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婳道:“我们的人?我们哪儿有人?” 抱琴脱口而出:“有叶小姐啊。” 叶清沅能在无所出的形势下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手段可见一斑,若她出手,还不把王府内外治得服服帖帖? 宁锦婳摇头笑道:“不必。” “她……我自有安排。” 抱琴没再劝。 不同于抱月的大大咧咧,抱琴心细如发,她觉得自小伺候大的主子变了,从来滇南开始……不,或许更早。她说不上来具体,总之……比之前更沉默,也更有主意了。 有时候她都猜不透主儿在想什么,只能在她怔怔看着窗外,或者盯着某一页书迟迟不肯翻的时候,为她添一件衣裳。 忽地,抱琴有些难过。 她道:“主儿,您还想吃青梅吗,奴婢让人再添一些。” 一天比一天热,等了盛夏,梅子就不酸了,想吃也吃不到。 “好。” 提到青梅,宁锦婳想起了另一件事,吩咐道:“给我拿笔墨。” *** 琴棋书画,宁锦婳只在画艺上造诣颇深。 又黑又浓的长发被扎在一侧,她把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白皙润泽的小臂。纤纤擢素手,皓腕凝霜雪,笔尖在她的手下仿佛有了生命,一笔一划,勾勒出一位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 最后一笔落下,她长舒出一口气,把笔搁在一旁的笔山上,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痕。 兄长,你到底在哪里啊。 担忧和想念交织在一起,让宁锦婳整个人蒙上一层郁郁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落寞。 这段日子陆寒霄黏她黏得紧,她没找到机会和梵琅联络。如今掌心已经恢复如初,颈侧的伤也不疼了,只等伤痂脱落即可。她这边没事,外朝好像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他们议事的时候不避她,她听见他们吵了许久,陆寒霄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一如他们成婚后的日日夜夜。 宁锦婳早习惯了,甚至松了一口气,等他一走便联络梵琅,他那边已准备就绪,只差两样东西,一副宁重远的画像,以及万一寻到人,让大公子足以信任的信物。 待墨痕干涸,宁锦婳把画像卷起来放入匣中。至于信物……宁重远送给她的狼牙最合适,可那枚狼牙她给了京都的陆钰,左思右想……她褪下了手碗上的赤金掐丝榴花手镯,和画放在一起,阖上匣子。 她的首饰珠钗多得数不清,甚至要专门分一个丫鬟保管,可这枚手镯她戴了足足七年——这是当年陆寒霄的聘礼。 聘礼聘礼,一般不会给带回夫家,但宁国公疼她,那些梳妆之类的女子用物又悄悄塞进嫁妆给她带走了。宁锦婳尤为喜爱这个榴花手镯,后来回门还被兄长打趣,说妹夫是不是舍不得给她打新镯子。 …… 梵琅速度很快,收到东西之后当即准备动身,他托抱月捎了话,说走之前想见王妃一面,还说她画技好,求她给自己也画一张。 宁锦婳沉默片刻,同意了。他为她千里奔波,只是一幅画而已,没什么矜贵的。 可惜天公不做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连着下了几场春雨,不冷,但潮,颜料不太好上色,梵琅的眼睛和寻常人不同,宁锦婳原本等天晴了再作画,等啊等,一晃神,又过去七天,今天才稍稍转晴。 中途梵琅又传话,说他不要画了,只见她一面。可宁锦婳心里过意不去,她什么都给不了他,金银他也不要,等她画完这幅画,亲自为他送行。 她铺开画轴,回忆着他的模样开始落笔。先描绘男人的轮廓,再添上头发,眉眼……正屏息凝神时,抱月咋咋呼呼闯进来,“主儿,主儿!京城来——”“安静!” 宁锦婳急忙收笔,她控笔能力极佳,没轻了或重了毁掉一幅画。她轻舒一口气把笔搁下,揉了揉手腕,道:“又怎么了?” 抱月就是这个跳脱脾性,这么多年,掰也掰不过来。 抱月自知理亏,轻轻吐了下舌头,低头道:“是,奴婢知错。” “到底发生了何事。”值当她这般激动。 抱月嘿嘿一笑,欢快的语气掩藏不住,“京中来信了!” 一封信有什么稀奇,宁锦婳摇摇头,正要拿起笔继续作画,忽然呼吸一窒,美目瞪得浑圆。 “钰儿?!” 京城,能给她来信的人只有一个人,便是她的长子陆钰。不知不觉间已来滇南数月,她走时还是寒风凌厉的深冬,如今已过了谷雨,再一晃神儿,便要入夏了。 “嘿嘿!” 抱月鬼灵精怪从衣袖里拿出一封用红漆封口的信件,卖乖道:“世子爷来信,求王妃娘娘高抬贵手,饶了奴婢这一回罢。” 似乎商量好似的,他们一回到滇南,所有人都不再叫陆钰“小世子”,而是直呼“世子爷”。很微妙的变化,宁锦婳思儿心切,暂时尚未察觉。 她迅速抽出里面的信纸,一字一句读着,手都是颤的。这时通信只能靠驿站和马匹,陆钰身份敏感,这薄薄几张纸。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送到宁锦婳手中。 陆钰的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稚气,行文也十分沉稳。宁锦婳仿佛看到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绷着脸,像学堂的夫子一样叮嘱,让她照顾好自己。 宁锦婳哭笑不得,到底谁是母亲谁是儿子,陆钰信中还说,若是有人对母亲不恭,便把名字记下来,他为她出气。 情长纸短,宁锦婳一个字一个字看也有看尽的时候,她抚摸着最后的“母亲珍重”,心中思绪万千。抱月这时围在那副未完成的画前,左瞅瞅右看看。 “啊!” 她恍然大悟道:“主儿原来在画王爷啊,真像!”
