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他想或许她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当倚在冰冷墙角的他,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时,托着僵硬的双腿便去迎她,甚至想着强硬的拉她回来…… 轻声一叹,他缓缓阖眼,整个后背靠去椅子上,感觉甚是疲惫。 有些事情总是会不受控制,一直查找的火珊瑚,徒劳一场;还有他想要携手的妻子,原是从未想过留下。 这时,书房外传来动静。 兴安竖耳一听,浑身警铃大震,走去门边探了眼,赶紧跑回来:“公子,老太爷过来了。” 贺勘好似没听见,仍然坐于太师椅上,眉间印出一分颓然。 就这一点儿的功夫,贺泰和已经走进书房,直接迈步到了内间来。 “去哪儿了,回来为何不去博文堂?”一进来,贺泰和直接发问,瞥了眼书案后的嫡长孙。 贺勘掀开眼皮,这才缓缓起身,回看去几步外的祖父,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贺泰和冷哼一声,随后走到书案前,往桌面上看了看,脸色分明也是阴沉:“不说话?” “祖父有何吩咐?”贺勘真的没回答,而是反去问对方。 这一句话,可把站在一旁的兴安差点儿吓没了魂儿,后颈上蹭蹭冒着冷汗。他的这位公子爷,不仅对生父贺良弼不给脸色,现在连老太爷都敢顶撞。 也是,当初贺勘并没有多想回来贺家,只是贺家这边强硬,秦家那边到底势弱。再者牵扯到科考,户籍上不能出麻烦,贺勘这才回了贺家。 “何事?”贺泰和笑了声,满是皱纹的脸看着有些瘆人,“你且说,是不是私下里在查陆家当年之事?” 贺勘身形笔直,面色不变:“有些疑惑而已。” 就这样直接承认,贺泰和脸上瞬间阴沉:“不许再查。你能活下来已属不易,莫要做些多余的。那件事早就盖棺定论,你若折腾,是想拿整个贺家陪葬不成?” “有疑问,为何不能去查?”贺勘问,俊眉压低,身上同样笼罩着一股阴冷。 贺泰和冷哼一声:“我说不准就不准。我瞧着你也应当知道,扯开那件事,与你并无好处,你可是不想要你的仕途了?” 说完这些转身欲走,淡淡留下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书房中静下来。 兴安轻着步子往前一站,小声道:“公子,小的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事儿,不知道老太爷他……” “不是你。”贺勘坐回椅子上。一张俊脸重又笼去了昏暗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就说明,其实贺家也一直在盯着他。 。 接连两日,贺勘没有再去轻云苑。 秦淑慧都觉得奇怪,自己死记得诗词再不考,她生怕自己忘掉。 倒是贺御整日往这边跑,渐渐与这边也熟悉起来。以前和秦淑慧是一对儿斗嘴冤家,现在也能说进话去。 孟元元从卖了曲谱之后,没再出过轻云苑的院门。这期间,她仔细想了自己后面的打算。 还有几日进腊月,现在江上应该还是有船跑的,不过少而已。打听一下,总能找到去权州的船。 早上郜居让人捎了信儿来,说古先生明后日就会回来,届时让她去郜家,有些事亲自问清楚。而且,给秦淑慧的袄子也赶制了出来,一切正是时候。 所有都朝着预想的方向走,只是听着外间秦淑慧的说话声,心中略微复杂。小姑心思敏感,自己要走的事,怕是要好好与她谈才行。 一起了这些日子,她看到了秦淑慧的成长,相信人会明白。 还有一件事,她既然要离开,总要去跟贺勘说一声。小姑的事跟他交代一下,也顺便说声道别。 想到这儿,孟元元从西间出去。 外间,贺御正跟秦淑慧比划着,说他的小弯弓如何了得,弓箭能飞过小河。 “小公子,”孟元元走过去,“大公子可在府中?” 这两日贺勘没过来,她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便就问问贺御。 贺御放下小手,盯着孟元元看:“嫂嫂,你这身衣裳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和秦淑慧说话多了,小孩子就这样自然的喊出一声嫂嫂。秦淑慧在一旁听见,得意的一笑。 他答非所问,孟元元低头看了眼,不过就是件略有些颜色,自己倒是没看出来。 “大哥在书房,”紧接着,贺御道,“他这两日都在书房,没有回储安院,也不知道怎么了?” 书房? 孟元元只知道储安院的位置,贺勘的书房从未去过,便问了贺御书房的位置。 几日的相处,贺御也乐意和孟元元说话,于是说了怎么去书房。听他说着,孟元元觉得不难找。 她简单收拾了下,出了轻云苑。 贺府不小,孟元元也住了些日子,可府中道路是真真的不熟悉。 才走到东苑这边,怕自己走错地方,于是问着一个正经过的婆子。 “请问妈妈,公子书房怎么走?”孟元元弯腰一礼,盈盈巧巧。 过路的婆子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一眼,确定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娘子。因为人是生得真美,府里若有这么个人儿,她肯定知道。 “往前,府中的清湖,你沿着石径绕去东岸,那两间邻水的屋子便是。”婆子抬手指去方向。 孟元元道了声谢,随后往婆子指的方向走去。 婆子站在原地,瞧着孟元元离开,多少纳闷儿,因为从未有过女子去大公子的书房。 