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转身与儿子刘则低声嘱咐着什么,后者点头,披上袄子出了正屋。 贺勘手指发力,紧攥着手巾:“她从卓家跑出来,没有回家。” 正送儿子出去,站在门边的刘四婶回头:“卓家?元娘今日回去过?发生了什么?” “是,”贺勘低声应着,手指指节泛白,“四婶知道她会去哪儿?” 刘四婶叹了声,迈步走回来:“元娘这孩子心里藏了好些事儿,平日里温温柔柔的,谁也看不出。别人都说她不是,其实根本全不知内里,她从来没错。” 贺勘抬眸,薄唇微动:“四婶知道什么?元娘她以前……” “是你娘临终前与我说的,希望我照顾一下她,别让人欺负她。”刘四婶重新坐到桌前,手落在膝上。 “谁要欺负她?”贺勘问。 刘四婶看眼贺勘,终究对他带着几分怨气:“你抛下她离开的次月,可知有人找过你娘,说要用一笔银子换走元娘。” 贺勘呼吸一滞,眸中深刻的涌动着什么:“是谁?” “卓家木氏的一个表亲,年纪不小了。”刘四婶说的咬牙切齿,“后来你娘打听到,那人是有次来红河县,住在卓家,便盯上了元娘。你知道的,元娘样貌顶顶好,那人自此惦记上了。” 她的话,和贺勘心中想的完全对上。 “姓左?”他的齿缝中送出两个字。 “你知道?”刘四婶一脸惊愕,随后一叹,“当初元娘害怕,把一切告知了你娘,你娘留下了她。可怜的姑娘,要是你爹娘一松手,她会如何就不好说了。后来那姓左的见没门儿,离开了红河县。” 稍微顿了顿,她又道:“你娘人心善,为了安元娘的心,特意带她一起去了卓夫人坟前,说会好好待元娘。” 一字一句钻进耳中,贺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若成了一尊石像。所有的过往在脑海中闪现,像过书一样。 难怪孟元元会为了秦家拼命,难怪她会为了秦淑慧不顾一切,因为当初是秦家护住了她。而他,就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了。 那场书铺里的荒唐,她光着手臂躲在门后,因为忍受不住痛苦,而拉上他的袍角,仰着满是泪痕的脸,颤抖着对他说,“帮帮我……” 大概是命运使然,偏偏就是那日说好的时辰,他去还伞。有人进去书铺的时候,就见到他蹲下身去扶孟元元。恰恰的好,让他如何不认为这是一场算计? 然而今日才得知,真相并非如此。那日真正被算计的是孟元元,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左宏阔那种人的对手? 一切在心中理了清楚,那些他自认为的不愿意碰触的污点。 “二郎,”见贺勘沉默不语,刘四婶唤了一声,“元娘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贺勘点头,脸色阴沉的吓人,“那个做错的人是我。” 说出这句话,并没有让他好过些许,反而心中更加难受,像蠕虫一寸寸叫嚣着撕扯啃噬。 他明白过来,为何在卓家他问她时,她一个字说不出,最后还转身跑掉。因为她不愿意说,那是她心底的痛楚,而他的相问,是在生生揭她的伤口。 “四婶,我明白了,”贺勘下颌扬起,眼睛眯了下,“我现在去找她。” 他从刘家出来,跑在大街上,踩着积雪跑过石桥,经过秦家的那座祠堂,一直出了县城。 周边越发黑暗,远离了县城的灯火,只能借着白色的雪光,好在是现在的雪小了,风也不算强烈。 贺勘跑了一段,终于在雪地里找到了一些痕迹,那是浅浅的脚印。 他手里抓了一把雪,望去前方,继续跑着。终于,跑出老远来,他看见了前面蹒跚而行的身影,黑夜中那样柔弱。 她一步步的朝着芋头山的方向走着,这样的风雪夜,是怎么的心情使得她去那一片坟地? 贺勘胸口堵满复杂,雪粒子刮擦着他的脸。是从刘四婶的话中,他猜到孟元元可能去往芋头山。 因为,那里有她的母亲。受了委屈的孩子,总会寻找母亲的,不是吗?因为,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元娘,”他在几丈外,对着模糊的身影唤了声,“咱们回家罢。” 前方,小小的身影一僵,停了一瞬便继续往前走。 孟元元踩着雪前行,深一脚浅一脚。刚才的风声,让她错以为听到了贺勘的声音。 他怎么会来这儿呢? 她瞅着前方,辨认着去芋头上的路。不知为何,那里明明是一处坟地,可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大抵,是对她最好的人都葬在那儿,有母亲,有秦家二老。 所有人用异样眼光看她的时候,是他们护在她身边。现在,她真的很想他们。 死人可怕吗?不。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心怀鬼胎的坏人。 孟元元抬手搓了搓眼睛,不让弥起的泪雾遮住视线。 忽然身后有什么动静,她下意识转过身去,下一瞬被人拉住,双臂一带进了一个怀抱。 猛然的力道,她的整张脸撞在来人的胸前,鼻尖碰得微微发酸。 “元娘。”贺勘唤着这个名字,手臂勒紧,仿佛这样做,才能感觉到实实在在的人。 同样入怀的还有她止不住的颤抖。 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出,孟元元不禁轻咳了两声。