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到了。”贺勘勾下唇角,不由往小姑娘身后看,一直看进正屋内,那抹纤柔的身影并没有跟出来。 他脸一侧,才在西间的那面窗扇上,见到里面映出的浅浅人影轮廓。 “你用晚膳了吗?”秦淑慧一边问,一边跟着人一起进了正屋。 屋里的布置和别处的大同小异,正间正中摆了一张软塌,东间为主卧,西间为次卧。原本轻云苑已经许久不住人,地角也偏僻。 如今这里再不是之前的冷清样子,整个多了人气儿,一进来就觉得暖暖的。 贺勘脚步顿下,往西间看去,房门半掩,依旧无有动静。 想了想,便跟着去了东间。他在桌前坐着,看见桌面上摆的那几册书,心知这个小妹是没有翻看过。 心中有些无奈,拿手指刻意点了点书册,也不说话。贺家的子弟他懒得管,可是秦家小妹,他一定会管,有些东西要学,也是为她好。 秦淑慧瞬间心虚,咽了口口水:“我是忙着收拾东西,没顾上看,我等着带去清荷观看罢。” “清荷观?”贺勘齿间咬着这三个字,眉间不禁一皱,眸底闪过一丝复杂。 “嗯,”秦淑慧点头,在桌子对面坐下,“嫂嫂说冬节了,回不去红河县,就到观里给爹娘祈福。” 本来还有些高兴的小姑娘,现下心情略有低落。 贺勘没再多问,知道这些应该是孟元元安排的。其实,她做任何事都很妥帖,不管是在秦家,亦或是现在。 “到时候,我送你们过去。”他道了声。 这时,兴安从外面进来,手里搬着一个箱子,放去桌面上。 秦淑慧站起来,疑惑的看着箱子:“这是什么?” “这是公子给慧姑娘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全是海外来的。”兴安笑着道,手指一勾,便打开了箱盖。 里面是些精致的小物品,的确不是大渝常见的小玩意儿。 秦淑慧一样样的拿出来看,没一会儿摆了一桌子:“这是什么?” 她翘着脚尖,从箱子底拿出一个小匣子。还不待打开来看,就被一只手给夺走,抬眼看去正是自己的二哥。 贺勘手指一蜷,小匣子收进自己掌中:“这不是给你的。” 秦淑慧哦了声,也不在意,抱着自己的东西一遍遍看着,眼中尽是喜欢。 空箱子被兴安收走,带出了房去,桌面上满满当当。 贺勘碗里的茶已经喝尽,将空碗往旁边一推:“我来考考你。” 正玩得开心的秦淑慧脸上一垮,抓抓自己的脑袋:“天晚了,下回罢。” 眼看贺勘抓起一本书,是不准备通融的意思。她心里叹了一声,往日这个二哥可都是很忙的,何曾这样坐着一直不走?今日是怎么了? 正想着,珠帘被挑开,有人走近屋来,兄妹俩几乎同时抬头去看。 进来的是竹丫,手里托盘上搁着药碗。 贺勘收回视线,百无聊赖的看着书册,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考小妹什么问题,可就是想留下来再坐一会儿。 一声琴音恰在此时响起,于黑夜中蜿蜒着清脆的余音。也就是短短的几个琴音,过后缓缓落下恢复平静。 是从西间传来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孟元元之手。 贺勘手中书本落回桌上,转头看去晃动的珠帘,只是他这个位置并看不到西间的房门。 从进到轻云苑,他还没见上孟元元一眼。她明明就在房中,却不出来一步。 过了一会儿,又是阮琴的几个音节,只是这回音色低沉了一分,似乎有那么一丝不确定的迟疑。有时候,听琴是能感受到弹琴人的心境如何。 “二哥,”秦淑慧喝了药,坐在对面久等不到贺勘出题,小声唤道,“你想考什么?” “哦,”贺勘回神,往小妹脸上看了眼,“出门前教你的两首诗,背来听听。” 秦淑慧眨眨眼睛,身子往前探了探:“明日给你背罢,我看二哥很累了,方才一直盯着房门在发呆。” “瞎说,”贺勘皱下眉,正经了脸色,“赶紧背。” 秦淑慧眼看逃不过,苦着一张脸,内里搜肠刮肚的想记起那两首诗:“嗯,关关雎鸠,呃……” 没背过两句,小姑娘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一副困倦样子。 贺勘无奈,面对妹妹又不好像斥责旁人那般,只能将书往桌上一放:“不用背了,抄十遍。” 话一出,秦淑慧直接没了睡意,又不敢顶嘴,只能心里嘀咕,这个二哥怎么今日就非赖在这儿不走,抓着她不放,出门回来他都不累吗? 好像看出她的委屈,贺勘站起来:“明日再说罢。” 说完,他出了东间,的确是天晚了,该回去了。 夜晚风冷,贺勘走到正屋门边,檐下灯笼被吹得摇晃,光影在地上时明时暗。耳边,不经意又是一声琴音钻入,这次比方才的那声清脆且鲜明。 他顿住脚步,回身看去西间,房门还是他进来时样子,半开着。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还抓着刚才的小匣子。 想了想,他折步往西间走去,脚步放轻,袍角随着步伐轻晃。 几步走到房门外,隔开敞开的门缝,也就看见了坐在桌前的纤瘦身影,背对着房门,怀里抱着五弦阮咸。仿佛并没有察觉到门外他的脚步声,她手指灵活的在琴弦上拨着,随后停下来静静想着什么,而后捞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元娘。”贺勘手指微蜷,在门板上轻敲两下。 桌边的女子回过头来,烛火映着她柔美的面庞,纤巧的肩头落着一缕发丝,娇媚清雅。
