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辞认得那人。 他是赵家伯母典当镯子的那家当铺的掌柜。前几日她和店里约定到时间拿齐银子来赎,转头就见东西落到了沈余手里。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不讲信誉的……她原想下午空了去过问此事的。现在看来不用跑那一趟了。 至于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她是真的不懂。 “实在对不住妹妹,我没有约束好柜上的伙计。这人明明应承你了,转头就将东西卖给了别人……”不等她开口,阮流珠急急将前情陈了,“我是今天查账时才发现有这种事,又瞧见你的名字,心里更恨了。” “我如今将人带来了,怎么处置随你,莫要叫这贼坏了我们家的名声!”她说着,狠狠剜了地上的人一眼。 “原来这是姐姐的铺子,”辞辞被逗笑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 “谁说不是呢。”秋风迎客,将黄灿灿的银杏铺撒在巷子里。阮流珠牵着她走出一段路,“这铺子我娘从前带过来的嫁妆,如今是我在管着……” “东西我一定分文不取地替妹妹追回来。”她保证。 辞辞笑着理了理鬓角,做出一脸神秘同她卖个关子:“纵使姐姐再有神通,这东西也是追不回来的。” 阮流珠闻言一愣,笑容滞住:“妹妹这是何意?” “如今东西就在我手里。” “啊?” 辞辞这才肯附过来同她讲清楚:“先前那人是买来与我做生辰礼的。”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歪打正着!”阮流珠瞪大眼睛,“想来妹妹结了善缘,这样兜兜转转物归原主也蛮好。”她只当这是辞辞一位出手阔绰的熟人,全然不知辞辞心里将送礼的那人恨得要死。 “可不是,”辞辞看了眼身后,顺着她的话说了,“姐姐快叫你们家掌柜的起来吧。” 阮流珠冲那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将人放开,又当着辞辞的面摆出理儿来,直说得人唯唯诺诺赌咒发誓不敢再犯。辞辞瞧了全程,对她又是钦佩又是羡慕。人家不过比她长一岁,气势和才干这东西实在不能比。 老话儿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该和这样能够理家的好姑娘多亲近亲近,只学五分就够用了。 这桩事情解决了,辞辞陪她闲聊几句,送人到巷子口又返回来。算算腌肉也到时候了。她朝碗里撒了把粉面,拿手拌了拌,等着油热开。 不久樱儿走进来,问她讨鸡蛋饼吃:“小厨娘,总见你往外跑?你在外头养野猫了?” “哪儿的话。”辞辞白了她一眼,指了指中间那口锅,“我们家最近办喜事,我自然要回去的勤些。方才又是另外有事,见一个朋友罢了。” “什么朋友?姐儿还是哥儿?”这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辞辞老早就习惯了她的作风,也不怕告诉她:“城里卖粮食的阮家知道吗?他家的女儿。” “阮家小姐啊。”樱儿听了一笑,“这个我知道。” 管花木的这位稍微想了想,叹口气道:“她也是个苦命的。”这人讨厌得很,每次讲外头的事都要藏着掖着,就等着人上钩追着她问。 “说完才准吃!”辞辞多少年才交这么一个朋友,眼疾手快先劫持了鸡蛋饼,举着盘子求着她告诉。这招专治吊人胃口的坏蛋。 “我说,你这是求人的态度?”樱儿踮着脚,努力了还不够不到,只得妥协道,“我说!我说给你听还不行吗!” “阮家是这城里的富户。我跟你说,富人家的腌臜事才多呢……”她很快将她知道的都说了。 阮小姐的母亲在她小时就去了,半年后阮员外续娶了个不贤的女人。继母生了弟弟以后站住了脚儿,明面上捧着大姑娘,暗地里极尽苛待之能事。 阮平阮员外耳根子软,被吹了一年处心积虑的枕边风,终于认定原配生的闺女不成器,将人远远打发到乡下庄子里了。 “阮流珠在乡下待了有十年,半年前才被接回来。”樱儿摇摇头,拿手比划着,“她如今十七岁了,亲事还不知道要落到哪里……” 辞辞不笑了,将鸡蛋饼递过去:“我看她倒不像经过这些糟心事的。” “我正要说呢!”樱儿说到兴起顾不上,拍开她的手,“说来也奇怪,这位阮小姐从前明明是个懦弱的,这次回来居然脱胎换骨,掌家交际样样周全,生意场上的事也掌握的有声有色。” “她为人这样精明,她那继母和弟弟哪里够看,像个蠢物儿一样被她摆弄……想是这十年来吃了苦头生出的长进。” 辞辞听了沉默一阵,道:“原来如此。” “不过啊,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有些人该不识相还是不识相。”樱儿说着,伴随两声冷笑。 “这又是怎么说?” “她那老子也实在一言难尽,一个月前,就在咱们县衙门口,你当我撞见什么?” “什么?” 樱儿便将阮平当众打女儿一事说了。 辞辞忽然觉得眼睛痒痒的。 她揉眼睛的工夫,樱儿拧了她一下,兔子撒欢一样地跑了:“这年头混口鸡蛋饼真不容易!” 辞辞破涕为笑,追着她喊:“当心吃了这顿没下顿!” “掌勺了不起啊!” 辞辞:“不好意思,掌勺就是了不起!” …… 当晚辞辞下了碗面条给叶大人当夜宵,配鸡枞油和小菜送到书房。书房里叶大人和方主簿等人正议事,她悄悄返回去将面过了凉水,一等就是好一阵子。 