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樱儿哪里还有气,正想随意找个台阶下,忽然看见月门一侧的早梅花:“瞧瞧,你的花开了。” 辞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几天前在花市买的腊梅果然开了。黄梅初绽,暗香袭来。 辞辞笑眯眯地道了谢,夸她照料的花木都好,还承诺今明两天想吃什么给做什么。樱儿正奇怪她打哪来的闲暇。辞辞便将传话的内容说与她听了。 樱儿便道:“我们小门小户的,鲍参翅肚不敢肖想,鸡鸭鱼肉总可以凑齐吧。”辞辞正想应下,又听她道:“只是我家新近摆过席儿,肚里现下也不缺这些,不如包顿扁食请我吃吧。” “想吃扁食还不容易,寻常也吃得。”辞辞笑,“想吃什么馅的?” “芥菜馅的。”这人想了想又道,“吃独食也不好,要不回头叫上其他人,大家一起帮着包几轮,热闹热闹。” 辞辞也觉得这个主意正,回去准备东西。 午后樱儿果然带着人来,大家一起擀面皮包扁食,在房里热气腾腾地吃了顿午饭。天寒地冻的,樱儿替自己斟了满满一大杯酒,又说饺子下酒越吃越有,撺掇其他人也喝。 其他人身上多多少少兼着事情,白日里是不能沾酒的。辞辞无事,便喝了半杯。下人房里热闹起来,一来二去,又说起昨夜冯家娘子那档子事上。 辞辞从她们的言语中拼齐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那冯家小娘子见了新来的县尊一次便念念不忘,发下一个非君不嫁的誓愿,恳请家中尊长寻机说和。 长辈爱小辈,这又是个值得欣赏的青年才俊,郎才女貌,成了便是一桩美谈。岂料那不解风情的县尊大人理也未理。 这才有了昨夜的下下策。瑞珠娘子风风火火地奔着煮熟饭的想头来,衣衫不整地被人丢出来。冯家丢了脸面,自此将家中女孩儿看住了,匆忙给配了人家,不许她再出门惹人闲话。 冯小娘子一颗芳心被碾得粉碎。 叶县尊从此也多了个豪门大户的仇家。 辞辞听罢只觉得肚里撑得慌,笑说原汤化原食,接连喝了两碗面汤。两碗面汤下了肚,胃里头果然熨帖。见她这样,樱儿也要一碗面汤。 辞辞起身去给她盛,又听见人说:“县尊大人从昨晚到今天都没有出门,可别是受了惊……”说话的是门房张大家的女孩儿兰兰。 “古时候有人不就是因为好看死的,那个典故叫什么来着?”又有女孩儿打趣道。 “看杀卫玠!” “对对对,就是这个卫玠!” 大家听了哄笑作一团。年纪大点儿的丫头出面制止,叫他们不要编排主人。想起县尊的威严,大伙儿便不笑了。 吃完扁食把人送走,辞辞便回了住处。外头冷,除了厨房的灶台前,再没有比被窝更舒适的地方了。她脱了鞋袜钻进被窝里,开始时,被窝里冰冰凉凉的,手脚也凉。 后来总算暖和了,她不禁又开始胡思乱想。 叶大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待她这样好,有没有可能……京城侯府的门庭这样高,伯母他们是断断不会同意她给人做妾的,薛姨娘…… 辞辞闭上眼睛又睁开。心道大不了将来等他娶妻生子,她便绞了头发出家当姑子去,也不知哪个庵里会收容她这样六根不净的…… 再往下想又觉得自己可笑,何苦把话说死,没准往后还会遇上别人呢,断绝红尘是不可能的,将来遇见个互相喜欢的人她必定要嫁的。 她对叶大人的喜欢能维持多久呢? 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外边黑蒙蒙的。辞辞披起衣裳走到窗前,书房亮着灯。叶大人一直没有出过房门,他在做什么?连饭也不肯吃。 到了后半夜,书房的灯还亮着。辞辞坐不住了,深吸一口气,提着灯笼出了门。 今晚的月亮一半隐没在乌云下,长长的走廊里静悄悄的。书房重地,她以往能避则避,今晚逼不得已才来一看究竟。 十一十二居然都不在。 她推开门,条案前没人,棋盘前也没人。 “大人?大人?” 无人应声。 辞辞想了想,转向最里头那个小小的隔间,叶大人有时候会累了乏了就歇在此处。 书房外。月光惨淡。 十一从黑暗处走出来:“公子说了不见人。咱们就这样放她进去,能行吗?” 十二拿了坛酒来递给他:“放心吧。辞辞姑娘来劝,公子总能听进去一些的。” “但愿吧。”十一仰头喝了一大口,“生了病不吃药怎么能行呢。” 辞辞踏进里间果然寻见了人。 她走近。榻上的人紧紧闭着眼睛,呼吸粗重又紊乱,情况很糟。辞辞拿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好烫。”她飞快地抽回手,掩不住的担忧。 随后又奇怪,叶大人这样病着,身边居然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叶徊病了,连人近身都没察觉。 那胆大妄为的女子用了下作手段,他吃了没防备的苦果,在冰水里泡了半个晚上,后半夜发起烧来,浑身滚烫,头痛欲裂。偏使起性子来,不肯召医也不肯吃药。 叶徊叶大人,准确的说是太子郁南淮,他摒退人手,一个人半昏半醒地躺着,倏忽觉得自己回到了嘉定二年那个惨烈的冬天。 ---- 一更! 辞辞:爱情来去无踪就像是龙卷风。