第70章 第 70 章宁锦婳闻言一怔,小心地把信纸收起来,目光瞥向石桌上的画卷。 那副画才画了一半,颜料还没来得及上,只有一个清晰啊轮廓和眉眼。她细细端详,心道难怪抱月能认错,两人的面容确实有些神似。 怪不得她初见梵统领时就有一种莫名熟悉,原来如此!两人相貌相似,身形相近,但气度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寒霄常年身居高位,满身威仪,冷眸一扫便让人心头发怵,不自觉想臣服。他是让人摸不清底的一谭寒水,梵琅便是草原上凶猛桀骜的野兽,磨着尖利的牙齿,鲜活而热烈。加上那双辨识度很强的透绿双眸,没人能把他跟陆寒霄扯上关系。 宁锦婳道:“抱月,你看着……梵统领和王爷长得像么?” “啊?”抱月挠挠脑袋,“当然不像了!” “哎呀我的好主儿,您别惦记那什么统领了,他不就年轻点儿么,那当初王爷也是玉树临风……” “行了行了,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锦婳揉揉太阳穴,挥手打断抱月的絮叨,“把叶小姐叫来。” 把抱月打发走,宁锦婳再次拿起笔,伫立许久,又长叹了一声放下。 陆钰来信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断,她此时心乱如麻。方才抱月误打误撞却也说到了点子上,若是陆寒霄再年轻几岁,回到两人初成婚的那两年,他们就更像了。 宁锦婳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陆寒霄的人。 她眼看他从冷淡清俊的少年变成一个杀伐果断的男人,这些年,他的肩膀更加宽阔,双臂更加有力,心思也愈发难以琢磨……不知不觉间,世人只知雄踞一方的镇南王,那个曾手捧花灯的少年郎,只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她同样记起,他看她的目光也曾热烈赤诚。他们和寻常的少年少女一样挤在上元节的灯会上,天上是漫天的火树银花,后背是他沉稳的心跳,不管她走到哪里,他永远在她身后。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在明知梵琅心怀他意的情形下,她依然允许他出现在自己眼前,为何潜意识那么相信他。这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让宁锦婳无法自欺欺人,说这是个巧合。 陆寒霄和梵琅是什么关系?他……或者他知道么? 她把兄长的希望寄托在梵统领身上,做的对么? …… 宁锦婳脑瓜嗡嗡地疼,抱月脑袋不灵光,手脚却麻利,一会儿就把叶清沅带了过来。 叶清沅看着她愁眉苦脸,挑眉道:“有心事?” 可惜宁锦婳的心事不能轻易诉诸于口,她轻轻摇头,“坐。” “我近来身子不爽利,没顾得上你。你还好么?可还习惯滇南的水土?” 叶清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宁锦婳?你被夺舍了?还是夜晚魇着了?” 这一口官腔,她都不敢认她。 宁锦婳:“……” 如今掌管诺大一个王府,一大家子吃喝拉撒都得到她跟前过一遍,得益于叶清沅在京都手把手的教导和杨管家的帮衬,刚开始有些吃力,如今宁锦婳逐渐上手,言谈间也不如往日“直言快语”。 叶清沅道:“有事便说,不要拐弯抹角。” 宁锦婳神色讪讪,轻抿一口案上的茶水掩饰尴尬,“我今日唤你来,确有所求。” 当初在京都世子府,叶清沅不仅教了她掌家之道,她发现她还有经商之才。她嫁妆里的那些铺子,有些地段好盈利,也有些是亏的。她仅用几个月便把亏损的填补上,虽然没完全扭转过来,但她知道那是时间太短的缘故,倘若假以时日,她必能给她赚得盆满钵满。 她真挖了个宝贝回来! 叶清沅听了她的话,一口应下,“好,我帮你经营铺子。” 这难不倒她,叶清沅本就聪颖,江南之地商贾多,她作为世家主母,手里捏着丰厚的家产,对于经营一道造诣颇深。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谈妥,宁锦婳让人送来上个红漆木盒,交给叶清沅。 她认真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日后所有盈利,我占八成你占两成,亏了算我的。给你——”这是一个非常丰厚的条件,宁锦婳简直像一个散财童子,叶清沅纯赚。但她却摇了摇头,“不行。” 她是叶丞相的独女,叶氏虽亡,但叶家风骨不能丢,她若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施舍,将来又有何颜面去见父亲? 人如其名,叶清沅带着骨子里的清高。 宁锦婳纠正道:“是报酬,不是施舍。” “你为我做事,我给你报酬,天经地义。” 叶清沅依然固执,“那也太多了,况且你救我一命,我为你做事,本为报恩。” ……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各退一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三年内不论亏赚,都是宁锦婳的,三年之后若是还让她接管,叶清沅每年抽两成利,立契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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