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萼看着面前的人,那张脸已不复过去清贵模样,但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瘦了脏了些,未有脱胎换骨的改变,若非造此巨变,他梳洗一番,仍是姑娘们歌中“一见萧郎误终身”的翩翩少年郎。 李萼内心酸楚翻涌,泪水几度夺眶而出,强压住哽咽,问他:“什么忙。” 萧怀信的两眼不知是被汗水蜇到还是被饭菜的热气熏到,红得能滴出血来一样,斩钉截铁道:“我要你想办法帮我劝说你爹,要他暗中搜集证据,助我萧家平反。” 李萼愣住,如此过了片刻,竟扑哧笑出了声音,吞着喉咙摇头,万般苦涩道:“事关重大,我不会帮你的,而且你知道,凭我的力量,我也根本帮不了,这个忙,于我来说过于难了些。” 萧怀信眼神发紧,瞳仁颤栗,看着李萼说:“忙若是简单,便已算不得是忙。” 李萼敛了笑意,干脆抬眼看他,终于叫他的名字,“轻舟,我当真帮不了。” “如果你今日来见我是为了要我跟你走,我一定答应你,天涯海角,义无反顾。” 李萼红了眼眶,忽然别开眼神不敢再看他,狠心道:“可这个,我真的爱莫能助。” 且不说劝不劝得动,就算以唇亡齿寒的道理把她爹劝动了,可是然后呢,陛下已昏庸至此,一个满门忠烈的萧氏都能说除就除,更何况他们一个已有颓势的李氏。 李萼不在乎这个家族的死活,她甚至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她在乎她妹妹,她的露儿,她不能让妹妹小小年纪便身处如此危机之中。 房中彻底静下,唯能听到门外嘈杂,衬出格外静寂,满桌酒菜色香全无。 萧怀信静看李萼半晌,一字未发,起身离开。 李萼没去追,袖下的双手收紧,指甲刺入掌心,阖眼强忍泪水。 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在那儿!”,她心尖一颤,待等跑出去,萧怀信就已经被官差团团围住。 他穿过人群看向她,眼里满是恨意与失望。 那是李萼最后一次见萧怀信未毁容的样子。 同年里,萧怀信在民间帮派的帮助下秘密逃出大狱,李萼则被家里人送进了宫,成了巩固家族势力的一枚棋子。 十载光阴飞逝,等再见面,便是新帝登基,身后站了个权势滔天却丑陋如恶鬼的布衣丞相。 * “我知道了。” 贺兰香单手支腮,皱着眉头道:“萧怀信以为你是故意把他引入城中被朝廷拿下的,所以才会与你形同陌路,心怀仇恨。” 李萼点头,“我至今不知究竟是哪里走漏了消息,竟将他的行踪暴露给了朝廷,可也已经不重要了,这么多年过去,无论他怎么想,我早就释怀了。” 贺兰香想到她在梦中那一句句撕心裂肺的“轻舟”,心想释怀可不是你这个样子,但也没提,只道:“既然是误会,为何不同他解释清楚。” 李萼轻嗤,望着贺兰香,眼波清亮,却充满无尽的苦涩,“贺兰,你觉得,他会不知道真相么?” “他只是想恨我罢了。” 贺兰香怔了下子。 她明白了,萧怀信必须要恨她,不然他二人之间,便什么都没有了。当年究竟是不是李萼出卖了他,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理由去恨她。 贺兰香并不知道这二人过去究竟有多大的羁绊,但以李萼这个冷淡的性子,能让她成为心疾的人,那人过去在她的生命中,必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罢,”贺兰香轻叹道,“便如此不清不楚的拉扯着也不见得是坏事,兴许他能活到现在,因的便是恨你的那一口气呢。” 李萼苦笑:“你高看我了,我没有那般大的能耐。这些年里,他能支撑到现在,为的便是为萧氏一族平反,再找到当初散播谣言的源头人物。萧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不找到那人偿命,他今生死不瞑目。” 贺兰香:“源头?” 见贺兰香不知情,李萼对她讲起了当年那场童谣之祸的起落。 这时贺兰香才知道,原来当年那句让整个萧氏覆灭的童谣并非凭空出现,而是有预谋的散播,童谣之祸是杀了几个人没错,但最开始传播的人,至今下落不明,像是被有预谋的保护了起来。 * 辽北。 天寒地冻,冰雪覆盖千里荒原,冷月悬挂夜幕,风声凛冽。 谢折站在帐前,仰面看天,下颏的线条紧绷,双唇抿紧,高大的身影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将军在想什么?” 谢折回过神,垂眸压住眼底浓烈思念,道:“没什么,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人皆已埋伏好,”严崖道,“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可立即突袭敌军王庭。” 谢折点头,“你潜伏在王延臣身边至今,立下汗马功劳,回去以后,自有重赏。” 严崖拱手,“属下多谢将军体恤。” 严崖压低声音,“将军放心,届时活捉王延臣,属下一定暗中了结他性命,让将军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寒风卷挟风雪而来,扑面脆冷,谢折启唇,吐出简洁二字:“不可。” 