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女人,一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几个月没来月信,她难道就不怀疑吗? 喝了那么久的安胎药,她难道尝不出来么? 宁锦婳早就让琴瑶看过,算算日子,是在京城那一段,刚好能对上。 抱琴心细,看出的更早。 刚知道的时候,她也同样不知所措,这个孩子来的着实不是时候。 长子陆钰远在京城,宝儿还没治好,父兄皆在险境,至于那个男人……先不说他们之间小情小爱,她那夫君心怀天下,她日日把心悬着,哪有精力再生养一个孩子? 在很多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宁锦婳睁着眼睛想,不如流了罢,反正她做不了一个好母亲,陆寒霄更没有为人父的慈心,带孩子来人世受苦,何必呢。 当初抱琴试探她,她嘴上绝情,可真到了时候,在胎还未坐稳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她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终究没狠下心。 她舍不得,又不愿面对,只能有一天算一天地拖着,一晃神到了现在,肚子里这块肉命硬,那日白云观也流掉,冥冥之中,可能一切自有天意。 …… 宁锦婳端起碗,一饮而尽。 金鹦原以为要受到一番刁难,在她眼里,王妃美则美矣,却性情刁钻难驯,她之前在京城就领教过,谁知宁锦婳一言未发,只在后面问了句,“他呢?” 金鹦谨慎道:“王爷去了江州。” 滇南地域广袤,江州是其下管辖的一个州郡,离王府四五十里地,一日便可往返。 宁锦婳微微发怔,“他一个人?” “还有萧大人。” 两人前脚刚出发,现在书房桌案上的茶水还有余温。 “他今晚回来么?” 金鹦一脸理所当然,“王爷的行踪,奴婢岂敢窥探。” 抱月先不乐意了,叉腰瞪眼道:“嘿,你这奴婢怎么说话的……” “行了。”宁锦婳淡淡打断抱月,一拂手,“你下去罢。” 金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王妃今日怎么转性儿了,却听宁锦婳又道:“以后也不用来了。” 金鹦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奴婢奉王爷之命侍候娘娘……” “我不要你。” 宁锦婳看着她倔强的神色,轻声道:“怎么,不服气?” 金鹦的声音硬邦邦,“王妃无缘无故责难奴婢,让人难以信服。” 王爷虽然严苛,但赏罚分明,他们就算受罚也心甘情愿。可今天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 宁锦婳抬眸看向抱月,“抱月,你来说。” 抱月可算逮着机会,她最看不惯这个金鹦,眼睛长天上了,知道的是奴婢,不知道的还以为派了个小主过来呢。 抱月掰着指头数,“首先,主子问话就好好答,不知道便说不知道,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反问主子的奴婢,真是开了眼。”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后院,后院的主人是王妃娘娘,不是王爷!动不动就王爷、王爷,王爷是给了你免死金牌还是怎么着,天天挂在嘴边,也不嫌累。” “我主儿是打你还是骂你了?还责难……真要为难你,你还能好好在这里站着?你先出言不逊、后顶撞主子,我主儿都没跟你计较,只是不用你了,你便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还给王妃扣上一顶‘无缘无故’责罚下人的黑锅,这要传出去,我们娘娘日后该如何自处,啊?” …… 抱月的小嘴跟个炮仗似的劈里啪啦,金鹦听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不是侍女,是陆寒霄手下会武艺的下属,镇南王虽没有食客三千,但手底下也有不少能人异士,她是女子,得用的机会少.义兄看她年纪轻轻,便向陆寒霄举荐她来保护王妃,名为侍女,实则是个护卫,另外把宁锦婳的一举一动如实禀报给王爷。 金鹦一直以护卫自居,哪儿知内宅这么多弯弯绕绕,更比不上抱月的伶牙俐齿。她此时有口难辩,依然一根筋道:“我奉王……奉命侍候娘娘,不敢擅离职守。” 她抬头,倔强地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宁锦婳在她眼里是蛮横不讲理的女主人,抱月就是奸猾的狗腿子,仗势欺人! 金鹦硬邦邦道:“王妃要是气不过,我任打任骂,随你责罚。” 但她是王爷的人,王爷让她跟在宁锦婳身边,除却王爷,她不听任何人的命令。 她这副滚刀肉的样子让抱月火气蹭蹭往上冒,宁锦婳的面色也骤然下沉,她皱起秀眉,道:“既然如此,那就……” “替我买一份山楂糕。” “……” 不仅抱月惊了,连金鹦也露出惊异之色。 方才那一瞬,她想过很多折磨人的法子,鞭笞、杖刑……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谁知她竟提了一个这么奇怪的要求……不对劲儿。 果然,宁锦婳接着道:“我只吃城南徐记的山楂糕,你不许用马车驴车,也不许骑马,双脚走着去,走着回,懂么?” 金鹦:……这就对了。 王府在坐落在城北,城南距此七八里地,来回一趟少说也有十五里,看看如今的天色,她回来都得四更天了。 