正想着,银嬷嬷走过来,婆子赶紧跑上去,小声跟人嘀咕了几句。 银嬷嬷往湖边看去,一眼就认出是孟元元:“她啊,原是大公子在红河县娶的娘子。” 这些日子也看出来,孟元元是没有心思在贺家争什么。再说有些事也捂不住,压得太厉害,保不准底下就会有人说蓝夫人的不是。 婆子一听,一脸惊讶:“她就是那个村妇?” 根本没有一丝粗鄙,明明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要身段儿有身段儿。 所有人都以为人被藏在轻云苑,是因为这娘子上不得台面,毕竟大公子是何等的龙表凤姿? 正往书房去的孟元元,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很快会被传遍整个贺府。大公子在外娶的娘子不是粗鄙村妇,而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儿。 时值傍晚,湖面铺满橘色霞光,书房恰立在水边,同样沾染上暖色。 “少夫人来了?”兴安惊喜道,赶紧将人带进书房。 书房内间,正在整理文志的贺勘顿下动作,听着外面清浅的女子声音,心波微动。 他一直注视着房门处,直到那抹两日不见的身影出现。 “元娘,你来了?”贺勘已然忘记满桌的纸张,直直看着房门进来的倩影,袅娜轻柔。 他确定自己心中某处是欣喜的,因为她的主动到来。 孟元元嘴角印出一个微笑,腮颊的酒窝随之陷了下去:“打搅公子了。” 看着书房中的狼藉,她料想是贺勘这两日太忙。 “没有打搅,这些是小事儿罢了。”贺勘笑笑,从书案后走出,就站在离孟元元三步远的地方,不再上前。 孟元元双手叠着端在腰间,脸面微低,身上自带一股恬静的美:“今日是来感谢公子这些日子的照顾,我改日便会离开。” 话音落,贺勘的笑冻在了脸上,原本心中那份欣喜渐渐坠落。
第30章 窗纸上映着橘色的霞光,浅浅的影子落在书案中。渐渐地,光线一点点变暗。 贺勘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真要走了吗? 改日离开?是哪一日?心中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淑慧那里,以后公子照顾着些。”孟元元眼睑微垂,盯着暗色的地砖,亦能窥见男子灰青色的袍角,“她之前用的药,我全数写了出来,放在她屋中。” 顿了顿,她眼睫扇了两下:“竹丫做事稳妥,公子就让她留在淑慧身边罢。” 书房很静,静得能听清银炭燃尽的声响。 一件件的,她将要说的讲了出来,可是并没有得到对面贺勘的回应。 孟元元抬眼看过去,正对上那双清淡的深眸,除了惯有的疏冷,此时更多了几分深沉。 贺勘背在身后的手收紧,所以她过来,是想交代秦淑慧的事,然后离开。 “元娘。”他唤了一声,薄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讲。 往事一帧帧在脑海中翻着,历历过往,他和她不算美好的开始,中间一年的分开,再见时的忽略…… 她寻来贺府也就是一个多月,期间发生了许多。而他与她算是一点点的走近,因而认识到真正的她。他想和这个妻子一起走下去,可谁知她想的是离开。 原来自始至终,他就未曾真的认知她,她在想什么,要去做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 这一声轻唤,孟元元一直等着贺勘接下来的话,安静站着,素净发髻上,斜斜的两枚黄铜桃花簪子。 “其实,”贺勘开口,喉咙发涩,声音不若往昔的清朗,“你可以留下来。” 她没有错,是他的忽略。 放妻书?他才不会给。大渝朝的律典,哪一条出来,也不可能同她和离。心中激烈的叫嚣,以至于眼中闪过希冀。 孟元元听了,轻轻一笑,面上和缓:“已经打搅许多日子了,现在淑慧好了起来,我这边也去了心事。” 淑慧? 贺勘明白了,原是这个妻子为了小妹才留下来,跑来洛州只是为了交托小妹给他。难怪她从不与他争要什么,只是安静待在轻云苑,让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实际上根本不是来找他的。 见他不说话,孟元元抿抿唇角,又道:“至于昔日成婚之事,公子无需困扰。我嫁之人乃秦家二郎,公子是贺家大公子,若再议亲也是正常的,没有相干。” 简简单单两句话,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算跟那些与贺勘的纷杂过往,做了了断。 贺勘眉头深深皱起,这是连放妻书都不用与他要了,直接断开? 是了,婚书上明明确确写的名字是秦胥,而他是贺勘。 “可你我始终拜过堂。”他看进她的眼睛,试图找到哪怕一点对他的情意。 孟元元微诧,嘴角浅笑渐渐收起:“便就如此罢,我回去了。” 说罢,她款款后退两步,随后转身往外走。 “元娘,”贺勘盯着女子的背影,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觉察的小心翼翼,“我说,你可以留下来。” 孟元元回下头,只当是句简单的客套,说了句告辞,柔柔的身影就此离开了书房,干干净净的步伐。 人走后,贺勘站在那儿许久,直到整间书房弥漫上黑暗。 敞开的窗缝吹进风来,卷着桌面上的纸张吹落,地上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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