严崖诧异,不自觉便抬脸看向谢折。 谢折面上未有起伏:“他战败被俘,理应由陛下亲自问罪,不可越俎代庖。” 严崖不懂谢折为何要将王延臣活着带回去,但也未敢有异议,只俯首道:“一切听从将军吩咐。” 临退下,严崖又道:“对了将军,还有一事,此时说恐怕不合时宜,但属下思前想后,不敢对将军隐瞒。” 谢折嗯了声,示意严崖开口。 严崖:“王提督在战胜庆功之时违背军纪公然摆酒,喝后大醉了一场,属下扶他回帐,路上听他说了几句酒后之言。” 谢折:“说。” 严崖上前几步,对谢折说了王延臣酒后说出的话。 谢折听了,眉头赫然皱紧。 * “冷!好冷!这早春寒什么时候能过去,朕快要冻死了!” 长明殿内,年轻的天子蜷缩龙榻之上,咳嗽着颤抖,用微弱的声音发出怒吼。 “陛下,早春寒早已过去,如今已是五月份了。”内侍跪倒一地,为首的战战兢兢道。 “朕不行了,朕要冷死了!李姐姐呢!李姐姐在哪!朕要抱着她!朕要听她唱歌!” “太妃娘娘早已出宫入大相国寺为国祈福,陛下忘了么。” “那些术士呢!他们不是说吃了那些丹药便能延年益寿吗,为什么朕还是这么生不如死,为什么!来人!把他们都找来,再拿刀把他们都砍了!” 内侍听命,传来大批术士,又按照吩咐持刀砍人,惨叫连天,鲜血流淌满殿。 “咳咳……骗子!一群骗子!给朕把他们都杀光!” 鲜血越淌越多,在场中人无不瑟瑟发抖,更有术士直接吓晕过去,待等手起刀落又了结二人,一名术士被吓破了胆,慌不择言地高呼:“草民还有一方!确保延年益寿!求陛下再给草民一个机会!” 夏侯瑞:“说!” 术士颤颤巍巍爬上前,哆嗦着报了一串药名,说时又有内侍进殿,屏声息气着呈上一封密函,小声说要陛下亲启。 夏侯瑞极不耐烦地夺过书信,喘着粗气看字。 鲛绡帐外,术士最后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还,还要,还要血脉至亲的心头血四十九碗作为药引,一日一服用,足服用上一个多月,便可延年益寿……” 这时,夏侯瑞大笑一声道:“好!” 术士险些被吓咽气。 夏侯瑞攥紧那一纸密函,喘咳交加,咳嗽完便哈哈大笑,眼看着信道:“人算不如天算,连老天爷都在帮朕,舅舅啊舅舅,你机关算尽,却在最信任之人身上吃了最大的跟头,你啊你,你可真是——” 话未说完,一口血吐了出来。 “陛下!陛下!”血腥气中,长明殿乱作一团。 * “反了?” 贺兰香听着传到耳边的消息,顿时头昏目眩,连忙扶了肚子,回过神,不可思议道:“王延臣怎么就反了?谢折不是去救他了吗?他怎么会突然和蛮子联手了?” 细辛道:“说是谢将军突袭敌营,本该大获全胜,不想王将军却朝蛮人献计,联手反扑谢将军,自那便恶战不休。” 贺兰香怒拍座椅扶手,厉声道:“他是疯了吗!他的儿女都还在京城!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话音刚落,突然,贺兰香明白了。 王延臣是在仗着自己身后有萧怀信撑腰,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有萧怀信兜底,所以才敢如此肆意妄为,毕竟他不知道她贺兰香是他自己的亲女儿,他和谢折还有点微妙的关系在,谢折顾及着贺兰香都不会取他的命。 在他眼里,只要他落到谢折手里,就一定是必死无疑的,与其等死,不如奋力一搏。起码,如果真把谢折拿下,说他王延臣乱臣贼子也好狼子野心也罢,反正算是一雪前耻了。等回到京城,只说叛国为假被蛮人逼迫为真,轻易便能将罪名洗清,横竖有萧怀信为他操心。 贺兰香想通这一点,却越发觉得眩晕,再起身险些跌倒。 细辛连忙扶住她,焦急道:“主子想去哪里。” 贺兰香摇头,“不去哪里,传我命令,准备纸钱寿衣,届时有用。” 细辛慌了,“主子这是作甚,谢将军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贺兰香仍是摇头,眼底渐红,咬紧牙关道:“不是谢折,是王延臣,他,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谢折在辽北豁出命才守住一方疆土,王延臣无论对内如何勾结,终究有一线生机,可他若投奔蛮人,谢折绝对不会留他性命。 甚至整个琅琊王氏都会因此被牵连。 时至今日,贺兰香恍然清醒,她好像终于懂了李萼当初为何阻止她认祖归宗,不仅因为夏侯瑞有意除掉王氏一族,更多的,是王延臣,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93章 生子 大雪漫天, 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落下,覆盖在巨石砌成的漆黑城楼之上,一眼望去黑白交接, 泾渭分明,冷酷的整洁。 伴随脚印绵延, 一滴鲜血坠入绵软的白雪之中,杀气顿时拔地而起, 更多的血珠顺着王延臣握刀的掌缝流出,他却不敢松懈, 握刀的手更加收紧, 一双血红的眼睛怒瞪面前高大男子。 谢折遍体漆黑冷甲, 与城墙颜色不分上下。他抬腿逼近王延臣, 道:“王提督,回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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