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爽朗一笑,身上尤带着长途而来的风尘,一身黑色的修身衣袍,利索干练。 “我没事,你怎么样?”孟元元问,上下打量着穆课安,“差事办完了?” “办完了,”穆课安点头,“只是去送一份公文。你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 孟元元笑:“表哥久等了,你现在住哪儿?” “我过晌才到的,”穆课安摆手,又道,“过来问问你事情办妥了没有?咱们一起回权州。” 一起回权州。 贺勘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的这一句,眸中沉了沉。随后眼睛丈量着妻子和穆课安之间的距离,也就隔着两三步,怎的这样近? “元娘,”他踱步到孟元元的身后,靠着很近,笑着看对面的穆课安,“请穆家表兄去家里坐罢。” 一声表兄,穆课安眉尖不禁挑了下,随之看着贺勘那即将碰触上孟元元的肩膀:“不打搅贺大公子了,我只是找元元问两句话。” 他的语调略带懒散,随意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不成,”贺勘道,“表兄远道而来,我和元娘岂能不招待?你说呢,元娘。” 他问着身边的孟元元,目光同样跟着下移,落在了她微笑的脸上。 孟元元抬脸看看贺勘,又看去穆课安,声音清浅:“表哥进去坐坐罢,如今天都黑了。” “对,”贺勘接过孟元元的话,跟着附和一声,“有什么事坐下来说,站在这边风太冷。” 穆课安并不想进秦家去,要不然也不会自己在巷子口这边等半天。想了一瞬,便点头答应。 三人进了秦家,兴安开始忙活。 毕竟,穆课安是孟元元的表哥,亲戚来了总要招待。这边吩咐着人去添菜,那边叮嘱着人去打酒。 正屋,在靠墙的方桌上,贺勘与穆课安相对而坐,无甚话说。上一回的对话,对谁来说也不愉快。穆课安劝贺勘退掉与孟元元的婚事,而贺勘为了后面的科考路,又必须娶孟元元。 面对一桌子菜,都很少动筷。 屋门吱呀一声轻响,孟元元提着水壶从外面进来,轻盈的身形一闪,如芙蕖一般摇曳着进了屋里。 两个男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被引了过去,然后中途彼此间对视一眼,就这样在空中焦灼在一起。 贺勘心中甚是不悦,极为不喜有人这样去看着自己的妻子;而穆课安同样心中厌烦,明明自己表妹与这世家公子毫无情意,这厮还偏就紧抓着不松手。 走来的孟元元倒是没发觉两个男人的不对劲儿,贺勘本就是话少的人,要是他突然说了许多话,那才是奇怪。 只是,穆课安的出现,是真真的让她觉得开心:“表哥多吃些,一会儿还有菜。” 她提着水壶,将热水冲进茶壶中,袅袅水汽蒸腾而起,朦胧了漂亮的眉眼。 穆课安瞅着自己这个小表妹,心中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偏偏对面的贺勘就像是故意的,坐着不走。这厢有话,却也说不出来了。 贺勘眼中闪过什么,面上不变,淡淡问:“表兄来红河县,不会耽搁公务罢?” 闻言,孟元元也是有些担忧的看着穆课安。毕竟他这趟出来是办公务,腊月里江上的船少,别的耽误回去交差。 “无碍,我心中有数。”穆课安给了孟元元一个安心的笑,随之握起酒盏饮了一口。放下酒盏的时候,往对面瞄了眼,“贺大公子还是莫要称呼我表兄,听着怪不自在的。” 对于穆课安的直接,贺勘脸上并没有半分愠怒,嘴角一勾:“便依穆都吏。” 说罢,他也端起酒盏,饮尽了里头的酒液。 “元娘。”贺勘。 “元元。”穆课安。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随后相互看着对方。 “坐下一起吃罢。”还是贺勘站起来,为孟元元拖出凳子。 旁边,坐着的穆课安伸手摆上一副新筷,在孟元元面前。 一顿饭吃的有些怪异,虽然偶尔会说上两句,但是孟元元能觉察出,贺勘和穆课安其实没什么话可说。毕竟过往摆在那里,两人因她儿争执过。 “表哥今晚住哪里?”她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闷,夹了一只虾子送去穆课安手边的碟子里。 穆课安嘴角一翘,整张脸俊朗生动:“一会儿出去找间客栈罢。” “这么晚?”孟元元看去外面的一片漆黑,“这个时辰怕是不好找客栈。” “不若,”贺勘接了话,筷子往桌上一搁,“穆都吏不嫌弃的话,西耳房刚好空着,今日才收拾出来。” 孟元元一想,的确是可以。原先秦淑慧的东西已经都撤走,只剩下一副床板,她也不会回来住,是以穆课安住一宿也没什么不妥。 “表哥,我帮你准备被褥,”她看向穆课安,眸中明亮澄澈,“正好还有些话跟你说。” 穆课安本想拒绝,但是听到了后一句话,便点了头答应:“也好。” 他往桌对面看了眼,果然发现贺勘眉间微不可觉得蹙了下。 一顿晚饭吃完。 孟元元帮着去收拾了西耳房,兴安搬了新的被褥进来,铺在了床板上。 白日里刚刷好的墙,粉子还没有干透,屋中有一股微微的潮湿味儿。幸而,生了炭盆,也并不觉得寒冷。 “表哥将就一宿。”孟元元把一个枕头摆去床中,回头对着穆课安笑了笑。 西耳房现在只有他们二人,穆课安也不必在遮掩什么,直接问道:“你什么时候走?说的回权州,可还作数?” 