第23章 “公子。”孟元元放下阮琴,盈盈起身。 西间本不大,走个几步就能丈量过来。 贺勘进了房来,往前两步就到了孟元元身前,一眼瞧见了桌上的纸张。纸上墨迹未干,印着一手娟秀的小楷。 这样看,她的字当属于好看的,不若男子的笔锋刚劲,她手下的字更加柔美,有些像她的琴音那般柔和。 “琴谱?”他随意捻起一张纸,拿到眼前看了看。 孟元元往他看了眼,随之后退一步,与人离了些距离:“无事整理一下。公子有事?” 客气的对话,没有夫妻间的熟络。 “你的手好了?”贺勘问,放下手中的琴谱,他视线落在她右臂上。 孟元元下意识摸上小臂,闻言客气笑笑:“好了。” 又是静默,两人间相隔两步远,个头差得明显。男子身形颀长,比女子足足高出一头有余,此时落在地上的影子倒是纠缠在一起。 “还是仔细看看的好,我看那日肿得厉害。”贺勘落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抬起,“我给你看看。” 话音落,孟元元摇摇头:“没事了。” 可贺勘没听,上前一步攥上了她的手腕,对上她的眼睛:“你适才弹琴有些迟钝,许是还没养好。” 一双弹琴的手怎能不好好养着?那日秦尤的力道,更像是要给她把手折断。 他见她没说话,这才轻轻掀开她的袖口,褪到了臂弯处,露出那截纤细的小臂。果然,上头的淤青还未完全褪去,只是消了肿而已。 “要缓上两日才能退下去。”孟元元被人这样攥着手臂,稍感到不自然。 虽然两人有过最亲密的事,但那都是在熄灯后的床帏间,彼此都看不见,而这种光明正大的亲近举动实在不多。 贺勘试到掌中的手臂试图抽走,细细的手腕子在他虎口处摩擦着,带出一种说不出的微痒,不禁就收紧了一分:“是不是,秦尤总欺负你?” 这是他一路上一直在想的问题,当初他离开秦家回来,后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秦尤敢卖地,敢抵她,那还有什么恶劣事做不出? 是她聪慧跑了出来,要是没跑出来呢? “他倒也不太回家。”孟元元如是说。 秦尤大部分时候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不是泡在赌坊,就是混去窑子,哪里会管家里?她又管不到秦尤,后来秦老太的离去,多少也是被秦尤的气得。 贺勘薄唇抿紧,深深看进孟元元眼中,似要找到些什么。可是没有,她明亮的眸中澄澈见底,没有对他的抱怨、诉苦,哪怕是失望。 这时,外间有了动静。 听声音,是郎中来给秦淑慧诊脉。 孟元元趁机抽回自己的手,随后拉下袖子遮住,顺着后退开,面上淡淡没有情绪。 贺勘收回手落下,掌中还残余着软软的触感:“淑慧说你们要去清荷观?” “对,”孟元元应着,眼角躺着一抹沉静,“给公公婆婆祈福。” 年底了,两位老人家走的第一年,总该做些什么的。秦尤肯定不会给俩老祭祀,她这边安排着做点什么,也好让两老泉下瞑目。 也当是自己离开前,最后尽一份儿心罢。 贺勘颔首,有些事情他会忽略,可她总会记得:“也好,让你操心了。明日的话,我刚好要去临县,届时送你们过去。” 房外,兴安过来唤了声,说是老太爷让贺勘过去。 贺勘嗯了声,遂走出西间。 孟元元见人离开,自己走回桌前收拾。一通说话下来,也没了继续记录琴谱的心思,想着明日去清荷观该带的东西。 才把阮咸包起来,就听见脚步声进来。她回头看,见是贺勘又回来房中。 “元娘,让郎中给你看看手臂。”贺勘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阮咸。 孟元元往他身后看,见着背了药箱进来的郎中。 “坐下。”贺勘手掌落在孟元元的肩上,将她摁回到椅子上坐下。 郎中已经到了跟前,半旧的药箱往桌面上一搁,撩袍坐在孟元元对面:“娘子伤的是右臂?” “是。”反应上来,孟元元先看了看贺勘,而后对着郎中微微一笑,“有劳先生了。” “无妨。”郎中颔首,遂将一方软巾摆于桌上,让孟元元放上手臂。 郎中经验老到,隔着一层袖布,指尖在人手臂上捏捏拿拿,心中已然有了个□□。 见此,孟元元倒是生出几分紧张来。想着只是一些淤青,养几日就好了的,一时也不敢开口相问。 “怎么样?”贺勘开口问。 “骨头是没事,筋可能有些扭伤,”郎中语调一顿,又补充道,“不过女子家的需好好将养,小小的毛病也容易落下病根儿,尤其是冬日。” 他说着,便顺手拾起桌上纸笔,开始写药方。 “先生说的是。”贺勘应道,垂眸就看见女子安静的面容。 郎中给的方子是草药热敷,晚上入睡前,巾帕用药水浸泡,然后包裹在手臂上热敷。除此之外,还叮嘱手臂要保暖,不能冻伤,否则容易留下病根儿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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