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元认真听着,这几日手臂虽然慢慢转好,可是活动起来还是有些不对劲儿。 她抬头,正看见贺勘与郎中交谈。是没想到,他折回来原是让她看郎中。 这边郎中说完,背起药箱准备离开。 贺勘站在桌前,拿起那张药方上下看了看:“看来是需养些日子。” 孟元元揉揉自己小臂,是还有些发木,大概真像郎中所说,冬日里不容易好。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贺勘放下药方,说出这句话总觉得哪里别扭。 夫妻俩的,之间的对话总是客气又疏离。 说完,他看看她,便转身离开,还要去一趟贺泰和的博文堂。 “公子,”孟元元唤了声,瞧了眼桌边上的小匣子,“东西忘带了。” “这个,”贺勘同样看去那个不起眼的小匣子,声音轻柔一些,“是给你的。” 收回视线,他抬步出了西间。 房中静了,孟元元坐回凳子上,不由伸手拿过那个小匣子。适才贺勘说这是给她的,给她的什么? 她手指一勾,打开了小匣子的锁扣,随后掀开盖子。匣子里是几缕琴弦,束在一起静静躺在匣子底。 先是一愣,因为着实没想到贺勘会给她这个。拿到手里,指尖下意识试探琴弦的材质,竟是最上等的鹍鸡弦,只这样捏在指间,便感觉到与那普通蚕丝弦的不同。 同时,心中不明白,他给她琴弦是为何?上次贺滁那事的歉意? 竹丫这时候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里头泡着药。 “元娘子,快热敷一下手臂。” 孟元元收起小匣子,顺手拉开抽屉放了进去:“你倒是腿脚快,郎中才给药方,你就烧了水。” “我也就会烧个水,娘子别笑我了。”竹丫把铜盆栽到盆架上,拿了手巾浸到水中,大概是粗活做惯了,丝毫不觉得发烫。 这些日子,孟元元一直看着这个小丫鬟,平时做事认真,不像那些家生子会偷奸耍滑,心眼儿实诚。如此,以后跟在秦淑慧身旁,也让她放心。 她撸起袖口,任由竹丫把那发烫的手巾搭上小臂淤青处。 “以后你也跟着慧姑娘学几个字,贺家这样的地方,一味埋头做事不行的。”孟元元道了声,既然是留着给秦淑慧贴身的丫鬟,旁的都要学一些。 竹丫点头:“我知道了。” 她往孟元元脸上看着,饶是日日见面,仍觉得这位娘子长得美。而这两日也都传遍了,元娘子其实就是大公子当初在外面娶的娘子。 想到这儿,心中不由愤愤,外面那些人尽胡说八道,说元娘子是粗俗的村妇,长相丑陋。明明人就跟仙女儿一样,读过书,还会弹阮,比府中的娘子们也不遑多让。 孟元元不知道竹丫心中想什么,只觉得手臂上呼呼发热,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 清荷观,位于洛州府城北外,在石门山的半山腰上,坐北朝南。 观中的都是一些女道,平日里会有一些夫人贵女在此求神祈福。此处地势高,景致十分不错,甚至天晴的时候,能看见碗沿的洛江。 贺勘正好要去临县拜访一位先生,也就跟着孟元元和秦淑慧的马车一道出了城。出了城门便在岔道上分离,分别去了相反的方向。 离开了贺府,秦淑慧话多起来,在车厢内拉着孟元元一直说话。 “我看你精神头真不错,”孟元元笑,腮颊酒窝浅浅,“说了一路都不觉得累。” 这段日子的修养,这个小姑总算是好起来了。 秦淑慧依偎去孟元元身旁,抱上人的胳膊:“还是外面好,什么都能说,没有那么多规矩。” “姑娘大了,该有规矩了。”孟元元拍拍小姑肩膀,果然,身子也结实了不少。 秦淑慧瘪了嘴,委屈巴巴的眨眼:“嫂嫂,你怎么也和二哥说一样的话?他整日让我看什么书,学什么的,你知道的,我根本看不下去。” 听着着一声声的诉苦,孟元元无奈一笑:“不怕你二哥罚,你就不学。” 秦淑慧自然是不敢的,贺勘的罚可是真罚,一点儿不留情面。想想自己去一趟清荷观,还带着几本书册,小脑瓜又开始发疼。 孟元元却知道,有些东西秦淑慧一定得学,以后恐怕贺勘还会给人安排女先生。 “竹丫说给嫂嫂寄出一封信,是去权州的吗?”秦淑慧问。 “对,”孟元元扬起脸,淡淡带笑,“是去权州的,给我表姑母。” 难得,权州还能有个联系的亲戚,虽然是父亲的表姐。也是当年唯一对母亲伸出援手的亲戚,她至今都记得。 秦淑慧哦了声,抿唇想了想:“我还记得嫂嫂和二哥成亲的时候,你的表哥去过红河县。” “你记得?”孟元元笑。 “记得,”秦淑慧一脸认真,“成亲是喜事,人家都一脸喜气,唯独他沉着一张脸,凶得很,不像是吃喜酒的。” 乍然这样提起穆课安,孟元元脑海中出现了那片身影:“他不凶的。” 不止不凶,还是很好的人呢。 这样说说笑笑,大半日后就到了石门山下。 此番前来,只带了竹丫和吴妈,因为是给家人祈福,简单带了些东西,并不复杂。 “嫂嫂,在这里待几日啊?”秦淑慧披着厚厚的斗篷,仰脸看着高大的山峦,似乎在寻找那一处清荷观,“多留几日好不好?” 孟元元正从车上下来,小心抱着自己的阮咸,闻言看去小姑:“两日罢。这儿是道人清修的地方,你留在这儿做什么?” 秦淑慧眨巴两下眼睛,小叹一声,始终还是在外面觉得松快一些。贺家是不愁吃穿,但是要顾忌的太多。 “嫂嫂,你还带着阮?” “想着得空,继续记一下琴谱。”孟元元走过来,抬手给秦淑慧整了整兜帽。 正好山上安静,说不定能快些将琴谱写下来,到时候便可以卖出去。她身上的银钱已不多,见古先生不能空手,去权州同样需要路费。不出门不知道,身上几个银钱在外顶不了多久。 两名家丁抬着小轿过来,这是给秦淑慧准备的,她身体弱不能走路上山。 天气沉闷,云层低压,没有一点儿风。 冬日的香客本就少,加上清荷观地势又陡,上山途中也就他们一行人。 因为提前知会过,两名女道候在观门外,见到来人便引领着,一路安排道观中的后院客房。 两名抬轿家丁将人送到,遂就下了山,与马车一道回去,等两日后再过来接人。 一路上来,秦淑慧算是累了,躺去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竹丫轻手轻脚的在收拾着,不时抬头看看外面天色。 “你在看什么?”孟元元往外面看了眼,只是厚厚的云层。 竹丫走到门边,指着天边的云彩:“娘子你看,那边云彩发黄,怕是晚上要落雪。” 顺着人指的方向,孟元元果然看见云彩是黄的。她是不会看下雪下雨,但是竹丫是农家的女儿,应该是懂些这个的。 “你又会看了?”吴妈走过来,嘴一撇,显然是不信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会看天象,“快去烧水。” 竹丫忙应下,小跑着去了院的柴火堆。 吴妈现在对待孟元元小心了很多,传言的缘故。大公子既然认下这女子,好歹后面会是主子,自己得好好担待。 这样安顿下来,等到天将黑时,孟元元姑嫂俩去清荷观正殿,点了两盏长明灯,并在殿中虔诚跪地祈福。 约莫一个时辰,天色黑下来,女道引领两人去听道经,也顺着捐了些香火钱。 等到一切结束,从正殿出来,天上飘起了雪,于黑夜中洋洋洒洒。 “竹丫说的不错,真下雪了。”孟元元揽上小姑瘦小的身板,带着人往后头的客房走。 客房位于整座道观的最后头,单独的一座院落,平时就用来招待留宿的香客,要沿着一条小路穿过一片竹林。 竹林中一条岔道分开,往西蜿蜒下去,隐约在风雪中闪耀着一盏灯火。 “那边也有人住吗?”秦淑慧好奇看了眼,问道。 一旁女道闻言,亦是看过去一眼,随后点头:“是,那边住的是空清道人。” 女道都是住在前面的观中,包括主持。这位叫空清的却单独住在一处,不禁让人觉得奇怪,但这是人家观中的事情也不好多问。 用过晚膳,外面的雪下得更大,天地间再看不见旁的,全是一片白茫茫。 如此,这雪竟是下了一整夜,到第二日早上起来,也不见停歇的样子。 外头院中,支起的草棚下摆了供桌,上头摆置着点心果品。今日是冬节,理应对祖先进行祭祀。 孟元元带着秦淑慧祭拜,心中有对自己母亲的怀念,也有对父兄的期盼。尽管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人都劝她父兄凶多吉少,可她仍然坚信着要找到他们,母亲临终的话不会骗她。 “嫂嫂,我想家了。”秦淑慧看着桌上白烛,悲从心来,“往年,咱们家中都开始忙年了,爹会扯回缎子,娘给我缝袄子。” 孟元元心中一叹,在小姑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同样的年纪,亲人远离而去,一天天的只能靠自己走下来。 “等下山去,嫂嫂给你缝袄子。” “嗯。”秦淑慧眼眶发红,心中明白此番来清荷观的意思。 因为在贺家是寄住,她们不能光明正大的祭祀,那里始终不是她们的家。 祭拜完毕,孟元元屈膝从蒲团上站起,试到自己的衣角被轻拽了一下。低头,就见到一只小手攥着袄边。 “嫂嫂,”秦淑慧仰着脸,眼角沾着湿润,“你是不是要走了?”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问,可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嫂嫂会离开她。大概是接连的家人离去,让她的心思格外敏感。 孟元元嘴角蠕动,不知如何回答,只伸手过去,将小姑从蒲团上拉起。 “我还有事要去做。”她帮着扫落小姑肩上落雪,小声道。 “你别走好不好?”秦淑慧鼻子一酸,双臂环上孟元元的腰,扑到她身上,“爹娘走了,大哥不管我,嫂嫂别丢下淑慧。” 小姑娘哭了起来,小身板一抽一抽的,听了让人心碎。 “慧娘长大了,不能这样哭。”孟元元眉间皱起,眼角酸涩,仰脸看去满天飞雪,“快,进屋喝药了。” 好一番劝说,秦淑慧才停止哭泣,乖乖喝了药。 断断续续的两天,雪仍旧不停,整座石门山化作一座白玉山,万物皆被覆盖。谁也不曾想到山上的雪这样大,就连观中女道也说罕见。 眼看着清荷观就这样困在了雪中,下山的路被埋住。下面的人上不来,观中的人下不去,只能寄希望于天好雪化,因为此处陡峭,又是寒冬,不会有人来特意铲雪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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