怕他打翻屋里油灯,将他扔在漆黑的屋子里,怎么哭都随他,哭得累了也就睡着了。” 方沁乍听来匪夷所思,这个杨月仙有些不负责任,那孩子能活到十一岁已是老天保佑。 杨月仙叹气,转而笑笑,苦中作乐,“说个好玩的,他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娘亲,而是心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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