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美妙的琴音,也是他一直想听的,可现在入了耳只觉得人心纷扰,无法平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曲古松吟正式结束,袅袅的阮琴音久久萦绕耳边,挥散不去。 这边包厢。 绣馆主跪坐于软席正中,矮几两边分别是孟元元和郜英彦。 一曲琴音终了,除了孟元元,另外两人仍旧沉浸在曲乐中,尚未回神。 不是自己的那把阮,手里的这把多少有些手生,不过本身的技艺在,一曲下来也是毫无错处。 孟元元看去绣馆主,同是钻研曲乐的人,她相信听过后,人会有自己的判断。左右她这边是有信心的,毕竟古松吟是真的。父亲极为疼爱母亲,但凡和阮有关的,都会想办法收集来。 果然,绣馆主的神情认真起来,再看去手里的琴谱,眼中多了惊讶,似是没想到这种失传的曲谱会落到自己手中。 “娘子好技艺。”她由衷赞叹,眼中带着欣赏,“果然是有功夫的。至于这本曲谱,我收下了。” 此话一出,倒让孟元元一愣,未有想到对方这样爽快。 一旁,郜英彦同样吃惊,于是开口问:“馆主,我们这边的银钱数目不会让的。” 绣馆主将琴谱放上几面,手落在上面:“不让便不让罢,所谓奇货可居,我知道的,就依你们的数目。” 孟元元与郜英彦相视一眼,俱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欣喜。 “不过,”绣馆主顿了顿,笑看着孟元元,“娘子可不许再将曲谱卖与旁人了。” “自然不会。”孟元元斩钉截铁。 她便就不是靠卖这曲谱度日,不过是筹些银子用,度过眼前先。 绣馆主听了,满意点头,盯上孟元元的脸:“娘子一手好阮,想不想来这儿弹曲儿?” 孟元元摇头,表示不会来。 隔壁,贺勘正好将这句话听得清楚,捏着茶盏的指节发紧。 又等了一会儿,那边只是简单的说话,大概是银钱的事解决了,传来了门拉开的声响。 贺勘微微侧脸,听见了走道上的脚步声,在他包厢外停顿了一瞬。 绣馆主最后问了声:“娘子真的不过来?我们这边是正经乐馆,全是靠技艺过活的乐工。” 这时,女子清浅的声音响起,柔和清晰:“我要回乡,不会留在洛州。” 绣馆主随后遗憾的笑了笑,三人一同过了走道。 外面静下来,贺勘僵坐在软席上,手指间的茶水早已凉透,一滴都未曾入过口。 已经不需要去问孟元元了,要说原本还不确定听到的话,可是方才门外走道上,一字一句的是从她口中说出。 她说要回乡,不会留下来。 贺勘紧皱着眉,那盏凉透的茶一下灌进嘴中,苦涩瞬间充斥口中,感受不到一点儿茶香。 “啪”,茶盏扔回到几面上,盘坐的人快速起身,几步上去拉了门。 过道上空空如也,早就没了人影儿。 贺勘站在过道良久,心中某处发空,呼呼往里灌着冷风。低头,手里还拿着要送的臂套。 为何事情朝着不一样的方向走了?他想不通。 出了雅乐馆,街上行人便多了些。 正是晌午时分,却没有一丝阳光,云层越发的厚,让人无端生出压抑之感。 贺勘站在街边,往两头俱是看了看,碧色的身影已经找寻不到。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回去,或是和郜英彦去了别处? 原来,她并不是话少安静,只是面对他不想说而已。对着别人的时候,她是会说笑的。 那么,她当日与他说的放妻书,是否并不是气话? 深吸一口冷气,贺勘依旧腰身笔直,端端的芝兰君子,只是步伐比起往日,总是慢了些许。 “贺兄。”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 贺勘冷淡抬眸,见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停下,正在自己三步之外。 接着,马车门帘掀开,从车上跳下一锦衣公子,面上带笑,大冬天的手里握着一柄折扇。 “还真是你?”来人走上来,一双多情桃花眼,“一起去饮酒罢。” 贺勘神情清淡,与来人之间隔着两步:“小侯爷自便,我还有事。” 来人是京城宁周候的独子,祁肇。听说在京城惹了事,宁周候一气之下,将人送来了洛州姑丈家反省。 因为同会参加明年春闱,两人有过些交集。 祁肇折扇敲敲手心,话语不急不慢:“上回你不是要琴谱吗?我手里正有两册孤本。” 贺勘看着面前的人,脸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然而眼底明明躺着阴郁。 至于琴谱,他是寻过的,想给孟元元,可是现在…… “走罢,我这就让人去拿。”祁肇拍上贺勘肩头,笑道,“酒可是好东西,我新得了一套白玉酒具,正好也试试。” 说完,他回头往马车看了眼,面上几分不耐烦。 车门帘再次掀开,一个女子慢着动作下来,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果见白玉而成的酒壶与酒盏。 贺勘也不知为何就跟人进了酒楼,包厢中,他选了靠窗的位置,能从窗扇开启的地方看到街上。 总不时往街上看,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期待什么。 “街上是有什么稀罕景致?”祁肇坐于对面,姿态颇有些懒散。 贺勘不语,只是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祁肇手一抬,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随后也是一饮而尽。