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觉察出陆寒霄的不妥,直到她被抱进寝室,火辣辣的药酒擦在手腕上,感到阵阵蜇痛。 “忍着。” 陆寒霄强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挣脱,神色淡漠。 如果宁锦婳能细心一点,便能发觉陆寒霄已在爆发的边缘,只差一点儿火星儿便能点燃,一发不可收拾。 可她现在一片混乱,什么都来不及想。 不知是不是时间太久远,那段回忆断断续续,很模糊,她一用力想就脑袋痛。 “三哥。”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当年……为何要把钰儿抱到舒阑宫。” 陆寒霄沉默地把药酒收起来,道:“歇息罢。” 陆钰是两人的禁忌,他很少在她面前主动提及。但今日宁锦婳魔怔似的,非要问个清楚。 她喃喃道:“到底为什么?当年……你不是为了讨好她是不是,你们都不让我见钰儿,是因为……我?” 陆寒霄深深看着她,反问道:“除了你,我陆寒霄何曾讨好过别人?” 他待她还不够好么,为了她千里迢迢赶往京都,什么都依她了!可她呢?她就是这么回报他的?想起今日那封字字决然的和离书,陆寒霄双目赤红,袖口下的手紧握成拳。 想跟他和离,做梦! 她这辈子都是他的人,就是死也得死在他身边。 “过往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陆寒霄强压着怒火,一字一顿道:“婳婳,为夫把你惯坏了,你年纪小不懂事,被旁人唆使,我不怪你。” “从今天开始,过去的所有我既往不咎。” 他们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过誓,要欢欢喜喜白头到老的。他不想对她用手段,让她恨他。 ——也就陆寒霄觉得一个六岁娃儿的母亲“年纪小”,即使她把和离书送到他眼前,他也是觉得旁人带坏了他的婳婳。 可惜,两人思绪没在一条线上,完全是鸡同鸭讲。 宁锦婳不知道陆寒霄看了那封她原本准备毁掉的和离书,陆寒霄不知道她今日的遭遇。 宁锦婳当即扬起声音,“怎么可能!” 那么重要的一段过往,怎么可能不咎,如果真相果真那么不堪,她又有何面目面对她的钰儿。 她一定要弄清楚! 陆寒霄目光发狠,往日的冷静也难以维持,厉声道:“听话!” 宁锦婳才不怕他,她扬着尖尖的下巴,“我不!” 她也受够了他的霸道和专.制,什么都瞒着她,却要她听话。听什么狗屁的话,她不要! 陆寒霄紧握的拳头嘎嘎作响,后槽牙咬出了血。许久,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克制自己情绪。 他把目光转向宁锦婳,怒火不再,幽深的瞳仁中危险又平静。 他这样比他发火还让人害怕,宁锦婳顿时汗毛直竖,像被粘腻的毒蛇盯上似的,浑身不舒服。 “你……你想做什么?” 还想打她不成? 陆寒霄没回她,大步走出房门。
第49章 第 49 章次日,宁锦婳歇息一晚后,发现房门口站着两个木头桩子。 “王妃娘娘。” 两人身形高大,如两座小山一样矗在宁锦婳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王爷吩咐,请您回房歇息。” 宁锦婳此时还未意识到什么,随口吩咐道:“我不累,你们退下罢。” “……” 片刻,见两人没有挪一下脚步,宁锦婳才恍然回神,她微挑眉峰,“你们敢拦我?” 侍卫神色恭敬,“我等奉命行事,望王妃娘娘海涵。” 奉命?奉的谁的命? 这府里敢下令拦她的,只有一人而已。 宁锦婳搞不懂那男人在想什么,但不妨碍她此时蹭蹭往上冒的怒火。她冷哼一声,“我若不海涵呢?你们还敢对我用强不成!” “属下不敢。” 陆寒霄带出来的人,和他一样不苟言笑冷冰冰。两人人高马大,却皆垂首敛眉,不敢直视宁锦婳过于浓丽的脸庞。 其中一人道:“王妃娘娘千金之尊,属下不敢逾矩。” 陆寒霄恨不得把她捧手心里,他自己都要在她面前克制脾气,又怎会容许旁人对她无礼。 宁锦婳冷脸拂袖而去,全然没把这场插曲当回事。 …… 她先去找了琴瑶。 人靠衣装,琴瑶是宁锦婳金口玉言请来的“贵客”,府里不敢怠慢。她今日穿着一身湖绿色袄子,配着粉红穿花百蝶裙,一头乌黑的长发辫成四股麻花辫垂在颈侧,看起来灵气逼人。 “王妃娘娘!” 琴瑶看起来很高兴,昨晚是她下山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这个院子好大,床铺好软,连吃的米都比别处的香甜! 她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姑娘,明白她所得到的一切皆因眼前貌美的王妃娘娘,忙道:“娘娘您放心,我一定早日治好小公子!我现在就去调药……” “琴瑶姑娘。” 宁锦婳打断她,“我今日来,想请你先给我看一看。” 说着,她挽起衣袖,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腕。昨日那药酒虽然猛烈,效果却出奇地好,如今已完全看不出痕迹。 她蹙着秀眉,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琴瑶姑娘,我的脑袋……似乎有点问题。” “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琴瑶三指搭上她的手腕,一边问道:“可还有别的不适?