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娘子今夜留宿庵中,辞辞却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天幕上的乌云缓缓堆起,她同主持道了别,一级一级地下台阶。 有人在低几级的地方含笑望着她。 “县尊大人的妹妹?嗯?”这人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辞辞笑嘻嘻地抢过去,道是情势所逼。郁南淮伸手稳住她,低头碰了碰她的鼻尖。 “这里可是佛门圣地。”辞辞躲开,压低声音道。她拉过他的手,微微晃了晃,相携着走这一段路。 回去的石阶又高又长,似乎可以这样走一辈子。 “上来。”他俯下身背起她。 辞辞顺势勾起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细细讲今天白天发生的事,说到动情处,她情不自禁地蹭了蹭他的颈子,偷偷摸摸地印了一吻上去。 郁南淮脚步一滞,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下山之后天完全黑了,远处隐隐有光,他将她按在一堵四处无人的墙边,胡乱亲了一记不魇足,随后是你来我往地唇舌交缠,交换津液。她的唇瓣甜甜的,让人怎么也吃不够。 “吃了蜜么?” “没,没有啊……” 时候晚了,辞辞努力瞪起迷迷蒙蒙的眸子,撑着不肯在外面睡去。她被吻地脚软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放纵地被人背回去。 “睡吧。” …… 夜深寂寂,永福庵门大开,上头有令不许滋扰尼众,只将先头借宿的陈娘子请出来便可。 陈娘子面上不见慌乱,理了理衣裳,忍着寒气下山后上了辆秘密的马车。马车疾向得喜楼驶去。 县尊大人在密室里见到了辞辞口中称赞的陈娘子,依礼请她坐了,语气淡淡地问讯。 “陈氏,你同沈辞辞是什么关系?” 刻意接近是没有办法遮掩的。陈娘子仿佛早有预料,叹口气,道:“辞辞姑娘是我一位故人的女儿。” “大人可知江左沈家?” 郁南淮看了看眼前的妇人,示意她说下去。 江左沈家在历朝历代都是书香名门,累出过许多杰出的大儒。这样重视血脉渊源的家族,正统的嫡支却在前朝永承帝的一次南巡中覆灭了,如今只留几个旁支在艰难地维持门楣。 这便是陈娘子对辞辞所说的书香世家。 “妾身过去在沈家族学做侍书丫头,和沈家的姐儿哥儿一起识文断字,彼此相熟。他们,都是我的故人。” “大概在十六年前……”她回忆道,“无数旁支忽然潦倒,有家仆带着他们府上的孩子投奔了隐居云水县的一位嫡支小姐。” 不难猜测,这位嫡支小姐便是沈辞辞名义上的母亲沈氏清荷。郁南淮抬起眸:“沈辞辞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是。”陈娘子肯定道,“妾身所以接近辞辞姑娘,全是想带她回桑梓之地,领她去祭拜自己真正的双亲。” “既然是追根溯源,那便回吧。”这人居然应允。 翌日陈娘子便在县尊的授意下对辞辞提及此事,绝口不提沈清荷非她生身之母,只说是想带她去见一见母家如今的族人,以便安放故人的遗骨遗物。 娘亲弥留之际念念不忘回归故里,辞辞心中一直记挂此事,如今乍然有了来历,焉能不惊喜,随即应下。 七九河开,冰河解冻,她们便出发了。 ---- 辞辞:每次遇到事情就称是县尊大人的哥哥。 淮哥:我怀疑你想搞骨科,但是我没有证据。 作者:露出了将要搞大事的微笑。
第74章 回乡 ===== 晨起江面上雾蒙蒙的, 哪一头的岸都望不见,渡船孤零零地驶着,无论白天黑夜, 遇上渡口便停泊。停靠没几下, 船家吆喝客人, 旅途重启。 此时一轮红日被群山捧出,颜料倾泻一般晕染水面。渡口仍有寒气, 甚少人活动,辞辞扶着绳子跳上船, 再伸手去接后面的陈娘子。 二人一起稳稳当当落到船上。淡淡的朝霞在天幕间散开, 辞辞抬头望了望天, 一只脚还未踏进船舱,就被随后的一点小意外阻了脚步。 她险些被后面不管不顾冲上来的小孩子撞倒。 这女孩儿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穿着打扮中规中矩, 自知做错了事, 局促得站在原地, 看了看人, 捂着眼睛开始哇哇大哭。 辞辞哪能同她计较呢,蹲下来, 温声安慰了这小孩儿, 道她没事,给了糖吃。 “姐姐你真好!人美又善良!”小姑娘甜甜地笑着, 倾身抱了她一下。辞辞笑了笑, 扭头要离开。 当事人身在局中浑然不知, 她身后的客人却有一双火眼金睛——这位年纪虽小, 却是个顺手牵羊的老手。朴实的汉子一把提起女孩的手, 不顾她的挣扎, 将这团小手里攥着的不义之财抢出来,交还给失主。 赖以为生的把戏被揭穿,市井里打滚惯了的女孩儿镇定地夺路而逃,跳下船去很快消失。身后船家骂骂咧咧,告诫船客们务必看管好自己的东西。 辞辞回过神,微笑着同这位义士道了谢,摇摇头进了船舱里。这位是叶大人派在她身边的几个护卫之一,此行伪装成平民一路保护,费了不少心力。 一晃耗在路上已是半月有余。行程上顺风顺水,几乎没遇上什么阻碍,只除了那微妙的思念的滋味。 辞辞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低头默默地摩挲手心里滑溜溜的信物,想起心上人临行前的态度,扑哧笑了声,见吸引了人来看,慌忙拿书挡了自己满面的绯红。 提起此事时他那样痛快就应下了,过后却总表现出舍不得放她走的态度。临行前,他拥着她不肯放手,一次又一次地吃掉她的口脂,还故意揉皱她的衣裳,害得她姗姗来迟。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呐。 