夜里风大,书房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艾片混着木犀的清香发散出来,清热解毒,温养祛邪。此法用在重阳前后最得宜。 方主簿畅谈近日来对驿道的管控,十二便来汇报在逃的沈余如何。这几日沿途关卡均发现有沈余的踪迹,此人改头换面,目标似乎是京城方向。 “天子脚下何等威严神圣,他这是自寻死路。”十二道。 叶徊想了想,道:“由他去,暗中盯着便是。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当初留下此人是为了方便探查其余孽的下落,现在看来这位果然同青檀教断地彻底。他曾煊赫一时,如今孤身进京,想做什么倒真令人好奇。 之后十一也来禀告,称他多方取证,证实五年前最先传出死讯的那位王知县确实是病亡在任上的。侍疾的家眷和当时的医者都愿意出来作证,这一点不必怀疑。 陈知县被害,张知县和他的上一任李知县系诈死叛逃,死去的四任知县当中只有这位王知县是寿终正寝。李知县“死”后,他那几个重要的家眷也相继“离世”。这样完备的死遁,合在一起就是蹊跷了。 夜已深了,交待完各自手上的要事,十一十二走出去,方主簿却还不肯走。 “卑职听闻,公子身边的沈姑娘也有涉案。”他慢悠悠地起身。 “谁同你说的?” “公子的表现同我说的。”方主簿狡黠地笑笑,又道,“传闻公子眼中最容不得沙子。今次看来,传闻有误。” 叶知县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要小心。” 方主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 恭喜辞辞得到“初级彩虹屁资格证书” 叶大人只猜到故事的一半。
第39章 生辰 ===== 生辰前夕, 辞辞在鸣琴堂外遇见了方主簿。廊下羊角灯摇摇曳曳,方主簿的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藏在青色袍袖下,看样子应是受了什么损伤。这是上官, 再如何她也要关切一句。 “大人这是怎么了?” 对方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神情复杂地退后一步:“本官昨日与县尊大人切磋拳脚, 不慎拉伤了筋骨,休息几日便好了。不妨事的。” “民女祝大人早日康复。”辞辞朝他施了一礼, 恭敬地同他错开了。乌云占满夜色,无星也无月, 她穿过长廊慢慢走回自己住的西厢。 新搬的西厢并不冷清, 没几日里头就堆满了她的东西。书房还未熄灯, 辞辞在窗前立了半晌,终于肯阖上钩窗去歇息。 次日辞辞特意多睡了一刻,起来穿一件簇新的蓝竹褙子, 底下套了平日里不常穿的石榴裙, 自己麻溜做一碗寿面吃了。她的每年生辰都是这样过的。 樱儿同她熟起来没多久, 去年送了她一盆薄荷, 今年居然大手笔地送了盆墨兰。墨兰高雅袅娜,挺拔的绿叶上已开了不少紫花。 “我可是特特养到今天开花拿来送你的。”樱儿揽着她的肩朝她邀功。辞辞笑着说往后鸡蛋饼管够, 这人便吵着口说无凭哄她立字据, 还要大张旗鼓请人来做见证。 后院几个相熟的小姐妹也各有礼物,都是自己缝的荷包手帕之类的心意。辞辞谢过她们, 承诺晚上带几道好菜与她们一起做生日。 等到午后和阮流珠约定出门登高的时间, 辞辞只远远地见到她身边的丫头小云。小云说她们家小姐临时有件急事, 只能先送礼物上门, 等过几日腾出手来再来致歉。 辞辞含笑收了礼物安慰人“正事要紧”, 抓一把果子请云儿吃了, 写了信托她给带回去。 礼物是一件银镂花包红玛瑙的簪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辞辞放在手上把玩了几下,躲到房里对着铜镜来回地比划,越看越喜爱。 不久身后响起一阵煞风景的敲门声,她不得不放下簪子赶来开门。来传话的是个眼熟的小厮,他站在门口不进来,只说是县尊大人有请。 听到叶大人有请,辞辞赶忙整整衣裳往书房这边来。 今日是个大晴天,书房里的窗户尽开着。听到人走进的动静,叶徊搁下手上的公函,招招手吩咐她往前来:“稍后随我出去。” “好。”辞辞忐忑地应了。哪里敢问去哪里做什么。 如此忐忑了一路,叶大人居然带她来了县上的马场。马场宽阔,在红日底下一眼望不到尽头,隔几步就有一片黄了的秋草。由人悉心照料的马儿低头吃草,偶尔扬蹄,引颈长嘶。 辞辞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骏马。 养马的小官很快牵出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来。小马驹难得能够出来溜达,低低地鸣了一声,模样欢快地围着人转圈圈。 “送给你的。”叶大人指着它说道,“它年纪小,性格温顺,你不必怕它。” “送给,我的?”辞辞愣了愣。 “起个名字?” “我,我,我可养不起。”辞辞几乎要哭出来了。喜欢归喜欢。这么好的一匹小马,回头养坏了可怎么得了? 叶大人闻言嗤地笑了:“今后它还待在这里。等你空了就来看它。如何?” 今天是一年过一次的生辰,收礼不拘是谁的。辞辞放下心来:“谢谢大人!” 辞辞给小马起名叫花糕。 重阳节要吃花糕,花糕的主要用料是枣,于是重阳节遇到的枣红色小马儿就叫做花糕。这大概是她给动物起名用的最迂回的一次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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