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烟儿躲回了正屋,垂着泪走到珊瑚炕桌旁,眼瞧着身子要瘫软而倒,在团凳上做针线的圆儿立时扶起了她。 “姑娘不是去练字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圆儿使力抬起了烟儿的皓腕,瞧见了她脸上斑驳的泪痕。 “姑娘,你怎么哭成了这样?”圆儿的翘眉拧在一块儿,脸上尽是担忧之意。 烟儿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万分委屈,却又无从张嘴,便只能靠在圆儿肩头默默流泪。 正当她肆意流泪之时,支摘窗外却响起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再是冰月掩不住笑意的唤声。 “烟儿,老太太房里的缠枝说,老太太要见你。” 在郑国公府里,郑老太太的吩咐便如金科玉律般郑重,烟儿只好抹了抹泪,垂头丧耳地往廊外走去。 冰月引着她去了角门处,笑盈盈地与那儿立着的缠枝说笑道:“缠枝姐姐,我把这哑巴带来了。” 话一出口,她顿觉失言,忙改了口道:“我把烟儿带来了。” 缠枝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这些小事,瞥了眼垂首不语的烟儿,忙道:“快跟我走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烟儿唯有从命。 倒是冰月兴致勃勃地目送着这两人走上九曲十八拐的回廊,愈发得意地一笑。 走回寮房后,她便与正在梳妆的霜降说:“那哑巴又惹了爷不痛快,方才哭着走出了外书房。” 霜降也面露喜色,手里的脂粉都扔在了一旁,“怪道书房里传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冰月觑着霜降姣丽的容貌,忽而赞叹了几句,并道:“我瞧着你比那哑巴还生的艳美几分,若是多去爷跟前伺候几回,说不准也能抬个通房丫鬟。” 话音一落,霜降的双靥霎时染上了些红晕。 冰月的话让她忍不住沉思了起来。 烟儿成通房丫鬟后的待遇有目共睹,先是宿在了正屋,又有个小丫鬟贴身伺候,一日三餐的份例更比她们要好上许多。 说不羡慕是假的。 霜降到底不是什么蠢笨之人,闻言便迟疑地开口道:“可是,爷不许我们近前伺候。” 冰月笑着拍了拍她的柔荑,道:“若是我有你这样的容色,早就打扮了去爷面前献殷勤了。原先是原先,如今爷既已收了那个哑巴,便是不再厌烦我们近前伺候的意思了。” 这话却有几分道理,纵使素昂就心有惧意,到底抵不过通房丫鬟这名头的利.诱大,便也听了冰月的话,好好地梳妆打扮了一番。 * 荣禧堂内。 四处廊庑下都立着不少颜色明丽的丫鬟们,皆各司其职、小心翼翼地做活,没有一个敢乱瞟乱看。 缠枝也不曾多话,临到荣禧堂正屋门前,替烟儿打起了帘子。 一进正屋,入目所及的便是弦丝雕花屏榻上闭目养神的银发老妇人,好几个仆妇围立在她身侧,却是鸦雀无声。 烟儿在缠枝的示意下跪在了屋门前的空地,并道:“等老太太醒了,你再起身。” 烟儿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如明镜般清楚,郑老太太的这一觉只怕是要睡上一个时辰。 * 日暮前夕,郑衣息终是从烦绪里抽出了身。 他从一片狼藉的地上捡起了两章宣纸,将御前司的各处机要巻写在了宣纸之上。 若按往常来说,他凝神思虑公事时从来不曾分过心,今日却是时不时地会想起与烟儿唇舌交缠的一幕。 他只得尽力驱散心中的绮念,将心神放在了眼前的机要公务上。 才专注了几息的工夫。 他正要蘸墨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地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小”字。 烟儿清丽婀娜的模样又浮上他的心头。 郑衣息只得暂且搁下笔,朝外头被昏黄的余晖笼罩的庭院里望去一眼,却没发现烟儿的身影。 字练成这样,就躲着不肯再写了吗? 郑衣息板着脸,恼怒起了烟儿的惫懒。 盯了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再一次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眼前的宣纸。 方才低头,书房的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而后是一阵清清灵灵的脚步声。 借着余光望去,是一抹艳色的衣裙纹样。 郑衣息下意识地以为来人是烟儿,冷笑一声道:“你今日练的这两个字不像,重写。” “爷。” 捏着三分嗓子的甜腻柔音响起。 郑衣息一怔,旋即抬起头,正巧撞进霜降晃着娇媚之意的美眸之中。 她双靥如腾云偎霞般羞红,含情脉脉地望了郑衣息一眼后,便道:“爷可是该用晚膳了?” 话音甫落。 郑衣息已垂下了眸子,连一丝多余的眼风也不递给霜降。 他偏头朝着廊道上喊了一声:“双喜。” 须臾间,双喜已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进了外书房,满面笑意地问:“爷有什么吩咐?” 进了书房后,他才瞧见身前杵着的霜降,见她煞白着脸不知所措,便沉声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进书房的?” 