就算再怎么迟钝,他也能看出贺勘对孟元元的些许端倪,已经完全不是一年多前的那般。 孟元元脸上的笑淡了些,直起身子站在床边:“还有一件事没处理完全。” “什么事?”穆课安陡然嗓音一高,心中几分生气,“他之前怎么对你的?而且,元元你应该知道,他现在是贺勘,是州府贺家的嫡长子,不是秦胥。” 他叹了一声,可笑自己真的在她眼中看到彷徨。不再是上次在贺府的后巷,眼中满是坚定。他竟有些后悔,当日就该带着她走,不该惦记什么该死的公务。 孟元元垂下眼睫,表哥的话她能听明白几分。时至今日,贺勘的身份早已不同以往。 看她不语,穆课安有些无奈,便轻缓了口气:“回权州罢,正好回家一起过年。” 与此同时。 贺勘独自在西厢,坐在桌前已经有些时候。灯影摇晃着,桌面上摆着今晚带回来的那几本话本。 这时,屋门被人推开,他立刻看了过去。 “公子,茶来了。”是兴安,手里端着一盏茶送进来。 贺勘收回视线,百无聊赖的捡起一本话本,随意翻着:“少夫人呢?” “在西耳房,”兴安回道,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搁,“和穆都吏还在说话罢。” 贺勘嗯了声,伸手去捞茶盏,指尖被烫了一下。才泡好的茶,许是得放一会儿的。 他吸了口气,让自己安静下来,遂翻开话本看了起来。说是史实类的话本,虽然也荒诞,但是总有个真的背景来支撑。 兴安见贺勘没什么吩咐,便出了西厢屋。 自己一人呆在屋里,贺勘翻看了几页书。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能听见西耳房的有笑声,自己的妻子和穆课安聊的多开心。 眼里是看着话本上的字,可是完全没真的看进去。 心中莫名烦躁,他把书合上扔回桌面。想要喝口茶,偏偏水还是烫着。 他站起来,走过去推开了屋门。 夜间的冷风扑面而来,身上顿觉清凉,可是胸中的热燥却丝毫没有减轻。 干脆,贺勘走出来到了院中,站去梧桐树下。 西耳房,隐约是有说话声,并不清晰。新安的窗户上,此时映出两人人影,一高一低,动着,隔得那样近,几乎靠上。 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右臂的伤口又开始发疼。 于是,他走向西耳房,几步就到了门前,微蜷的手指轻扣上门板。 “哒哒”。
第51章 西耳房。 已经有很久,孟元元没有和穆课安这样一起坐着说话。 两人一起长大,幼时几乎天天在一起。后来孟家发生变故,她来到了红河县,和这个表哥离得远了些,不过之间是有互相书信来往,穆课安也来过两次。 “权州现在怎么样?”孟元元问,这么些年未曾回去,是否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很多? 穆课安见她不回答他的问题,轻摇了下头:“权州现在比以前更加热闹,出海的船多了,不少人直接去了南洋定居。” 他简单说着家乡现在的情况,当然也知道孟元元真正想知道的是孟家现在的状况。便也就想起了当年的事,到底一些人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孟襄没了音讯后,便逼着卓氏将管家权交出来。 孟元元坐着一张小凳,在靠窗的位置:“我家的宅子,现在谁住在里面?” 穆课安往孟元元脸上看了眼,便说道:“还是你家的那两个叔父。” 孟襄有两个弟弟,之前家中鼎盛的时候,没少帮衬和拉扯,只是人出了事儿之后,真真的才见到人心。 闻言,孟元元倒不意外。既然宅子里有人住,那么最起码是还被好好打理着,没有废弃。 她微微垂眸,瞳仁儿发亮。占着宅子有什么用?自古谁是房主,看的就是一纸房契。 穆课安走过来,站到孟元元身前,低下头看着:“跟我一道回去罢。你家里的事,咱们一起想主意。” “谢谢你,表哥。”孟元元抬起脸,冲着对方一笑,“让我想想,行罢?” “你?”穆课安无奈笑笑,“我可不会在这儿太久,顶多一两日。” 他心中也明白,孟元元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真的跟他回权州,也要交代一些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他就是觉得贺勘那边,万一不放手该如何? 孟元元点头,说好。 “你肩上是什么?”穆课安视线落上孟元元的肩后,“沾上粉子了罢。” 顺着他看的地方,孟元元往前侧了侧肩,果然见着后背上一片白。是墙上新刷的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衣裳上。 “我帮你拍干净罢。”穆课安拉上孟元元的手肘,让她站起来,他拿手帮她拍扫着衣裳上的粉子。 恰巧,外面两声敲门响。 穆课安头也不抬,道了声进来。 下一瞬,屋门被从外面推开,贺勘人站在了门边。 房中烛火明亮,正好映照出窗边的孟元元与穆课安。他本就发闷的胸口,瞬间蹿升出火气。 自己妻子的手臂正被穆课安抓着,他的另只手碰上妻子的后背…… 孟元元见着贺勘进来,与他对上目光:“公子?” “先别动,”穆课安只是扫了一眼贺勘,随后在孟元元肩上又拍了两把,才道,“行了,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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