那事发生多久了?” 宁锦婳:“并无。六年前。” …… 琴瑶讪讪放下手指。 “王妃娘娘。” 她道:“六年前……那时您应该刚产子,刚生产的妇人记性本来就不好,想不起来也正常。” “不正常!” 宁锦婳有些激动,“不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是一件很重要……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陆钰是她拼了命生下来的,但她关于他的记忆少的可怜,甚至他幼时长什么样?眼睛大不大?爱哭闹吗……她一点都记不起来! 可别的事情她记得好好的,别说六年前,就是十几年前、小时候、她记得清清楚楚。 “娘娘莫慌。” 琴瑶绷着脸,显出一股神医的架势,“能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吗?” …… “唔~”琴瑶最后总结道:“也就是说,除了小世子,您其他的事都记得清楚。” 因为太过匪夷所思,一般的郎中只会当中邪了。琴瑶幼时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她思虑片刻,道:“我之前倒是经历过一桩奇事。” 那时她还小,因为太过惨烈,一直记到如今。 师父受当地县丞相相邀去给其家眷看病,刚好赶上县丞在审一桩奇案。犯人叫做雯娘,原是花楼的花魁娘子,后来自己攒够了钱财,赎身跟了一个张姓书生。 那书生原本一穷二白,连买墨的钱都是跟邻居借的,但他不嫌弃雯娘的身份,顶着世俗的压力娶了一个从良的妓子。婚后雯娘用剩余的钱财供他读书,书生也争气,寒窗苦读数十载,终于中了举人。 原本苦尽甘来的一对小夫妻,谁知就在张书生中举一月后,被发现横尸家中,胸口全是血! 雯娘吓坏了,哭哭啼啼前来报官。结果查了许久,竟查到了其妻雯娘头上。人证物证确凿,可令县丞头疼的是,犯人雯娘迟迟不肯认罪画押。 什么法都使了,她就是一口咬定,“不是我干的,民妇冤枉啊!” “我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伤害他……张郎,张郎啊——”眨眼就到了秋后,案子迟迟未结,县丞愁得两眼发青。琴瑶的师父心觉奇怪,这女子身体柔弱,宁愿受层层刑罚也不肯松口,莫非真是桩冤案?便向县丞请了令,前去看往雯娘。 “结果呢?” 尽管没听出什么头绪,宁锦婳依然被这个故事吸引心神,她忙问道:“难道另有隐情?” 琴瑶摇了摇头,眼含怜悯,“凶手确实是雯娘,只是她自己‘忘了’。” “或者说,她不愿记得。” 琴瑶缓缓道:“我师父说过,‘人’很脆弱,同时又很强大。” “当一件事情太痛苦,超出一个人本身的承受能力,记忆便会消褪,那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书生考上举人后便想休妻。他变心了吗?没有。可他接受不了雯娘的出身,她曾经是个妓女啊!昔日街坊邻里指点不算什么,如今他是举人老爷,他和同僚们把酒言欢,十个有八个是妻子曾经的恩客。 酒宴上被人大剌剌指出妻子肚脐有颗红痣。那人拍着他的肩膀,醉醺醺道:“张兄,实乃大丈夫也!我等望尘莫及哈哈哈哈哈……” 雯娘忘记了一切,忘记丈夫将要休妻,忘记她杀了自己最爱的丈夫。 琴瑶叹道:“其实忘了也好,后来雯娘醒了,却也疯了。痛苦的回忆何必要记得呢……唉等等?” 她蓦然回过神来,看向宁锦婳煞白的面庞。 “娘娘?” 琴瑶嘴唇微微颤抖,“您应该……和雯娘不同。” 她可是尊贵的王妃娘娘啊,刚入府时她就感觉温暖如春,抱月姐姐说是王妃畏寒,王爷特意为王妃烧的地龙。听说两人感情甚笃,青梅出马,王爷身边连个妾都没有呢。 夫君疼爱,儿子孝顺,家世优越……她还长得那么好看,跟天上的仙娥一样,寻常人只得其一便已是天赐福气,王妃娘娘全都占了,她有什么好痛苦的! 琴瑶急得抓耳挠塞,忙道:“娘娘别听我胡言乱语,我就那么一说……这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待我回头再翻翻医书……” “能治么?” 宁锦婳定定看着秦瑶,整个人似一尊琉璃,美丽又脆弱。 她道:“我想……想起来。”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她都要记起来,即使真相不堪。 琴瑶忙摆摆手,“不行不行,我……我……嗳总之治不了!” 其实只需一套针法即可。可她不敢乱扎啊,万一真是当年的情况,王妃和雯娘一样疯了怎么办! 她就是千古罪人,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宁锦婳眼神一黯,只以为琴瑶学艺不精,没有多加勉强。 她可以自己找到真相。 陆寒霄不告诉她,她可以找别人。一定有人知道……当年……当年…… 抱月抱琴! 宁锦婳豁然开朗!一叶障目,她一直执着于陆寒霄,可两个侍女是从小跟她到大的,她们衷心耿耿,定不会欺瞒! 自以为找到了关窍,宁锦婳急匆匆起身告辞,回婳棠院的路上刚好遇上前来请安的陆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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