想到这一节,辞辞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嘴唇,在一本闲书的掩护下偷偷地乐。身旁的陈娘子总见她这样的小女儿情态,渐猜到什么,不奇怪也不点破。 船开了,周围响起船客们的交谈声,普通人的茶余饭后,无非就是家事国事。 说起国事,辞辞也是行到途中才明白县尊大人的良苦用心,他遣她远赴江左寻亲,无非是想她远远地避开一段时间,他好一心一意料理天地间的大事。 她走后不久,戎国人趁着回暖,以他们的玉霜郡主在华朝境内失踪为由犯边,眼下西南三关和几个边境小城都在紧急备战,这种时候,哪能兼顾儿女情长呢。 叶大人此刻,一定很忙吧。 避开一段时间也好,此行能够完成母亲的夙愿再好不过。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往后总归是有盼头的。辞辞心道。 周围交谈的激烈程度不减,人们在痛骂辰州临川县那个通敌叛国的狗官,有消息称他向蛮族人献了图,方便他们长驱直入。 又有人道这狗官被驾临西南的太子殿下砍了头颅。 素不相识的人们聚在一起痛饮杯中物,畅聊前几天的阙天关大捷。也有人哀叹战争一起生灵涂炭。也有人说起家里如花似玉的娇娘,痛批自己如何如何的配她不上,这大约是醉话。 稍远一些的黎民这样无所畏惧,实属好消息。 辞辞被这松快的气氛感染,往嘴里塞了颗甜滋滋的蜜饯,同身旁同样带笑的陈娘子闲聊几句,拿起书认真地翻看起来。 一天过去,她透过小窗听流水潺潺,见证太阳的东升西落,又侯着月亮升起。天将暗时,船家呼渡口的名字,缓缓靠过去系了绳。 透透气也好啊,自觉被束缚的乘客纷纷下船去。这个渡口十分热闹,河两岸缠着色彩纷呈的纱灯,怀抱人家高低错落的小楼,又有人来人往的喧闹,各种影子倒映在水中,水晶宫似的。 辞辞正惬意地呼吸,桥上的小童子忽然跑来塞给她一件东西。他笑嘻嘻地,跑跳着隐匿到人群中去了。辞辞云里雾里地接了,低头去看。 借着光亮看清,她的脸色变了变,将那东西胡乱掷在水中,返回去。 半夜又碰见渡口,辞辞照例要下去走动走动。 人若是心存侥幸,同样的事情便会再度发生。这回受委托的是个衣衫破烂的小姑娘。她慌里慌张地把东西塞给她,一瘸一拐地挪到角落里躺下。 辞辞神色复杂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一股恨意忽然涌上心头。伪装成客人的侍卫警惕,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辞辞笑笑,只说是被路边的小孩子捉弄了,摊开手,将那东西远远地掷在水里,噗通过后起涟漪。 第一次是小时编织的竹蜻蜓,第二次是河滩捡回来的好看石头。这代表的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用这样手段的人是赵俊生无疑。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再到了有渡口的地方,辞辞干脆不再下船了。陈娘子问起时,她只以天冷或是水深搪塞。 七日之后,安然抵达陵州。 雨雪缠绵,亭台楼阁笼在雾气里,湿冷。 沈家的族人热情地接待了她和陈娘子。故人相见,诉说许多往事。辞辞插不上话,被几个同辈领着看过娘亲从前生活的地方,方才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散落在外的血裔归来,要择黄道吉日告慰祖宗。三日后天气晴朗,经过沐浴和斋戒,年迈的族长领着她踏进祠堂里。 祠堂里总不见阳光,外人也不配来。辞辞捧起焚香,丝丝缕缕的异样香味窜进她的鼻端。 堂上悬的画像怎么也看不清,她像是瞬间被抽去了骨头,浑身一软栽在蒲团上。 头顶上方传来脚步声,最后望见的是赵俊生的脸。 一片死寂沉沉中,沈氏族长颤颤巍巍道:“俊生啊,记得和余儿说,这是家里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叫他好自为之。啊?” 赵俊生捞起地上的女孩儿,麻利地将她的脸裹进披风里:“我记得了。您多保重。” 老族长唉声叹气了一回,主动吸进迷香,照着计划睡成了人事不知的模样。 …… 辞辞昏睡了半日,醒来时身边无人守着,她瞪着眼睛瞧过周围,察觉马车在移动,随身的匕首不见了。 不多时,有人掀帘进来,她慌忙阖上眼睛。 赵俊生静静地在她身边坐了片刻,垂眸:“阿辞,我知道你醒着呢。” 这下辞辞什么也不顾虑了,一骨碌坐起,冷声质问:“你要把我带去哪里?是要带去给沈余么?” 赵俊生“嗯”了一声:“这几日风餐露宿,委屈你了。等到了京城……” “你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辞辞不留情面地打断他,痛心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为他三番五次算计我……” “我早该明白的,哪能抱有幻想呢。” “你背地里做这些事,伯父伯母若是知道了……” 她越说越委屈,却还隐忍着不肯流眼泪。 赵俊生一愣,沉默着不应:“你好好休息。” 辞辞冷笑着叫他滚出去,不要再出现。赵俊生进来送食物和水,也被她给扔出去了。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晚上森林里走动的小兽,泛着不可接近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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