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雨点的前例在,出于礼貌,叶大人没问这个名字的来历。 接下来的时间里,辞辞顾着和花糕玩。 花糕还小,辞辞不忍心骑在它背上,便牵着绳子带它走了一段路。她才停下来,小马儿便来舔她的手,它的舌头滑溜溜的,辞辞痒得咯咯直笑。她摸了摸花糕的脑袋,承诺下次再来看它。 夕阳披锦一般,变幻多端。叶徊立在不远处瞧着她的笑脸。心道她的快乐这样简单,而简单的快乐又从来难得。 这之后他又带辞辞去了趟得喜楼,要了各色的茶点给她,又撇下她去隔壁的包厢和人谈事情。辞辞美滋滋地尝了几种点心,细细品味它们的方子,偷师成功。 叶徊再返回来时,外间的天像是墨池泄开来,辞辞枕着手臂在打盹,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大人回来了?” “嗯。” 叶徊在她旁边坐下,辞辞恢复了精神,忙替他斟了一杯茶水。 “沈辞辞。”他忽然道。 “嗯?” “看那里。”他指着窗外。 辞辞依言看过去。几乎在同时,无数璀璨的花朵落在她眼里。这花纷纷扬扬,嘭嘭地响,圆满而又盛大。 楼下起了一阵阵快活的骚动,街上的人纷纷聚拢向一处,天幕之上花树盛开千万簇,转瞬又像星星滑落尘世间。美好的事物无论以怎样的姿态都是美的。 “咦?”辞辞欣喜过后又觉得奇怪,“往年的重阳节怎么没有烟火?” “因为往年没有我在。”旁边那人道。 辞辞倏地瞪大眼睛,似乎从中悟到了什么。 “送你的。”叶大人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递过来,“我原先是打算依承诺送你把小弓,后来想想还是匕首合适。你随身带着吧。” 那是一柄缀着蓝色宝石,花纹考究的匕首。外界的喧哗扰人,辞辞没听清他说的话,晕晕乎乎地将那东西接过。 回府的路上她一直是晕乎乎的,脚好像踩在棉花上,走路轻飘飘的,也不敢怎么看人。回府之后又陪小姐妹们吃了酒,更添醺醺然。 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在房里,辞辞躺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她红着脸将肩头的云被拿来盖在头上,在被子里偷偷地笑,一会儿又扯下来捏着被角光明正大地笑。如此反复…… 十六岁那年,辞辞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生辰。 …… 重阳节后的第二天清晨。 县衙门前的鸣冤鼓被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人敲开,经过的衙役认出了此人,那是过去被蔡霸王欺压时常光顾的谭秀才。 “小可要状告城西的蔡家,蔡家胆大包天私通戎人……” 这日晨起,辞辞正拿装了水的盘子料理发芽的蒜头,思绪已经飞到过几天美滋滋地吃上了蒜苗炒肉,冷不丁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只能中断了这层联想。她回过头,捉弄她的那位果不其然是樱儿。 这位正欲盖弥彰地摸手腕上的珠串玩,看样子心情不错。辞辞猜测她是捡着钱了,便如此问了。 樱儿好难得没有气急败坏:“你再猜猜?比捡了钱还叫我高兴!”她兴冲冲道。 辞辞想了想:“你弟弟读书又被先生夸了?” 樱儿摇摇头:“也不对。” “那一定是你娘给你说了吴家。” 这恨嫁的小妮子听了忙过来捂她的嘴,顶着个大红脸东张西望了一回,扭过头来害臊地跺了两下脚:“哎呀这更不对了!” 辞辞这便好奇起来,求她赶紧指点迷津。 樱儿唯恐她再说出订下吴家之类的惊人之语,便不再拿乔,痛痛快快地将事情说了。 城西的蔡家有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平日里将欺男霸女的事情干了个遍,他那母亲又溺爱,这娘俩儿攒了积年累月的众怒,前不久成功把自己作到了牢里。杖责过还不算,缴了好大笔罪银才脱身。这才走出囹圄没几天,转眼又要二进宫。 辞辞自然知道是哪个蔡家,便笑着问是怎么作的。叶大人上任以来一贯重法度规矩,这家人几次三番撞到眼前,想必不能善了。 “你道这次是谁告了他?”樱儿嘀咕道,“要是旁人我都不见得这样高兴。” “谁?” “谭秀才呗。” 辞辞既听过城西蔡家的名声,对这位谭秀才也是有所耳闻的。 谭秀才从小做孤儿,五岁那年得了蔡老爷青眼到他家独子身边做书童,打小儿被不学无术的蔡公子欺负惯了的。后来考学,蔡公子名落孙山,他这书童却一举中了秀才。 而后得人周济搬出来,仍被蛮横的前东家当家奴看待,动辄打骂侮辱,秀才功名倒像是个摆设。旁人拿话劝他,他只道曾受过蔡家的恩惠不能不仁不义,多少人恨其不争也无济于事。 如今他居然出来告了蔡家…… “这倒是件稀罕事,难怪你高兴成这样。”辞辞道。 “可不是,好好的秀才公,今次终于立起来了!”樱儿说着拿手挡在她面前,“快别弄了,咱们去前头看看热闹。今天人多,晚了可就看不上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没有不喜欢看热闹的。辞辞洗了手,和樱儿手挽着手到公堂前堵着门听审。 ----