霜降已唬得泪流满面。 双喜有心想要救她一回,扬着笑脸对郑衣息道:“爷,是这丫鬟不懂澄苑的规矩,你就饶她这一回吧。” “那你替她挨板子。”郑衣息挑起眉,漆色的眸子里尽是森然的戾气。 双喜噤了声。 不一会儿,几个粗壮的婆子们便用麻布堵住了霜降的嘴,将她拖到了澄苑庭院里,打了足足三十大板。 等霜降的老子娘来领她出府时,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不过几日的工夫便咽了气。 料理完了霜降。 郑衣息一时也顾不上用晚膳,蹙着剑眉问双喜:“那哑巴呢?” 双喜忙答道:“烟儿在老太太院里,已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未回来。” 郑衣息听后倒是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两个“小”字瞧。 * 烟儿跪得双腿发麻,膝盖处好不容易消下去些的旧伤又冒了上来。 起先她还能支撑的住,等那一阵刺骨般的痛意上涌时,便无力地软了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砖上。 软帘后的郑老太太嗤笑一声,与于嬷嬷说笑道:“到底是外头买来的丫鬟,连跪人的工夫都不精进。” 于嬷嬷不过奉承陪笑两句,并不敢为烟儿说话。 郑老太太既是没有要让烟儿起身的意思,她便也只能忍着刺骨的痛意,再度跪直了身子。 “息哥儿是长房唯一的血脉,他既不嫌你出身卑贱,将你收用在房里。你便要好好学学规矩礼数,别丢了息哥儿的脸。” 郑老太太边慢条斯理地品茶,边如此说道。 烟儿心内一片荒凉,膝盖处更是痛得失去了知觉。 她无声无息地应了。 郑老太太才笑了一声道:“既如此,再跪上一刻钟就起身吧。” 话音甫落。 荣禧堂的庭院里已多了一抹玄色的身影,郑衣息提脚走进了正屋,仆妇丫鬟们并无一人敢拦。 屋内烛火通明。 他第一时间瞧见了门槛处跪的笔挺的烟儿,以及她惨白无比的脸色。 剑眉忍不住蹙起。 郑老太太欢喜的唤声还未出口,便听得郑衣息裹着笑意的话已率先说了出来。 “祖母,让这哑巴起来吧,她膝盖上还有伤。”
第10章 登对 烟儿在烛火迷蒙处抬起了头。 原是没有奴婢扬首直视主子的道理,可软帘后的郑老太太太与一众仆妇们太过震烁,以至于没有人在意烟儿这等“大不敬”的动作。 她无措地望向长身玉立的郑衣息,见他眉宇里依旧凝着薄冷淡漠的矜傲,心口处紊乱的惘思渐渐消止。 她虽是不知郑衣息为何在郑老太太面前护下了她,可缘由定然与怜惜她无关。 良久。 郑老太太总算是回过了神,她凝视着软帘后那与已故的老郑国公五分相似的面容,纵使心里千万般的恼怒,也只汇成了一句: “既如此,息哥儿便领这丫鬟回去吧。” 郑衣息隔着帘恭声对郑老太太说:“多谢祖母。” 旋即便屈尊纡贵地攥住了烟儿的皓腕,使力欲将她从冰冷的地砖上拉了起来。 可烟儿足足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早已肿痛无比。 郑衣息又不肯用全力,她一时便只能巴在了地面上迟迟起不了身。 软帘后的郑老太太面色好看了几分。 郑衣息却蹙起了剑眉,以寒意凛凛的目光睨着她道:“还想再跪?” 烟儿急得满面通红,只得眨着雾蒙蒙的杏眸,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后,祈求般地望向了郑衣息。 郑衣息周身的气韵一下子沉了下来。 踟蹰良久,他满不情愿地弯折了些脊背。在众目睽睽之下,揽住了烟儿不盈一握地细腰,将她连搂便抱地带离了荣禧堂。 非但是缠枝等人惊掉了下巴,连郑老太太也愣了好半晌,才道:“息哥儿既要抬举她,便赏些绸缎钗环给那丫鬟吧。” * 烟儿从不知晓郑国公府的院落是这等的开阔通明,从荣禧堂到澄苑的这条路又是这般蜿蜒曲折。 绕过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终是在灯火阑珊处瞥见了双喜与小庄的身影。 这两人皆提着一盏琉璃花灯,遥遥望见疾步而来的郑衣息,以及他怀里的烟儿后,俱是惊讶无比。 小庄见郑衣息面色不善,便乖觉地迎上前去,朝着郑衣息伸了手。 本是打算由他来搀扶行动不便的烟儿,可郑衣息若熟视无睹,一径往正屋里走去。 念及烟儿在荣禧堂受了一回磋磨。 郑衣息难得发了一回善心,将她扔在了罗汉榻上后,冷声道:“好生歇息几日吧。” 而后便衣袂飘飘地往外走去,离去时恰好瞧见了靠在方凳上躲懒的圆儿。 圆儿唬了一大跳,已是忆起了方才庭院里霜降的惨状,立时便要滴下泪来。 谁曾想郑衣息却只是淡淡地吩咐她道:“明日一早给她请个府医来。” 圆儿一愣,霎时点头如捣蒜。 走出了正屋,郑衣息英武挺拔的身躯隐入了幽暗的夜色之中。 四里之外唯一的光亮便是身侧支摘窗内的明亮烛火,烛火正映衬着一抹静静端坐在罗汉榻上的清丽身影。 夜风将澄苑内西南角的那一架紫藤花吹得摇曳生姿。 郑衣息鬼使神差地顿住了步子,黑眸的眸光似有似无地落在糊纸之上。 明澄澄的昏光正勾勒着女子婀娜身姿的身影,无端地便让人驻足流连。 倏地。 廊角处伫立的小庄轻唤了一声:“爷可要用晚膳,小厨房还留着火呢。” 这一声裹着谄媚的讨好之语将郑衣息从朦胧思绪里拉回。 他蹙眉暗骂了自己一声,恼怒着方才不合时宜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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