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徊点点头,面上笑意愈深,又像是松了口气:“你知道便好。” “敢问大人,那位谭秀才会如何呢?”辞辞一直好奇着,趁气氛好忍不住便问了。 此人将事情捅出来毁了蔡家,转头又请求陪着蔡家人赴死,这样反复的行为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叶大人走过来,在她手边坐下,叹了口气:“他的命还是留着来日奔前程造福与民吧。” “此人从前能够忍受欺侮,只因欺侮加于自身。而蔡家走错了路,危害又岂在一家一姓之间?如此,他便不能忍了。” “只是赴死全恩情一节未免迂腐了。” 辞辞听了恍然大悟。 窗户没关,吱呀吱呀地动,有风吹进来。辞辞走过去关了窗,返回来又听叶大人说起另外一件事。 “这城中私通戎人的不会只有一个蔡家,其他商贾富户亦有嫌疑,比如城南的阮家,城东的王家……” 叶大人一面说着,一面观察辞辞的神色。他知道她与阮家小姐相熟,谨慎起见,还是提点一句得好。 城南的阮家……相处久了,闻弦歌而知雅意,辞辞听出这是要她懂得避嫌的意思,便道:“大人放心。” 对上大事,这点儿分寸她还是有的。但到底还是觉得心里微妙,不是滋味。究竟为何不是滋味,她倒说不太清了。 因为服了安神汤的缘故,从二堂转回来辞辞便哈欠连连,不得已只能回房里眯一会儿。好在白日里她睡眠浅,不会耽搁事情。 睡醒她冲了碗浓茶喝了才肯回厨下做事。 短短几日,城里又有几家人被揪出与戎人有染。 这几户人家几乎全族下狱,牢里腾不出位置,便就地看管起来。这些人被囚禁在家里,只等着罪名落定统一押往京城。 非常时期,辞辞开始整日往前头去,她又惊又怕,生怕听到熟人不好的消息。 自打得了知县大人委婉的提点,辞辞便时时注意自己的举动不叫人抓住话柄。这段时间阮流珠一次也没有找过她,双方之间仿佛存着某种默契似的。 这种默契叫辞辞又欣慰又难受。 因为心里头压着事情,这些日子以来辞辞过得马马虎虎,勉强能够使自己不犯错已经是天大的自制力了。借用樱儿的话说,这是攒了十六年的迷糊一朝被放出来了。 气的辞辞拿话堵她:“我不过是替你拿错了东西,至于这样遭数落么!” 樱儿回她:“我这哪里是数落你,我是在提醒你,寻常的错处熟人担待着也就罢了,当心些,千万别在当差时出岔子。” 辞辞不服气:“怎么会!”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 辞辞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把明晃晃的错处撞到知县大人眼前来。 ----
第41章 出错 ===== 水满则溢。琥珀色的茶汤顺着碧瓷杯不住地往外淌, 条案上都是水,水珠滴滴答答,一股脑儿地滚落到地上。 滴答, 滴答—— 书房里议事的几人被这不大不小的动静吸引, 纷纷停了议论望过来, 不远处侍候茶水的人居然还未察觉。她低垂着眉眼,心思显然在别处。 “辞辞姑娘?”有人出声唤她。 “啊?”辞辞被唤回神智, 捉茶壶的手一松,哗啦一声, 好好的一把紫砂壶最终落得个支离破碎的下场。辞辞忙弯下腰去补救。 “行了, 你先出去吧。”叶大人摆摆手, 坐在那里看不清喜怒。 “是。”辞辞不敢再看人,羞愧地退出来。 书房里的议论继续。近日有太多的事情值得商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有把方才的那点小乱子放在心上。 萧瑟的秋风发了狠, 在窗外叫嚣个不停。 辞辞涨红的脸有些发烫, 不想回西厢, 就近在池塘边吹吹风, 透透气。池塘里的荷花繁盛了一个夏季,如今衰败了, 也可窥见旧时的热闹。遑论辞辞是见过它旧时面貌的。 那时这院子里住的还是陈知县和他的家眷薛姨娘。陈知县风度翩翩, 薛姨娘温柔貌美,这二人站在一处, 郎情妾意, 不能更合衬。 姨娘是个极喜欢摆弄荷花的, 莲蕊莲心莲蓬都能弄出名目和用途, 莲子做羹, 莲藕拿来烧排骨, 也常釆荷花骨朵拿来插瓶……经她这么一拾掇,满厅堂飘着清香。 阮家小姐也喜欢拿荷花插瓶,不过她爱选用枯荷,她总说枯荷才符合当下的时令,顺其自然和不违背是其韵味。 阮家小姐啊…… 想到这里,辞辞的眸子不由又黯了黯。她是个局外人,事情没有结论之前,纵有再多的担忧也是无济于事。 此刻书房里正巧在商量处置通敌商户的事情。 “如今城里人心惶惶,此事还是早日定夺为好。那些个小鱼小虾,震慑过就得了。”方主簿道。 “庭之说的有理。”叶徊点点头,“此事就交给你来办。” 方主簿拱拱手,不免又要问:“阮家的人怎么办?” 连日查问下来,这家的账目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各环节的经手人也都是无懈可击。但有的时候,完美往往就是最大的瑕疵。正因如此,县衙迟迟不能打消对阮家的怀疑。 “也一并放了吧。”叶知县抬起眸,负手走到窗边,“鱼儿就算被放回水里,也总会再次咬钩的。” 值深秋,廊下摆了一排精神奕奕的菊花,黄的紫的都有。他的视线由近及远,瞧见池塘边正立着一抹熟悉的身影。叶徊开窗的手一顿,未几又返回来坐下。 十一重新沏了茶来。 叶徊喝了口茶,忽然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也好。”