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了,她粒米未进,回来后更是呆在西厢不出。 日暮时分,郜夫人着实不放心,这才推了门进去。一进去,就看见孟元元坐在床边,一副失神的样子。 明明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地,这样可不像是平常的她。 “元元?”郜夫人唤了声,这才见床边的少女动了下,朝她看过来。 “伯母。”孟元元站起来。 房间昏暗,郜夫人走近来,仔细往孟元元脸上看:“怎么了?” “我要回权州了,”孟元元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上元节过后罢。” 郜夫人一愣:“是不是贺勘他……” “不是,”孟元元深吸一口气,“是我要回去,他进京去,我还是不跟着分他的心了。” 房内一静,窗户上新贴的窗纸,被霞光晕染的发红。 郜夫人觉得不对劲儿,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哪能看不出孟元元是在难过:“你这孩子,叫我说什么好?前一阵儿还说一起去京城的。” 知道人是关心她,孟元元扯出一个笑:“穆家表哥来信,说有我爹的消息,我得回去看看。” “那就让贺勘一人去京城,”郜夫人叹了一声,有些话也直接着问,“万一京城的贺家真给他安排一门婚事呢?这种事,到底难说。” 这不就是关键所在吗?只有陆夫人承认这个儿媳,可是名字就没进贺家的族谱。 怎么着,这种关系看着就不牢靠。 独自坐了许久,郜夫人方才问的这些,孟元元全部想过。她明白,现下她必须和他分开,但是分开,就会存在变数。不止洛州贺家,京城贺家那边,谁又知道是如何的呢?他要应付的太多。 权州和京城,终究相隔太远。 “嗯,”她轻轻地应了声,心中终究缠绕着什么,“若是真的在意,那些能算什么呢?” 郜夫人摇头,无奈一声:“就你心大。” 。 贺府里,最近又有了传言,还是关于大公子和他那在外面娶的孟娘子。 听说是两人当初的婚事不作数,当初草草成婚,连婚书都没有。没有婚书,自然不算夫妻。那孟娘子也识趣,说会自行离开。 明着是这样说的,可是私底下传的就是各式各样了。其中,传得最多的就是贺家不认孟娘子,是因为京城贺家给大公子安排了一桩婚事,这位孟娘子是挡着道儿了。 有人说,做妾嘛。 便有人说,不是还有一段红河县的过往吗?那孟娘子留在贺家,等那正夫人进门,不是故意膈应人家? 这件事,远在石门山清荷观的陆夫人也得知了,还曾让紫娘回府来过问,蓝夫人给亲自走了一趟。 两三个月的闹腾,眼下看起来,这位孟娘子是进不了贺家的门了。 上元节如期而至。 满街的彩灯各式各样,离着天黑还有好一会儿,街上已经行人满满。 孟元元到了北城,日头正好落下。 面前熙攘的街道,这是她看过的洛州府最热闹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女子们更是打扮鲜亮,四下游走。 一截梅枝伸到眼前,修剪的很好,娇嫩的粉色花儿一朵朵嵌在上面。转头,便看见芝兰玉树的郎君。 “淑慧没有来吗?”她笑着接过梅枝,往他身后去看,并没有见到小姑的身影。 贺勘拉上她的手,带着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她在茶楼。” 孟元元跟着他,中间隔了一天未见,好像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她之所以出来,是因为他拿秦淑慧做借口。 要回权州了,和小姑道别倒也是正常的。 贺勘并没有带孟元元去茶楼,而是拉着她一直在街上走,看着天色慢慢沉下来,灯火盏盏点起来。 “不会被人看到吗?”孟元元问,四下里看着,总觉着在某处地方,就有贺泰和安排的人盯着。 “能罢,”贺勘对她一笑,指间紧扣上她的,“可是,我为你挣了许久,眼下总该挽留下的。” “挽留?”孟元元笑出声,心里却有些发苦,“可是,挽留不能太久。” 也是,要说两人突然断开不再纠缠,总会显得奇怪且刻意。 随着夜幕的降临,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远处巨大的花灯台上,正在选新一年的洛州花魁。看那灯火璀璨的台子上,一个小娘子正摇着柔软的身子,翩翩起舞,引得台下人一片叫好。 人潮汹涌中,贺勘紧紧护住孟元元,避免与她被冲开。 他带着她去了花灯台对面的酒楼,这才避开了外头的拥挤。 包厢中,没有秦淑慧的身影,贺勘走过去开窗,指着一街相隔的对面。孟元元便看见了站在二层平座上的小姑,此时正一脸雀跃的看着花灯台上的娘子。 “以后的日子,淑慧要自己留在贺府了。”她看着对面的身影,语气中略略的忧虑。 贺勘站于她身后,手过去扶上她的腰间:“她不小了,该自己学些东西。越是她身体不好,就越该比别人多学一些。” 孟元元回头看他一眼,叹了声:“你对她总是严厉,难怪她见了你就怕。” “你别担心,她在贺家不会有事,”贺勘笑了声,手里故意去扣上她腰间最软那处,“蓝夫人说了,会照顾她。” 