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婳心里浮现一丝愧疚。 梵琅不知道她心底的纠结,但他又不傻,她深夜把他叫出来,肯定不会只为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不等她开口,他率先问道:“遇到难处了?” 宁锦婳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别处,“是。” 梵琅:“我能帮忙?” 宁锦婳:“是。” 梵琅:“说。” 宁锦婳:“……” 梵琅比她都着急,沙哑着声音道:“你说啊,只要我能办到,上刀山下油锅,我梵琅在所不辞。” “不用你上刀山,下油锅。” 理智占据上风,宁锦婳看着他,道:“却不比这两样简单多少。” 在荒芜的黑夜里,四周静得不像话,她的声音字字清晰传入梵琅耳中,和他“砰砰”的心跳声相和。 …… “我明白了。” 半晌儿,梵琅看着她忧愁的神色,定定道:“我去一趟青州。” 宁重远是在青州失踪的,后来便一直没消息,他只能先去青州。 “当真?” 宁锦婳没想到这么顺利,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夫君给她的从来只有两句话——“不要忧心,我再加派人手。” “舅兄一定平安无事,我保证。” 他保证……他的保证如今在她眼里一文不值!这里不比京都,人生地不熟,她身边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梵琅的心意太好猜了,她说过,他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宁锦婳当年被誉为“京中双姝”,宴会上走一圈就能收获无数爱慕的眼神,有大胆的直接送重礼上门,只为见她一面。 当然,她又不是什么花魁娘子,给金银财宝就见,没到她跟前已经被国公府管家扫地出门。但是那些公子少爷的眼光她太懂了,年少不更事,还曾为此洋洋得意过。 “什么真的假的,我能骗你?” 梵琅笑道,他看着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湿漉漉,和往日的高傲凌厉截然不同。他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柔软,声音也不自觉轻柔,“我当尽力。” 人海茫茫,宁家牵扯的又广,不一定是哪股势力掳了去,他不敢下保票。大丈夫一言既出,早早说了大话,万一没办到,他还有何颜面见她? 不过有这四个字,已经对宁锦婳足矣。 她如释重负,语调都急促起来,“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梵琅道:“为娘娘排忧解难,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谈何言谢?” 不是这样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梵琅是陆寒霄的属下,两人却都默契地没提他,宁锦婳是对他心死,至于梵琅…… 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他同样缄默不言。 他在心底已经盘算好了,如今西直营不用他管,他有大把的空闲。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他现在浑身都是劲儿,能再打死一只大虫! 透绿的眼睛在黑夜中越发明亮,宁锦婳心底却愈发愧疚,她垂先眼帘,“我给你准备了些银票,你拿着防身。” 她没别的,就是金银财宝多。一应吃穿用度有王府操心,她在京中还有一沓儿地契和旺铺,留有人打理,每月源源不断寄来银子。加上嫁妆,陆寒霄明里暗里给的补贴……上次花了好几天才把账目清点完。 这是她唯一能给他的东西了。 梵琅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用,我有钱。” 怕她不信,他特意强调道:“真的!我虽然俸禄不高,可打仗俘获的那些奇珍异宝,都顶顶值钱!” 宁锦婳:“……” 抱月小嘴叭叭给她讲梵琅近状的时候,说他缺钱,语气信誓旦旦。因为他府里在往外倒卖东西——一般而言,像他们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家变卖家产,意味着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宁锦婳忽然想起来,梵统领是个不拘世俗之人,不能以寻常心看待。 “你把那些珍宝……卖了么?” “卖了。”梵琅无所顾忌,“留着也是积灰……不说了,反正我现在不缺银子。” 腰缠万贯底气足,梵琅颇为自得,他如今银子多的能买下整个布庄。 宁锦婳沉默了,她正斟酌词句之时,传来三声“梆——梆——梆——”的声音,三更天了。 “我该回去了。” “你该回去了。” 两人异口同声,抬头看着对方,都笑了。 宁锦婳想的是,金鹦或许该回来了,她知道她会武,且在内宅伺候,若不把她支开,她不放心出来。 梵琅只是觉得夜寒,她穿的单薄,怕冻着她。 总是殊途同归,两人没说多余的话。宁锦婳没走多远,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等等——”梵琅大踏步走到她跟前,方才走的急,他的气息略显凌乱。 “给你。今天……带不了一筐。” 他掌心赫然是三颗圆润的青梅,他正直直看着她,透绿的瞳仁里似有一把火,坦诚而热烈。 宁锦婳骤然狼狈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 次日,宁锦婳睡到日上三杆,抱月正给她梳头发时,金鹦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你骗我!” “欸,怎么说话呢!” 