方主簿站起身,笑眯眯道,“来了这云水城快一个多月了,我都没有正经逛过这里。” 又向十一十二:“你们中谁愿意当我的向导?” 十二匆匆起身,拱拱手:“属下突然想起前头还有事……”十一见状赶紧附和:“属下去帮十二处理事情。” 这二人溜得飞快,谁也不想沾上陪人闲逛的苦差事,尤其这人还是散漫惯了的方公子。 方主簿摇摇头,将最后一丝希望寄在叶知县这里:“不如公子屈尊引我出去走走?” 叶知县:“不可。” “为何?” “于礼不合。” 方主簿:“……”礼数这东西怕是这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东西。 方主簿等人离开的时候,辞辞正在小池塘边踢小石子解闷。小石子入水发出得噗通一声,惊起一弧又一弧的涟漪。 前不久这池子里的水才被抽干清过,从前养的的锦鲤早被捉完了,根本不会惊着鱼。辞辞一下又一下地踢着小石子,将这样的举动当成是排遣,玩起来忘乎所以。 她踢着石子往前,自己亦往前。石子骨碌碌地落到了水里激起波澜,她便又四下重新物色目标。池中的假山石上有块光洁的鹅卵石。她慢慢走过去伸手去够。玩闹就要尽兴,再难她也要它。 这些个有年月的钟乳石上生出的青苔滑溜溜的,成功叫她脚下一滑。滑下去之前,辞辞闭上了眼睛,做好了浑身湿透的准备。 掉下去也没事,她是会水的。只是会丢脸一些。这阵子她干了不少蠢事,丢脸的次数多了,也不怕再添这一次笑料。 不过啊,这时候水里肯定很凉,小日子快来了,到时候怕是要遭罪了,红糖水好难喝的……辞辞悲催地想着。 与此同时右手腕一痛,她被拉着打了个旋儿落入了什么人怀里。她被这人揽得紧紧的,在他怀里动弹不得。这是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 “胡闹!”他斥她,说着松开她一些。 这,这个声音是,是……辞辞身子抖了抖,艰难地睁开眼睛。风冷冷地吹在脸上,告诉她眼前这一切才不是梦境。 看清楚人的同时,她的双脚先比脑子快了一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跑得倒快。”叶徊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少女逃窜的背影,复又低头看了眼空了的手臂,走过来够到那枚鹅卵石抛进水里。 噗通—— 碧绿的池水于是生出褶皱。 辞辞跑出老远才恢复理智。路上遇到领着人在园中除草的樱儿,樱儿叫住她:“小厨娘,你脸怎么这么红?” 辞辞摸了摸右边的脸颊,喘了口气同她解释:“外面冷,炉子跟前太暖和了,一冷一热冲的。” 樱儿搓了搓手,呵出口白气:“确实冷,一会儿我躲去厨房跟你一块烤火。” “我去给你烙两个鸡蛋饼。”辞辞走地飞快。 “再冷也不必这样啊。后面有鬼在追么?”樱儿揉揉眼睛,一头雾水地嘀咕道。 …… 老话儿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话儿诚不欺我。 过午辞辞来三堂摆饭,忐忑了一路,期间想了无数的对策,没有一条切实有用。她想托十一十二将食盒递进去,门口却不见十一十二的影子。她想放下食盒就走,也要知县大人给她这个机会。 书房里的门窗严丝合缝地合着。 知县大人冷笑一声:“过来。” 辞辞放下食盒,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揣着明白装糊涂:“大人有何吩咐?” “你近日总是用心不专,想必也没有潜心习字。” 事已至此。辞辞垂下头,规规矩矩地听候处分。 叶大人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时人的文赋集子丢在她面前:“写满六篇才准离开。” “若是开小差,你要当心。”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节白玉戒尺,在她眼前晃了晃,末了放在案上。 戒尺戒尺,戒乃警戒,尺是尺度。学生若是逾矩,做老师便要有所惩戒。叶大人若是不做知县,想必会是个严厉的私塾先生。而今她是这间学堂里唯一的女学生…… 辞辞想不了那么多,认命地坐下来写字。她如今进步了一些,已经可以脱离字帖写字了。 书房里熏着好闻的香料,发散出来使人清醒。辞辞拿手按着书页,努力多记几个字再返回来执笔写下。如此写了一行,忽然觉得左手手背一凉,余光便扫到一枚光滑的砗磲纸镇,纸镇正妥帖地落在书页上。辞辞顺势移了移手,继续写字。 周身的脚步声走走停停。白玉戒尺曾松松垮垮地搭在她肩上,纠正她的坐姿。 “握笔要稳。”白玉戒尺轻轻落在她的右手手背上,轻的像是羽毛挠痒痒。 …… 叶大人选的赋文辞优美却不晦涩,往往读懂几句便能有所受益,文人墨客笔下的风光无限在笔尖流淌,辞辞觉得自己真正置身在山水之间。清净自然,悠游自在。 被压着写了半日的字,她的心居然真的安定下来。 外间晚霞占满天幕之时,辞辞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叶徊走过来翻看她的成果,觉得满意了,便道:“阮家的嫌疑已经洗清。你可以不必忧虑。”他一早就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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