孟元元应了声,秦淑慧一个小姑娘,贺家应该不会为难。 这时,伙计进来,手里端着托盘,将两个碗摆到桌上。 两人到了桌旁坐下,除了几样精致菜肴,刚送进来的是两碗元宵。坐的地方正对着窗户,能看见远处的花灯台,可能是换了一位娘子,底下吆喝的更加热闹。 “京城比这里更热闹罢?”孟元元看着,眼睛里映着璀璨的光。 贺勘看她,往两只碗里放了汤匙:“是。” 孟元元收回视线,看着碗中白滚滚的元宵,不由想起京城贺家。那边给贺勘准备的亲事是什么样的?对方那贵女是何样的? 就像所有的事情都会发生不确定,这一次分开会怎样呢? 正在分神之际,一只元宵喂到了她的嘴边,抬眼就看到那张好看的脸。不管怎么看,他的五官还是那样出色。 “元元不想吃元宵?”贺勘看看汤匙,又给她送了送,“红豆沙的,不烫了。” 孟元元鼻尖一酸,张口吃住那颗元宵。贝齿咬下,软软糯糯,明明是甜蜜的,嘴中偏偏觉出了一丝苦涩。 见她吃下,贺勘笑了,又从自己碗中舀了一颗:“我也是明日出发去京城。” 话音落,两人之间一默,外面的喧闹那样明显。 这样团圆喜庆的日子,终归还是提起了离别。离别,从此南北相隔,横亘千山万水,相见之期不定。 孟元元总也咽不下那颗元宵,似乎是沾黏在喉咙里,堵得厉害。 “好吃吗?”贺勘问,捏着汤匙又送来一颗。 “嗯。”孟元元鼻音轻轻的一声,抓起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口水,这才让喉咙顺畅些许。 她嘴角挂着笑,吃下了他送来的第二颗元宵。 贺勘收回汤匙,落回汤碗中:“我也尝尝看。” 他舀起一颗送进嘴里,咀嚼两下,而后咽下。 “我有东西给你。”贺勘将瓷碗往旁边一推,拿过一旁册子,往孟元元手边一送,“你回权州后可能用得上。” 孟元元捡起来,手指翻了几页:“你,你怎么会知道……” 惊讶于上面,全是写的她回权州后有可能遇到困难,以及所需要的对策。首先就是要回原属于她的家宅,他给她列了两种方法,其中第一种便是离间。 参考的例子,是他在红河县对付秦升等人那次。从人性贪婪入手,先找到最平庸摇摆不定之人,一步步让他们的联合产生矛盾…… 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 孟元元合上册子,抿唇不语。相对于贺勘对她的好,她感觉自己做得太少。 “似乎有水声,这楼下有河吗?”她问。 “有,”贺勘颔首,“这楼的后面便是清河,有一道小门通到河边。” 孟元元看去包厢的门,一双眼睛柔柔弯起:“我想去看看。” “好,”贺勘站起身,从桌前离开,“我去让店家把那门打开,你吃完下来找我。” 孟元元点头,然后看着他离开了包厢。她听到下楼梯的脚步声,自己从座上起来,也离开了包厢。 只是她并没有走那条通往后河的小门,而是去了街上。 这厢,贺勘等在河边,好一会儿也没见着孟元元下来,便转身想回去楼中。 才走几步,就见着狭窄的门道中走来纤巧的身影,少女一身碧色衣裳,款款而来,裙裾拖曳。 她手中托着一盏芙蕖河灯,摇曳的烛光映着一张娇美的脸。 “元元。”贺勘唤了声,身形遂往旁边一让。 孟元元对他展颜一笑,而后轻巧走到河边,蹲下。 河水潺潺,尤带寒凉,她双手将河灯轻推进水中,而后闭上眼睛,双手抱起在下颌处。 “信女祈愿,期我家相公此去京城一路顺遂,金榜高中。”
第73章 黑黢黢的河水上,那盏芙蕖河灯缓缓飘摇,载着一截蜡烛随波而去,同样也带走了美好的期许。 可能,她为他做的不算多,可如今是真的期盼他能一切顺利。 顺流飘着的,还有别人放下的河灯,这样美好的佳节,总有人会许下温馨的祝愿,期待新一年里实现。 酒楼后面这处很是幽静,隔绝了街上的那一片热闹。 眼看河灯远去,孟元元从河边起身,几丝夜风吹来,调皮摇着她的裙裾。 才站起,就被人从后面抱住,后背带着贴上他的身前,细细的腰让一只手握上。 “元元……”贺勘将人勒紧,唤出她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想像话本中的那些男子一般,面对心爱的女子,说出动人的情话,哄她笑逐颜开。可他仍旧嘴笨,搜肠刮肚的找不出一两句。 为何面对困难,他能侃侃而谈,面对她就卡住喉咙了? 孟元元眼睛眨了几下,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吹到了,总觉得酸的厉害,轻轻地回应一声:“嗯。” 贺勘笑了声,不算好看的笑藏在黑夜里:“你就什么都不问吗?” 关于他去京城,会做什么?而那府里关于京城贺家给他安排亲事的传言,她其实知道的罢,却也不问他吗? 孟元元仰脸,看着天上的圆月:“相公,咱们在京城的院子有多大?” “我也没看过。”贺勘抱紧她,在她的耳边轻喃。 又是静默,两人相拥,共同看着头顶的圆月。明日的这时,两人已经各奔南北。 “我不会接受别的亲事,”良久,贺勘开了口,声音混着流淌的水声,像是承诺,“孟元元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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