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霄看了眼跟着自己多年的心腹,微勾唇角,“先生大才。” 只消一句话,就明白他的所有。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姜姬一人而已!至于外面各方势力追逐的太子遗腹子?陆寒霄心底嗤笑,他又不是真要正本清元,为别人做嫁衣! 姜姬珍贵难寻,难道几个月大的稚子还不好找么!幼子大多相貌相似,只要姜姬认,那他就是。这世上母亲还能认错自己的孩子? 全昇却微微拧了眉头,“送姜夫人出城后呢?那孩子……该怎么安置?” 陆寒霄漫不经心道:“待本王离京前,若有机会送出去便一同送走,若是不能,就处理了罢。” 既不能带走,最好的结果便是斩草除根,一劳永逸,以防后面徒生变故。 “王爷不可!” 全昇心头一跳,急声道:“先不说姜夫人那边不好交代,那孩子才三个月大……稚子何辜啊王爷!” 话音刚落,诺大的房里一片寂静。赵六看了看全昇,又看了眼陆寒霄,低头不语。 陆寒霄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他直直盯着全昇,沉声道:“全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是曾经你教我的!如今年纪大了,记性也跟着不好了么?” 陆寒霄冷着脸,一身气势迫人。全昇却浑然不怕,他迎着他的目光,道:“是。可老朽若不曾记错的话,也曾教过您孔孟之德,菩提之仁。” “王爷,恕我直言,这些年,您走偏了啊!” 他亲眼看着陆寒霄长大,从举步维艰的质子到雄据一方的霸主,他一步步走来,手段越来越狠,权势越来越大,仿佛变了一个人。 全昇道:“当年的事都过去,如今您已经——”“够了!” 好似触动了什么逆鳞,陆寒霄重重一拍桌案,那声响在空旷的夜里分外响亮。他瞪大寒目,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全昇,你在教本王做事么?” “不敢。” 全昇惨笑一声,他捋着胡须,目光清正。 “如今您身边敢说句实话的,只剩下我了。老朽斗胆再规劝王爷一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王爷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君子?” 陆寒霄像听了个笑话,他靠在红木圈椅上,居高临下地斜睨全昇。 “本王可从来不是个君子。” 他清楚地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后悔。 现在不,以后,也绝不。 全昇垂首不语,此时,沉默的赵六忽然开口:“王爷,全先生,请听我一言。” “王爷言之在理,如今城门守卫重,一个人确实比两个人的目标小,而且孩童心智不全,万一中途哭喊吵闹,恐怕徒生变故。” “如果除夕只送姜夫人一人出城,加上我的易容术,属下保证,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陆寒霄的神色稍霁,他点了点头,“可。” 赵六继续道:“至于孩子,日后再想办法就是,谁也不想到最后那步。而且据我所知,那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刚安顿下来又折腾,恐怕不等旁人动手,自己就夭折了,全先生高义,但目光也该放得长远些。” 陆寒霄是他的主子,对他有知遇之恩,赵六自然话里话外向着陆寒霄。陆寒霄十分满意他的识趣,大手一挥,一锤定音。 “好!就这么办。” 全昇还想再劝,陆寒霄已经起身离开,道:“夜寒露重,回去休息罢。” 赵六依言退下。全昇看着人去楼空的房间,神色怔怔。过来许久,他长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翌日,全昇左思右想,去了婳棠院。 如今能劝得动他的,只有王妃了。 陆寒霄把宁锦婳保护得严实,他心怀大志,但从来不许有人在她跟前嚼舌根。全昇无意触他的逆鳞,只想旁敲侧击提点两句,便已足够。 全昇不愧是看着陆寒霄长大,这个计策原本没问题,可惜插了一档事,现在宁锦婳心神全乱,什么都听不进去。 宝儿病了。 昨日她去将军府,把宝儿托付给钰儿,回来接时小脸就有点红,只是宁锦婳那时还一心想着晚上怎么说服男人,便没在意。 今日一早,到了喝奶的时候,宝儿怎么叫都叫不醒,一摸,浑身烫。 宁锦婳看着一旁的大夫,秀丽的眉毛紧紧蹙着,“先生,宝儿可还好?都怪我,是我害了他!” 她前段日子高热昏厥,宁锦婳一直以为是她中间没忍住抱了孩子,过了病气给他。如今看着紧闭双目的宝儿,她心底一阵抽痛。 她的错! 大夫手上给小儿背部施针,一边道:“王妃多虑了。您是气急攻心,小公子是受了寒症,和您没关系。” “普通风寒而已,针后再加两贴药,吃了就没事了。” 宁锦婳依然担忧,“小儿易受寒,我哪儿敢冻着他,整个府邸,他房里的地龙是烧的最旺的,外出都要裹上好几层,怎么会是风寒呢?” 大夫头也不回,道:“确是风寒之症,我行医多年,区区风寒是不会诊错的。” “对了,先熬一碗党参茯苓汤,待会儿用。” 宁锦婳赶紧吩咐抱琴她们准备,此时,一旁当了许久背景板的全昇道:“王妃,我派人去外面买吧。” “为何要买?” 宁锦婳声音有些急,“都这种时候了,直接用府里的便是,再出去一趟,平白折腾时间。” 全昇面露难色,斟酌再三,回道:“府里……没这两味药了。” 党参和茯苓都不是名贵的药材,府里本就储备不多,而好巧不巧,城南小巷那个孩子体弱多病,前几日又发病了。 风寒。