第40章 避嫌 ===== 叶大人在堂上那样严肃, 辞辞不敢挤到前头去,只肯躲在樱儿身后半遮半掩地听声儿。樱儿笑骂她怂,欠了欠身子给她留出一点点视线来。 今日叶知县方主簿俱到齐, 三班六房不敢怠慢。堂下谭秀才字字泣血, 言之凿凿握有蔡家人私通戎国人的证据。快班书吏将证据呈上, 方主簿看过后又传给叶知县。 叶知县丢出一支令箭,命人去传蔡家家主, 又传蔡家的掌柜、账房先生一干人等。 不久人被押来,公堂上对质。开门吃官司, 蔡家家主遇着谭秀才便骂白眼狼, 对他又踢又打。谭秀才也不还手, 只呆呆地任他打骂。堂门前群情激奋的百姓指指点点,几乎要冲上来打抱不平。 “公堂之上,成何体统!”叶知县拍惊堂木, 命衙役拉开这二人, “蔡平生, 这账本上所列交易是否属实?你确实曾私卖粮食铁器与戎人?” 云水县是边境小城, 与戎国人做生意,等同不顾自己和同胞的性命。眼下这种卖国之行被人戳脊梁骨还是轻的, 蔡家家主哪里肯认下:“回大人, 这是伪造!是诬告!是污蔑!” “草民若是真有意做此事情,何必蠢到将这些见不得光的条目列在账本上留下证据?” 叶知县便问原告:“谭秀才, 这账本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回大人, 这本账目是学生一笔一笔记下的。”谭秀才好久才开口, 他咳嗽一阵, 嘴角溢出一点血丝, “大人可拿蔡家的正经账本比对, 除却与戎国人的来往,其他名目必定对得上。” “蔡家每次往外运粮都不走驿路,专走一条贯穿内外的秘密小路,学生也能指认……” “好啊!你真是好……”蔡员外颤抖地指着谭秀才,白眼一翻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谭秀才对着他跪下,泣不成声。 叶知县便命人先将蔡家人羁押,遣人看住蔡府再查问相关证据的真假,转头又扫见堂门口人群那里露出一截子熟悉的衣袂。 谭秀才提供的两项证据很快得到验证。 铁证面前,蒋家人罪责难逃。自古十恶不赦,其中就有通敌叛国。知县大人当即将蔡府诸人收押,写表呈送京城以便定罪。 蔡公子到堂时骂骂咧咧,暗藏匕首刺向谭秀才,那谭生察觉后竟躲也不躲,生生受了他一下。幸得十二眼疾手快,拿石子击凶徒持刃的手,堪堪使得刀锋偏移,救下秀才公一命。 谭秀才颓然地坐在地上,以十恶不赦之人诛其九族的名义请求与蔡家人同罪同死。叶知县却不理他,只冷冷道:“当堂行凶,如何处置?” 下首刑房书吏回话:“回大人,当堂行凶,有未遂者,依律,当杖三十。” 叶知县便发下杖三十的令箭。 几个衙役上前按住蔡公子以行刑,他母亲抢过来死死扑在儿子身上,旁人拉也拉不开,梃杖便结结实实地落在这妇人身上。 叶知县见状又道:“阻挠行刑又当如何?” 书吏答曰:“阻挠行刑者,当杖二十。” “杖二十。”叶知县又掷一枚令箭。 衙役们奋力拖开两人,母子二人俱在堂上受刑。杖声和哭声连成一片,血气弥漫公堂。堂门口不少人嫌晦气已退开了,又有不少人觉得大快人心拍手叫好。 叶徊顺着热闹望过去,那截熟悉的衣袂已然不见了。他的指节在案上微微点动,端正神色继续问案。 县衙之外。 天空用浅蓝色,日影绰约,风儿骀荡。衙门正对的那条街上,樱儿拉着辞辞跑了一路,捂着心口嘴里不停道:“吓死了吓死了……” 辞辞为着喘口气拨开她的手,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县尊大人真是严格。”樱儿抱怨。 “你若保证不会犯错,又怎会怕他严格?”辞辞不以为意道。 樱儿推她:“我说,你怎么为外人说话?” 辞辞看着她,鬼使神差道:“县尊大人可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那是什么?”樱儿不解。 辞辞别过头去,声如蚊呐:“县尊大人是个好官。” “这么想想也是,这样的总比不作为要好。”樱儿觉得有理,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那蔡霸王一家是罪有应得,我又不会做错事,心虚个什么劲儿呢!” “是这样。”辞辞道。 两个女孩儿说了会儿话便回后头各自忙碌。一个时辰之后,辞辞得人传话今天要在二堂摆饭,知县大人还临时要了碗安神益气的补汤。 辞辞按规矩做了,提着食盒过三堂和迎宾厅往二堂来了。退思堂中没有旁人,叶大人官服未褪,正在条案前摆弄一副砗磲打磨成的棋子。 见到她来他便收了手,他抬起眸,眸中含星点笑意和温和:“方才吓着了?” 辞辞便知这是看见她了,摇摇头先将害怕这一层否了:“没有。” “先将安神汤喝了再与我说话。” 辞辞:“……” 辞辞不敢不从,将那碗甘草百合酸枣熬成的药膳一饮而尽。她抹了抹嘴,心道有的时候辩解是没有用的。 放下空了的汤盅她到桌前摆饭,只听身后叶大人道:“戎国人虎狼之心,每年秋冬南下劫掠,不知要伤我多少将士和百姓。” “这些人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将屠戮同胞的刀送到敌人手上,若是轻饶,又对得起谁呢……” 他这是在同她解释方才堂上严厉的原因。辞辞原本就很认同知县大人的作为,停下手回头笑笑:“大人您做得对,正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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