她的后脑被对方的掌心托住,就这样摁在他的胸前。冷风被隔绝,她的耳边听见了他强健的心跳声。 是真的。抱着她的人是贺勘。 走了这么长的路,她的力气几乎耗光,脑中同样乱得厉害。她想要找回以前的平静,想着去看看自己的母亲……其实她是乱了罢? 贺勘得不到孟元元的回应,继续唤着她的名字:“元娘,我们回家。” “我,”孟元元喉间发堵,回忆起在卓家时,他问她的那些话,“当初是……” “别说了。”贺勘轻声打断,眉间深皱,眼中几分痛苦。 不用说,他都知道。一切都是他错了。 他手臂微松,低头看着她,压下心中无数的复杂,轻着声音道:“先找个地方歇歇罢?” 手指落上她的发,为她一点点的理着,她总是利索又干净,不该乱着头发。指肚触上她眼角的时候,明明粘上了温热的湿润,他像烫到一样,指尖发紧。 “我知道附近有一处地方,咱们先过去?”他问着她,指肚帮她抹去了泪珠。 孟元元看着他,他没有问别的,甚至不问她为何跑到这里来。 “是一处小屋,在里面,”贺勘抬手指去黑暗中,另只手仍然揽住女子的腰肢,“以前在那边躲过雨。” 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轻和,期待的看着她,希望得到一个颔首。 “走不动吗?”他又问,于是蹲下身去,抬手扫着孟元元斗篷上沾的雪,还有那片拖地的裙裾,“我背你罢。” 他手里那样仔细与轻柔,一点点的拍扫干净,而后仰脸看她,随后在她前面转身半蹲。 孟元元反应上来,已经被人拉到背上,随后身子一轻,被他背起。 “不,不用,”她踢着双脚,想要从他的背上下来,“我自己走。” 她颤抖的声音,出卖了现在内心的慌与乱。 贺勘右臂猛的一疼,伤口那处扯着:“别动,地上很滑。” 孟元元不动了,双手落在他的肩上,疲惫的身子僵硬着。趴在他的背上,带着自己前行,就像小时候大哥那样。 他一步步的前行,步伐落进雪中,黑夜里留下一串脚印,走得稳当而坚定。 所说的小屋,是路旁不远的一处果园,农家搭建的简易土坯房,小小的一间,秋日里用来看果树用的。 冬天这里空着,没有门,两人正好可以进去避风。 雪停了,万籁俱静。屋里可以挡风,但还是冷得很。 贺勘找了块木板,把自己的斗篷脱下来铺在上面垫好,然后拉着孟元元坐在上面。 黑暗中,他蹲下在她的面前,心中翻涌着悔恨与自责:“你坐着,我去生火。” 孟元元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然后他的手落上她的脸颊,轻轻抹着她眼角处,似乎是想确认她是否在哭。 “别乱跑,在这里等着我。”贺勘叮嘱了一声,收回手来,这才站起身。 右臂上的伤口,让他不禁拿左手捂了下,下一瞬便不着痕迹的背去身后,快步出了小屋。 果园的地上,有些修剪下来的枝条,粗的细的散落在树下。 贺勘弯着腰钻去果树底下,手扒拉开白雪,去捡着那些枝条。左手去捡,右臂下夹住,如此反复。 桃树低矮,他探身的时候,积在枝头上的雪砸落下来,掉进他的脖间。他仿若未觉,依旧扒着雪,不时回头往小屋看。 “元娘?”每过一会儿,他都会唤上一声,想确定自己的妻子是否还在。 隔了一会儿,回应着一声轻轻的“嗯”,他便会放下心来,继续捡树枝。 屋中,孟元元坐在那儿,低垂着眼帘。 她想过有些事情要面对,只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发现最心底里的还是会退缩。是不是面对痛楚,人总会选择去忽视? 就如当日贺勘忽视她,其实是她让他觉得痛苦? 正想着,贺勘走进来,身前抱着一卷树枝,哗啦啦的放到地上。 “幸好身上有火折子,”他侧过脸来,黑暗中对着墙边安静的孟元元笑笑,“咱们还不至于挨冻。” 孟元元见着他蹲在那儿,将树枝归拢成一堆,随后口气一吹,火折子的光映亮了小屋。 她看见他总是带着疏淡的脸,上头擦得并不干净,火光中还能看出隐约的血迹。而他手上的伤,根本就没有处理过。 他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撑着,右手去点火,怕枝条湿冷点不上,他凑近去吹着风。 看得出,贺勘并不擅长做这些,冒出的烟呛得他咳了两声,眼睛同样不舒服的挤了挤。后面干脆半趴去地上,仔细着想让那微弱的火苗子燃起来。 这样的他,估计从没人看见过罢? 终于,火点着了,整个小屋瞬间亮堂。 “有火,不会冷了。”贺勘最先往孟元元看去,这才从地上起来。 火光中,他一身狼狈。不仅衣袍脏的不成样子,就连素来整洁的束发,此时亦被树枝弄乱,落了些在额前。下一刻,他抬手擦下额头,直接留下一道黑灰。 “饿不饿?”贺勘走去孟元元面前,半蹲下问她,“明早想吃什么?” 孟元元唇角抿紧,看着他,眸中没有光亮。 她不说话,贺勘落在膝上的手,敲了几下手指,道:“苏安巷子的馄饨好不好?我去让店家做一碗全部是鲜虾的。” 他说着些轻松的话,讨论着明日两人的朝食。 “至于晚膳,”他同样认真的想了想,嘴角翘起弧度,“就元娘最爱的百味韵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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