第17章 往事 “可有生姜和甘草?” 大夫把细细的银针收回套子里,道:“虽然效果略逊一等,也堪可用。” 全昇的脸上神情复杂。姜夫人母子藏匿之处,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用药材皆从府里支取。那孩子身体差,下面人唯恐他夭折,一股脑把得用的药材全取了,造成如今尴尬的局面。 他道:“王妃,巷口的拐角处就是药铺,我派人去一趟,不出一刻钟,什么都能买回来。” 宁锦婳不是蠢人,当即从他的再三推阻中察觉出端倪,却没想到姜夫人母子身上,只道:“劳烦全叔,快些。” 全昇慎重地点了点头,吩咐下去。所幸去买药的小厮脚程快,一阵折腾后,宝儿圆溜溜的大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小缝。 “乖宝儿。” 宁锦婳目露喜色,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小脸,却忽地一滞,瞥见自己涂满凤仙花的长甲。 宝儿肌肤娇嫩,万一划伤他可怎么办。 因着钰儿的前车之鉴,宁锦婳对宝儿可谓一腔慈母心,恨不得拿个罩子给他罩上,不要让她的孩子受一点风霜。 全昇心头一动,不禁问道:“王妃,这是哪家的小公子?” 他眼看着他们小夫妻一路走来,也知道宁锦婳不能再有孕,除了一个陆钰,这些年她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宁锦婳神色微敛,她看着宝儿红扑扑的小脸,道:“他是我的珍宝。” 她不能说出宝儿的身世,钰儿的教训已经足够惨痛,她守不住她第一个孩子,第二个若是再出事,她枉为人母。 听话听音儿,全昇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并不逼问,点了点头。 “王妃有如此慈爱之心,大幸。” 宁锦婳给宝儿掖着被角,哂笑一声,“全叔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 她方才被蒙蔽了心神,现在冷静下来,全昇今日处处古怪。 全昇捋了捋胡须,微微皱眉,“不知王妃有没有觉察,王爷近来行事有些——”“——偏颇。” “啊?” 宁锦婳抬起头,一脸茫然,“他不是向来如此么?” “……”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她与陆寒霄,堪称是“青梅竹马”,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在嫁给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个冷漠凉薄的男人,兄长曾语重心长地劝过她,说镇南王世子不是良配,还不如选霍小将军,家世清白,正直豪爽。 可千金难买心头好,在她的心里,没有人比得上她的三哥。就算疼他的兄长,也不许说他的坏话。 宁锦婳垂首,艳红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全叔,你找我没用。” 若他能听进去她的话,两人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同床异梦,夫妻离心。 “他不在意我的。” “您怎么会这么想?” 全昇一脸诧异,他信誓旦旦道:“这世上,王爷谁都可能不在意,唯独不可能不在意您!” 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的清楚,宁锦婳竟当局者迷? 不应该如此。 全昇想了半天,忽道:“王妃可还记得,七年前的西南之乱。”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宁锦婳心里惘然,摇了摇头。 七年前她还在闺阁,三分的心思在宴会首饰,七分的心扑在陆寒霄身上,哪儿有功夫关心哪个地儿乱不乱。 全昇抚须叹道:“王爷背上那一刀,正是当年所赐啊。” “什么!” 宁锦婳掩嘴惊呼,瞳孔骤然收缩。她不知道西南之乱,但他背上那一刀,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刀特别狠,横亘整个背部,深可见骨,当时几乎要了他的命。 她隐约记得,陆寒霄似乎要去剿什么匪,出一趟远门。结果整整三个月没有消息,她等不及回世子府打听信儿,结果看见一盆一盆血水往外送,猩气儿直冲鼻尖。 她当时都吓死了,几天几夜没阖眼,陆寒霄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她就在下面偷偷抹眼泪,没有人知道,她当时已心存死志。 她咬着牙想:要是他走了,她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待侍奉完父亲,她就去陪他! 幸好,宫里的太医妙手回春,救了这对苦命的小鸳鸯。陆寒霄一睁眼,就看见红着眼眶的宁锦婳,她情绪激动,一边心疼得直哭,一边骂他,几近昏厥。 事后,宁锦婳提起这件事就生气。 “啊!你是堂堂世子,千金之躯!居然亲自下场去剿匪?你是嫌活得太长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陆寒霄闷着头不说话,待她骂完了,他就皱起剑眉,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婳婳,疼。” “呸,活该!” 宁锦婳嘴硬心软,尽管知道他好了,但也舍不得再骂了。 …… 多年前的一桩往事,在全昇嘴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道:“当年,王爷欲求娶王妃,宁国公及大公子没有同意,他们均有意霍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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