听闻内宅妇人都喜欢用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磋磨人,果然狠毒! 如今在金鹦心里,宁锦婳已经从娇纵蛮横进阶成了心肠歹毒的蛇蝎美人。 她低下头,咬牙切齿道:“好,我去!” “请问王妃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她倒要看看,这女人还有什么招数。 宁锦婳漫不经心,“先把山楂糕买回来,我今天就要吃。” …… 金鹦走后,抱月依然愤愤不平,“主儿,太便宜她了!” 她也觉得宁锦婳在刻意磋磨金鹦,她的主儿太仁慈了,不说别的,单论顶撞主子一条,放在寻常人家早挨鞭子了,就是皮子松! 她愤恨道:“这等刁奴,就该好生打一顿赶出去,以儆效尤!” 她气鼓鼓的样子像个小仓鼠,宁锦婳不禁摇头失笑,“好好好,给她打一顿扔出去……然后呢?” “什么然后?”抱月疑惑道:“这不就完了么。” 宁锦婳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去罢。” 抱月:“嗯?” 宁锦婳:“今日我吩咐你的事。” 抱月当即垮下脸,不情不愿道:“主儿,您要不再想想……” “去罢。” 连续说了两次,抱月也只能磨蹭着脚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宁锦婳转头看着窗外,暖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明艳的脸上覆上一层落寞。 一个金鹦不算什么,打走一个金鹦会再来一个金鹉、金鸽……都是来监视她的,都一样。 她这段日子睡得多,频频做梦,梦见许多往事旧人,除了长兄,父亲,还有皇后姨母,太子表哥,天天跟她斗法五公主……还有少时的他。 有些怀念。 *** 入夜。 打更声敲了两遍,侍卫也开始换防,一阵凉风闪过,卷起一片残叶。 “欸兄弟,刚才是不是有个黑影?” “喝高了?还是没睡醒?” “……” 卧在院里的大狼犬蹭地一下站起来,支棱棱竖起两只耳朵,一会儿又“呜咽”着趴下去,盘起尾巴睡觉。 王府后院桃林,宁锦婳提着一盏灯,幽幽道:“你来了。” 梵琅扯下面上的黑巾,气息有些混乱。 “嗯!”他道:“没惊动别人。” 这是宁锦婳交代的,说王府守备森严,如果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便当她没说,算了。 梵琅知道不该来的,可他忍不住。他闲赋这段日子做过许多事,跑马,狩猎……什么招都使了,心口那股热血就是下不去,越不想,越翻涌地厉害,快把他憋疯了。 在收到宁锦婳传话的那一瞬,身体先理智做出反应,他还没想好见面要说什么,人已经到这儿了。 “你的伤……还疼吗?” 寂静的夜色下,心里那头猛兽肆意奔腾,他连“王妃”都不叫了。 宁锦婳点了点头,“痛的。日日疼的不能安眠。” 微弱的灯光映着她莹白的脸颊,她近来胃口不佳,南下北上请了好几个大厨,变着法儿给做好吃的,养得面色红润,肌肤紧致,打眼一看就气色很好。 偏偏梵琅是个睁眼瞎。 他默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我府上有个江湖郎中,专攻外伤,你拿着。” 宁锦婳看了看,从他手中接过。两人不免挨得近些,一阵撩人的幽香钻进鼻尖,梵琅恍然想起初见时,她高昂着头颅,头上珠钗翠环,尊贵又傲然。 她当真受苦了! 当然,这是梵统领的臆想。 当时宁锦婳盛装华服,现在是深夜,她总不会出来一趟还敷个粉。头发也随意用一根簪子挽起来,整个人显得羸弱单薄。 梵琅真心实意地心疼了,狠声道:“我一定给你报仇雪恨!那些杂碎,等我捉到……” “他们是谁?” 宁锦婳忽然抬眸,“说来可笑,我平白无故受了惊,还不知道伤我的人是谁呢。” 她问过陆寒霄,那男人只道:不会让你白受罪。 其余便没有透露了,她知道,这不属于她“应该”操心的范畴,他不会说的。 “城外山上的响马。” 梵琅倒没藏着掖着,直言道:“以后出门要带足护卫,南地不比京城,这里民风剽悍,很乱。” 滇南地势险要,原本有很多小部落,各自为政,朝廷管不了,便扶持其中一个部落,以南人治南人……镇南王府的发家史,宁锦婳在心里记得烂熟。 可她总感觉有些不对。
第67章 第 67 章即使势力庞杂,如今不都已被收服了么。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山上的马匪敢来城中劫人?还是在层层侍卫的包围下,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玄一那模样气度,和传闻中凶狠残暴的马匪也不像。 唔——怎么着也得梵统领这样的,宽背猿臂,满身煞气,才有晌马的风范。 “这样啊。” 好在宁锦婳没深究,她明白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陆寒霄那些事她不懂,也懒得打探,便道:“劳烦大统领。” 仅仅一句话,让梵琅心口跟烫了一下似的,裂开嘴笑了。 他五官深邃,浓眉俊眼,透绿的双瞳为他增添了野性和不驯。但一笑起来,眉眼便显得柔和,有种少年的清朗。 也是,他好像才不过二十岁,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旁人提起也多是残暴凶狠居多,很少提他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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