抱月也是火大,“昨天一顿苦口婆心,白教你了?” 金鹦懒得理这狗腿子,直冲宁锦婳道:“什么劳什子徐记,城南根本没有!” 她昨日到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她在城南一家一家找,问了人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宁锦婳:“……” 她属实没料到。 她自从来到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去了一次白云观,怎么可能知道城南的糕点铺子?她昨日只是随口诌了个名字,恰逢金鹦出言不逊,她找个由头支开她。山楂糕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诺大一个城池,连个姓徐的卖山楂糕都没有么? 巧了,还真没有。 “可能是我记错了。”宁锦婳照着铜镜,对抱月道:“往右边扎点儿。”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深深刺痛了金鹦的眼,怒火渐渐冲破理智。 “毒妇!” 她咬牙切齿,“你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王爷!” 沉默许久。 “哐当——”一声,铜镜前的钗环散落在地上,金钗还好,玉做的已经碎成了几截儿,满地狼藉。 宁锦婳的脸上也没了方才的淡然,她骤然站起来,眸光凌厉,“我配不上他……哈,我配不上他?” 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浑身的肌肉紧紧绷着,声音也变得尖锐。 “你可知道,当初是他陆寒霄死乞白赖跪在我宁府的祠堂里求娶我的。” “他亲自求来的!”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画脚!” 一句逼一句,她光洁的额头青筋直跳。抱月从未见过宁锦婳这副样子,吓得不敢说话。可金鹦是个练家子,这时心里正攒了一肚气,她不怕。 “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梗着脖子道:“你蛮不讲理、心肠歹毒!除了一张脸长还能看,你还有什么?” “王爷就是被你这妖女迷惑了!色衰而爱弛,你还有几年好光景?早晚王爷会看清你的真面目,到时候可别千金买赋,哭断肠!” 千金买赋,曾经被金屋藏娇的陈阿娇幽居长门宫,花费千金请司马相如写了一篇《长门赋》,还是没能挽回帝王的心。 两人也是青梅竹马,年少夫妻。 抱月不懂什么千金买赋,但她伺候宁锦婳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动这么大肝火。她顾不得金鹦,忙拽住她的衣袖道:“主儿,她都是胡说八道的,你消消气,消消气啊。” 她感受到宁锦婳整个人都在抖。 抱月心里把金鹦撕个粉碎,扯着嗓子嚎:“来人——来人呐——”这么大动静,不仅搅得院内天翻地覆,院外的带刀侍卫也应声赶来。 抱月指着金鹦,“把这刁奴捉起来,给我、给我……” “杖毙罢。” 宁锦婳面无表情道,没有人看到的衣袖下,柔嫩的掌心被她扣出了血。
第68章 第 68 章金鹦闻言瞳孔一震,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瞬间冷静下来。 “你、你敢?” 她不可置信道,在她眼里,宁锦婳看似尊贵,其实是个纸老虎,王府诸事皆不插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守着个痴愚的孩子过活。 王妃的娘家是显赫,但那也是曾经的辉煌!一个罪臣之女,她心底是没多少敬畏的。 “都聋了?”宁锦婳凌厉的眸光斜睨侍卫,“要我再说一遍?” 侍卫们如梦初醒,慌忙把人扭着胳膊按下,金鹦目眦欲裂,这个时候嘴还是硬的,“我是王爷的人!谁敢动我?” “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侍卫们可不管谁是谁的人,此前陆寒霄“昏迷”的时候,全昇总领王府诸事宜,他早就吩咐过,王爷不在,一切皆以王妃为首。 “动手!” 王府的侍卫个个人高马大,很快就把人拖了出去。片刻,尖锐的嚎叫声响起,夹杂着“贱人!”的咒骂,大白天听得人瘆得慌。 陆寒霄治下严苛,不管京都世子府还是王府,刑杖用的都是军中规制,能打碎人的内脏。府里鲜少有人敢犯错,今日这么大动干戈,把整个后院都吓破了胆。 一声比一声凄厉,抱月心中一跳,急忙去旁边到了一盏茶,递到宁锦婳唇边,“主儿,咱不气了啊,气坏身体不值当。” 过了一会儿,宁锦婳轻抿一口杯沿儿,剧烈起伏的胸口也缓缓平息下来。 抱月瞅着她的脸色,试探地问道:“真要……打死她呀?” 宁锦婳以蛮横闻名,可抱月自小跟在她身边,知道她手上从未沾染过血。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回,因为下人私扣猫儿的口粮,让小猫儿直接饿死。那时宁锦婳才十几岁,她气得直哭,扬言要杖毙那些人,恰好被宁国公看到。公爷说人命金贵,没犯大错,不能随便要人命。 自那以后,宁锦婳便很少下令责罚人,就算罚也是小惩大戒。金鹦也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猖狂。 “这声听着怪瘆人的,主儿,我怕晚上做噩梦。” 抱月可怜巴巴道,她不是害怕,但她不想让金鹦死。 倒不是可怜金鹦,她沦落这个下场纯粹咎由自取,可她到底是王爷的人,他今日不在府里,这……这不是打王爷的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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