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狁道:“别生气了,你听我说,我不生气只是因为我以为情绪太过无能,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才慢慢地不生气而已。” 李化吉咬着唇,不说话。 谢狁道:“官员可以肆无忌惮地贪污不怕被抓,是因为皇权太弱,门阀政治太盛。皇帝只是傀儡,治理天下的是百官,皇帝无权管制百官不说,就算有权也不敢管,因为朝中遍地都是世家的官员,若是他们罢官不干了,整个朝政谁去治理?” 李化吉了然:“所以他们才敢贪墨,才敢尸位素餐。” 谢狁道:“是,我要面对的是这样一群安逸日子过惯的废物,化吉,你必须得承认,人是最会趋利避害的生物,我若要将他们管束起来,他们必然会激烈地反对。所以我必须要下猛药治。” 李化吉的声音在颤抖:“那些人命是你开的药方?” 谢狁点头,道:“是,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我残忍,但是如果我不残忍,将会有更多的人死去,而汉室总有一天会倾覆在胡人的马蹄下。这是不得已的牺牲。” 李化吉道:“可是这些牺牲是你强加给他们的,不是他们自愿的,你牺牲了他们能救其他人,他们却是永永远远地回不来了。还有他们的家人,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在面前,他们的家人心里会留下多大的创伤,你有想过吗?谢狁,人命不是数 字,你不能把人命只当作冷冰冰的数字。” “财务是一摊烂账,你若要差,大可追溯过往,你不这样做,是因为你不能向跟随你的世家开刀,你必须坐稳你的皇位,你选择郗家,是因为郗家勾结王家最深,其余世家对他家的意见最大,你杀掉郗家,意味着能瓜分的利益会变多,那些世家不会来阻碍你,你能更顺畅地进行你的计划。” 谢狁道:“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我这样做不对吗?你说人命不是数字,是因为你没有站到我这个位置来,等你站到这个位置上,你就明白了,人命必须是数字。无用的心软,才会酿下大错。” 李化吉道:“我不认可。” 谢狁看着她:“化吉,不要用看仇人的目光看着我。” 他稍许一滞,他唤碧荷进来,让碧荷准备两只负着重石的狸奴。 李化吉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谢狁用很坚决的语气,道:“你不是想要权力吗?” 李化吉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不知道谢狁连这点都察觉了。 谢狁道:“没有关系,你只是要权力而已,你是我的妻子,太子还没有出生,当我离开建邺北上时,需要有人能替我守好后方,所以我不介意给你权力。” “但是,这是汉室的江山,是谢家的江山,也是百姓的江山,在我离开建邺,让你监朝之前,我必须要保证你可以担负起这个责任。”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化吉,不要怪我残忍,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当年走过的路,让你可以更为理解我。” 他把李化吉带去了御花园。 此时已入秋,红枫如火,将整个湖池印染如霞。 小黄门脱去外袍,感受着秋日的凉意,瑟瑟发抖。而船娘撑着船,正飘向了湖中心,在她的脚边是两只身负石头的狸奴在惧怕的发出喵喵叫声。 谢狁道:“这黄门的凫水之技不高,在狸奴沉没之前,他只能救出一只,由你来决定救哪只。” 李化吉道:“你明知依着这个黄门的凫水之技只能活一个,为什么不安排技艺更高的人来?或者安排更多的人去救?” 谢狁沉声道:“因为大晋的国力只有这些。” 李化吉一怔。 谢狁扭过头,看向湖面,船娘已停了船,正在捉畏水的狸奴,狸奴发出了声声的惨叫。 他的神情是平和的,可是目光悠远,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谢狁道:“若再不做出任何的改变,大晋的国力还会继续衰败,直到亡国灭种之际。” “往后如何,我不能预知,但在这个朝代,人命必须只能是数字。”
第70章 李化吉眼睁睁地瞧着船娘将无助的狸奴捉在手里, 只等岸边谢狁的命令,就要将狸奴抛下水。 只能救一只。 可无论哪一只都是无辜的,李化吉怎么可能抉择地出到底救哪一只。但她也知道这是分秒必争的事, 若不能尽快决定了救哪只, 很可能到头来一只都救不上。 所以她只能救一只。 救了一只, 总好比两只都一起失去了。 而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决定要救哪一只的只有这只狸奴与湖岸的距离、凫水的状况, 这些充满理智的可以用来判断值得和成功可能性的东西。 与生命无关。 原来这就是谢狁说的人命只能是数字。 李化吉望着湖面,湖上秋风吹得她眼眸干涩而发疼,谢狁在旁冷冷下令,她忽然回神:“狸奴无辜,放了它们。” 李化吉面无表情:“你想要我明白的道理,我已然明白, 不要再牵扯过多的生命了。” 