刚放下酒盏,一直站在后面的女子走到桌前,给祁肇斟满酒杯。 而后,再次退回到原处。 贺勘这才留意到,原来包厢中还有个女子。一直安静的站着,不声不响,让人觉察不到存在。她半垂脸庞,眼中无甚光彩,模样倒是生得好看。只是看着木木的,并不鲜活。 不由,他想起了孟元元,好似在他身边时,也是这样安静。于是又是一盏酒,不知自己为何总是去想她,明明她只想走。 对面的祁肇面色也沉了沉,余光扫着身后女子:“去泡茶。” 女子不语,麻木转身往墙边的架子走去。 贺勘耳边轻微的声响,仔细看过去,竟是那女子双手手腕上圈着一条细细的银链。 “她想跑,”祁肇嘴角一抹冷笑,无所谓道,“锁住,看她怎么跑?” 贺勘腹中些许难受,酒气顺着往上涌,额头发疼。心中琢磨着祁肇的话。 锁住她,就跑不掉了吗? 。 从雅乐坊出来以后,孟元元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 终究郜英彦对她这件事情上心,找的门路靠谱,要她自己来的话,必然是不会这样顺当。 所以,就想着怎样感谢对方。 郜英彦无所谓的笑笑,性情爽直:“何必见外,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且把交子收好,前面有钱庄,兑换些够用的银钱就好。” 孟元元点头,往四下看看:“瓶儿姐是不是就住在附近?” “对,你还记着呢,就在前面巷子里。”郜英彦指去一处方向。 “去姐姐家看看罢,我认认路。”孟元元道。 这边要说感谢,她和郜英彦到底男女有别,不好过多做些什么。正好郜瓶儿家有两个孩子,她心想买些礼物给孩子,这样倒是正好。 打定主意,孟元元进去书铺,买了些笔墨纸砚,又称了点心带上,便去了郜瓶儿家。 本想着坐一会儿就走,谁知郜瓶儿死活不依,非得留下人来用晚膳。脾气和她母亲郜夫人一模一样。 孟元元推脱不了,只能答应下。郜瓶儿忙吩咐人准备饭食,说是早些吃早些回去。 等用过晚膳,天也开始发黑。 趁着还有些光亮,郜瓶儿让自己的兄弟送孟元元回去。 孟元元说不用,回贺家的路她识得。 “不成,”郜瓶儿连连摆手,神情及时认真,“年底了外面是真的乱,你一个女子,可不能大意。” 还不等孟元元说话,郜瓶儿又一连举出了几个例子,说谁家锁被撬了,谁晚上走路被抢了,还有那些坏心眼儿专挑这个时候欺负小娘子…… 一连串的话下来,孟元元实在没办法拒绝,只好答应,说到了贺家附近的街口就好。 今日一天下来,孟元元心情着实不错。 不仅是琴谱顺利出手,还听到了一个郜英彦的好消息,说是他大概年前会和古家的姑娘定下来。 就是古先生家的大女儿,这样的话也就难怪人古先生对她的事上心,感情也是因为郜家的原因。 “孟家妹妹真想年前回权州?”郜英彦身形高大,宽阔的双肩看着很有力量,“我姐说得对,年底了很乱,不止州府,洛江上也不安定,要不要等明年开春,你坐我们的船一道?” 孟元元半垂眼眸,看着脚下的路:“年前罢。” 郜英彦嗯了声:“贺勘这边会让你走吗?” “我同他已说过。”孟元元道了声,不远处就是贺府的后巷。 她嫁的是秦胥,不是贺勘。如此离开,各自过自己的日子,正好他不是也在议亲吗? 郜英彦知道了孟元元的决定,没再多问什么叮嘱了两声。随后目送着她走进了后巷,这才离开。 巷子幽长安静,夜色下来,显得没有尽头一般,有一种诡异的阴冷。 孟元元脚步轻快,手摸了摸袖子,确认里面的交子安在,心里松快许多。 忽然,与静谧中传来一声轻微动静。 孟元元脚步稍稍放缓,亦轻了许多,不由想起郜瓶儿的话,年底的乱事儿,心口抑制不住的开始狂跳。 贺家的小门在前方,可越发清楚的是脚步声的走近,就在她的前面。 她当即选择转身,快步往巷子口走,到了大街,总归是有人的,比这无声地巷子安全。 可下一刻,身后的脚步声亦是跟着快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 孟元元迈步开跑,累赘的裙裾此时裹在腿上,甚是不便。 就在她即将跑出巷口的时候,手腕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旋即,一股力道重重将她扯拉回去。 她的肩膀撞上身后的人,腰上箍上一条手臂。突然间被人如此制住,她下意识双手用力去推。 “元娘。”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很是熟悉,孟元元停止了挣扎,仰起脸。黑暗中,只有男子的脸庞轮廓,再看不见旁的,只是身上酒气明显。 见她不动,他没有放开,只问:“你回来了吗?”
第29章 攸然一静,寒风穿过长巷时,总是冷而疾。 孟元元神经稍松,方才差点儿就以为自己碰上了歹人,稳了稳声调唤了声:“公子怎的在这儿?” 清凌凌的声音,明明确确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人。贺勘头颅发沉,喝酒加上吹冷风,现在整个人很不好受。 “我在等你。”他声调略轻,手上的软腰几乎想再用上几分力,彻底揽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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