第46章 回忆 ===== 嘉定二年, 冬。 今冬的第二场雪到来,朔风刀割一样划在人脸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缓缓流动的湖水冰冷刺骨, 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的生机。那种无力的窒息感, 他永生难忘。 那时他是一国储君, 刚刚出阁读书,一向严厉的母亲未免落人口实放松了对东宫的监管。再来, 这也是对他的考验。既然走上这条路,往后的明枪暗箭多着呢。 一日古板的太傅讲学, 他偷跑出来看湖里冰冻的锦鲤, 还好兴致地接了一朵雪花在手里。轻飘飘地呵出口气, 柔弱的雪花立刻化为水珠,带给掌心一丝冰凉。最不设防的时候,身后一股力量狠狠推了他一把。 沉下去的瞬间他看见了岸边一闪而过的蓝色身影。那是宫中最末等宫人的服饰。 当时他喝了好大一口寒凉的湖水, 以至于口鼻都被占满, 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落水后沉浮一阵才被循着踪迹赶来的侍卫发现救上岸。 被带回来后他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 烧得迷迷糊糊。母亲随即赶来, 抱着他哭了一场,絮絮叨叨诉说为人君为人子的责任叫他挺过来。 彼时他虽然病得昏沉, 但意识犹在, 受病痛折磨,又想着做母亲的儿子这样辛苦, 不如就此死了, 倒落得个干净。因此旁人灌药灌不进, 水一类也不肯喝。 他脸色灰败地躺着, 等待即将到来的解脱。到后来, 他甚至看见了半空中父亲的虚影, 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神情悲悯地看着他,朝他伸出了手。 大殿里吵吵闹闹的,无数人的血和泪唤回了他残存的神志。信佛的母亲将他身边的人杖责了个遍,言语威胁那帮太医院的老人,转身回来又怨父亲留下他们孤儿寡母面对恶狼忒无情。 半空中的父亲摇摇头,从他眼前消失了。他用尽力气睁开眼睛,朝母亲所在的方向望过去,她那两鬓的霜白直直撞入他的眼眸。她不过二十九岁。 “药……”他清醒道。 母亲听到动静急急奔过来:“要,要什么?” “吃药,我吃……” “好,好!拿药来!拿药来!我儿我儿……”母亲喜极而泣,紧紧抱着她险些失落的珍宝。他咳嗽了两声,艰难地回抱母亲,惊觉她比从前更加消瘦。对不起。他喃喃道。 他还在病中,宫里又传出紫华宫淑贵妃所出两位皇子相继夭折的消息。没过多久,外头又有消息,从来荣宠的舒贵妃疯疯癫癫地住进了冷宫。 打小儿亲近的叔父来看他。他看着这张和父亲相近的面容,在心底默默地哭了一场。短短几日,叔父的两鬓也落了霜,背脊居然也弯了。 做皇帝原来这样累吗?他突然有些后悔。随即又想起母亲。他怎么能够后悔。 母亲随后以祈福的名义搬进了佛堂里,凭他怎么闯怎么闹都见不到。 新年的时候,是最后一面。他什么也不顾地跑去。她已经病得说不出话来,只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他知道,母亲那是在哭。她舍不得他。 宫里的钟声肃穆地响了十四下,他将性子里带的活泼和跳脱尽数埋葬在那个冬天。难熬的冬天过去了,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 既然是母亲的希望,那他便这样活罢。人说天家亲情淡薄,他愿意为这淡薄的亲情活着。如今叔父和朝臣每每提起他来,都称他是出色的储君。 别离十三载,他从未偏离。他做得这样好,倘若母亲还在,她会开怀吗? “母,母亲……”周身忽冷忽热,床上的人似乎遭遇了什么可怕的梦境。 辞辞凑过去:“母什么?" 这人惊醒狠狠推了她一把。 “滚。”他说。 “大,大人?”凭他冷言冷语。她没有退。 “滚。”他又重复了一遍。 事已至此,辞辞哪里还看不明白。叶大人明明病了,却迟迟不愿请医问药,想必底下人拗不过他,远远地躲了出去。这病症来势汹汹,外力干涉尚且需要时日,哪里是硬扛就能过去的。他竟这样不肯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咬咬牙:“大人病了,无论如何,先请大夫过府!” 叶徊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虚弱地撑着额头,道:“出去。” “大人若是不允,我,我便长跪不起!大人若是觉得我碍眼,我便去门外跪着!”她倔强道。 事态紧急,暂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主意了。辞辞心道哪怕事后他要赶她离开她也认了。届时她离他远远地,也就不会对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人动心了。 “请大人速速就医!” “出去,咳,咳……”榻上的人不住地咳嗽,嘴角隐有血丝。他的嘴唇因病失了颜色且干裂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辞辞站起身,流着泪决绝转身,道:“我这就去外面跪着!” “你,站住。”身后微弱的声音传来。 辞辞果然站住,喜极而泣。 “叫十二进来。”叶徊挥挥手,苍白的面容染上无奈。他再如何,也不会同亲近的人置气。 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 夜色浓重。辞辞走出来,果然见十一十二杵在门口。这二人围过来,冲她抱歉地笑笑。 辞辞紧着传达叶大人的意思,十二听了忙推了推十一,十一便说去请早就候着的岑医官。今晚辞辞若是不来,他们也会想办法请岑医官给公子诊治,哪怕事后因为违逆遭到惩处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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