谢狁观察着她的神色, 命人与湖中心的船娘传话, 自己则去牵李化吉的手。 她的手是冰凉的, 也不知是不是被湖风吹凉的。 谢狁有些心疼,想让她的手伸进他的广袖中, 偎着他的体温取暖。 李化吉有些不自在。 是在湖边吹冷风, 看着狸奴挣扎的时刻, 李化吉忽然意识到她从未了解过谢狁。 世人皆说谢狁薄情寡义, 就连李化吉也这般以为, 可是当她凄凄凉凉无奈将狸奴看作一个冰冷又无奈的数字时, 又产生了很奇异的想法——谁说这又不是另一种情呢? 天下不缺有情人, 世家就多生痴情种, 可正是这些痴情种冷眼看大晋船覆,看无辜狸奴淹死, 两只都一起淹死,也仍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无情。 一时之间,李化吉的思绪开始凌乱,竟然开始对‘情’之一字开始疑惑起来。 要让她承认世人无情是容易的事,因为世道如此。可要让她承认谢狁有情,却是无比艰难的事。 所以她分外抵触谢狁要她偎他取暖这一事,她若被火焰烫到手般,迅速将手抽了回来。 谢狁微怔,露出了个受伤的神情:“化吉,不要嫌弃我。” 李化吉喉音艰涩:“你,不要这样说话。” 因为真的很怪异啊。 谢狁不知向哪位郎君或娘子请过教,自后他一直在李化吉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与往日那强大、坚不可摧的模样大相径庭,常常让李化吉以为就连她都可以掌控他。 但其实那不过是谢狁有意给她制造的错觉而已。 他连她想要权力都知道。 李化吉为此不敢深想谢狁是如何猜测她的目的,是把她当作野心勃勃的女郎,还是猜到她还想逃跑? 若是后者,难怪长亭遇刺后,谢狁一力劝诫她暂且把李逢祥留在建邺。 虽然李化吉深思熟虑后,也觉得那是唯一的办法,谢二郎虎视眈眈,她并不放心真的放李逢祥离开。 可是这么轻易地就让她理解并认可了谢狁的主意,难免会让李化吉产生一切都在谢狁的算计和掌握之中的感觉。 这让李化吉越来越觉得谢狁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暂且不想理谢狁,可谢狁有办法叫她回应自己:“化吉,先不要生我的气了,我们先回太极宫,把公务处理了。” 他可怜巴巴地抬了抬右手,让李化吉看他身上的伤。 于是李化吉就想,生气归生气,但是政务要紧,那些百姓不能白死。 便又随着谢狁回了太极宫。 谢狁打算彻查贪墨之事,这没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就在他的布置之中,李化吉要做的只是按照他的口述,写下谕旨而已。 谢狁几乎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什么样的人处理什么样的事,也都有他的深思熟虑,李化吉越写越觉得惊心动魄——谢狁此人,是不是过于可怕了,他怎么连满朝文武的心思都能忖度,连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都可以事先预料且做出安排。 她真的还有机会骗过他吗? 李化吉这般想着,笔墨有些滞涩,谢狁适时将磨好的墨推过来,又递过来一盏清茶:“可是累了?先歇一歇。” 他单手磨墨,多有不便之处,再加上过往多是谢灵揽了这活去,谢狁很缺经验,因此难免手下得重了些,浓黑的墨迹就总是飞溅出,落在他净白的脸上。 这黑色消减了他的气势,狼狈的模样又增添了几分可爱,谢狁将墨推过来时,眼里还漾着几分讨好求夸奖的姿态,让他看下去倒很像是红袖添香的红袖。 李化吉怔了许久,慢腾腾移开了视线:“我往常听人说官员是世间最好的角,所以才有粉墨登场这一词,现在见了你,我倒是明了,果真如此。” 谢狁倒不意外李化吉能看穿,他前后表现相差太多,傻子都能看得出。 李化吉又是冷静的姑娘,比起一味相信爱能使人脱胎换骨,她更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谢狁不怕她能看穿,也不怕她问。 他道:“若是从前那般,总能吓住你,我知那样不好,才想改变。” 李化吉道:“演得久了,我怕会被你骗去。” 谢狁淡笑:“会么?你怎么会被骗?我这副模样,与本性相差过多,若我有一日露出了马脚,于细节之处开始懈怠,就是爱意消退之日,你会很及时地察觉,并且筹划逃跑。那就是我留给你的烽火。” 他温情脉脉的:“化吉,我不仅会待你好,还会在最爱你的时候给你留下生路。所以你不要怕我。” 李化吉却觉得毛骨悚然,她想,谢家究竟是什么邪窝,还是他们的血脉被哪只山魈精魅诅咒过,怎么生养出来的郎君一个比一个疯。 她以前以为谢五郎为了私奔让自己饿上几个月已经足够疯狂了,却原来谢三郎更加得恐怖。 * 与轰轰烈烈的贪墨案并行的还有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谢道清与谢夫人也要入宫了。 谢狁登基作了新皇,自然要尊还活着的父母为太上皇和太后,他们入宫,倒也无可指摘。 这件事本该由李化吉办的,只是谢狁又离不开她,她分身乏术,便把这件事交给碧荷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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