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琢是个只爱风花雪月的俗人,不在乎那美人的存在会给他们王家带来什么样的掣肘,再多的好奇心也不过凝为一句:“长什么样?” 王元瑛回忆起昔日御街惊鸿一瞥,顿默一二,道:“夏姬之姿。” 王元琢“嚯”了声,不由转起杯盏,盏中酒水轻摇满晃,清波荡漾。 王元璟不以为然地一哼,“就那样吧,我觉得还没我三姐好看。” 王元琢点头,看着弟弟发笑,“你三姐自不是何人都能比拟的,不过既不入眼,那说起人家,你小子又脸红什么?” 王元璟炸起毛来,“当然是我喝酒喝的了!你们俩聚在一起就知道逗我为乐,算了,我跟娘请安去了,你们在这慢慢饮这猴尿吧!” 成功把小的气跑,两个大的笑了一阵,笑完院中便静了下来,唯有风吹落叶之声。 王元瑛瞧着杯中酒,王元琢瞧着天上月,瞧着瞧着,缓慢启唇,吟起了洛神赋。 待最后一句“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落下,院中似有银河流淌而过,周遭星子环绕,一派神清气朗,难辨天上人间。 王元瑛笑道:“古今诸多文人,二弟你好像唯衷曹子建。” “大哥此言差矣。”王元琢低头,瞧向兄长,“我不是唯衷曹子建,我是唯衷美人。” 兄弟俩会心一笑,举杯碰盏。 一口酒下肚,王元瑛叹息一声,似是饱含无限怅然,“同为爹娘所生,从小到大,我必须鸡鸣而起,日复一日的苦练筋骨,尝尽挫折,你就可以一头扎进诗词歌赋里,每日会友作诗,泼墨赌茶。若是可以,二弟,我倒真想生在你后头,你当大哥,我做老二,也如你这般逍遥自在。” 王元琢笑道:“大哥此言又差矣。” “你身为长子,以后要挑的是整个琅琊王氏的担子,爹自然要磨你筋骨,炼你意志,强健心性体魄,这样才能接他的衣钵,他也能放心的把家业交到你手里。我生来心性便散漫,对刀枪剑戟不感兴趣,只爱诗赋,爹呢,又爱屋及乌,指望我能继承娘身上的文人风雅,这才纵我至今。若换个人,恐怕早将我这纨绔儿子一脚踹出家门了。” 王元瑛发笑:“哪就如你所说这般严重。” 王元琢摇扇叹息:“还不是多亏我有个厉害的大哥护着,但凡我大哥稍不争气,老头还能容我这般逍遥?早将我扔军营磨炼去了。” 说到这,王元琢歇了手腕子,双目发亮看着王元瑛,万分认真道:“大哥,你好好的,我上半辈子抱爹的大腿,下半辈子就指望抱你的大腿了,有你在,我就不必干别的,单做我自己便够了,以后无论你要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只要大哥一声令下,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使得。” 王元瑛很是动容,眼中隐有泪光,一时竟说不出话。 王元琢朝兄长竖起手掌,“兄弟同心。” 王元瑛笑了,抬手拍上去,“其力断金。” 兄弟对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有风过,卷起棠棣花香,香气沁人心脾,融洽相宜。 * “他娘的亲兄弟算什么东西,该弄死就得弄死!” 子时将近,军营操练结束,归帐的路上,这群辽北恶狼说起当年被家族扔往辽北自生自灭的经历,少有认为能与家族和解的,多数都要血债血偿。 其中有个蓄络腮胡名叫方路的,虽是因家境穷苦自愿参军,但在此事上表现得异常激动,大着嗓门道:“俺们老家有句俗语,叫亲兄弟明算账,平头老百姓尚且如此,何况你们这样的人家。今日你不杀你兄弟,明日你兄弟便要杀你,辽北那是什么地方?把你送过去就没想过你能回来,都到这一步上了,还讲什么家人情分,都学学咱们将军,那才叫一个……” 话音没完,众人步伐一滞,差点吓死过去,反应过来忙对面前男子行礼,心惊胆颤,“属下见过将军。” 谢折点了下头,没什么多余表情。 等人都过去了,他道:“方路留下。” 方路脚步顿住,表情精彩,恨不得回到刚才把舌头咬掉,只好再返回去,俯首拱手,“属下在。” 小腿肚子都在打颤。 谢折道:“你在参军前,似是已有妻室?” 方路老实回答:“回将军,当年属下爹娘怕属下一去无回,的确给属下张罗了门亲事,一直到媳妇怀孕才放属下出的家门。” 谢折点了下头,没再言语。 气氛僵持寂然,方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多嘴去问,只能硬着头皮干等。 谢折这时又道:“你们崔副将,劳我问你个问题。” 他顿了下声音,片刻后重新张口:“他让我帮他问问,假如一个女子,青春正盛,却百般推脱,不愿与自己男人同床,会是出于何等原因。” 方路目瞪口呆:“亲娘嘞,看不出来啊,没想到崔副将表面上斯斯文文的,私下里还挺……” 谢折一记眼神过去,方路立刻消停了动静,抓耳挠腮想了一阵子,问:“那女子有病吗?” 谢折摇头。 方路脱口而出:“那就是崔,啊不,那就是那男的有病了。” 谢折皱了眉头,示意方路继续往下说。 方路凑头小声道:“在那档事上,妇人也是有瘾的,若是推脱不准,那定是男的不行了,力气使不出来,弄不出滋味来,人家自然就不让挨身了,这多简单的道理。” 谢折思索一二,略有迟疑,“原是如此么。” 他并不知其他男人在此事上是什么样,还以为自己的力气已经够大了。 方路:“容属下再多嘴问上一句,那妇人在榻上,可有哭叫着说不要?” 谢折回忆起贺兰香在自己身下咬唇不语的样子,仍是摇头。 方路正色起来:“那这绝对没跑了,不行就是不行,年纪大还好说,若年纪轻轻,这可得趁早调理,不然媳妇迟早成别人的了。” 谢折眉心跳了下子,看着方路,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谨,甚至有些急切,“如何调理?” 方路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羊腰子猪腰子牛腰子驴腰子,老鳖汤牛-鞭汤马-鞭汤驴-鞭汤,这些东西每日换着花样进补,以形补形最是有用。当然了,要是想立刻见效,还是得喝生鹿血,听人说那玩意最猛,喝下去能比野驴还有劲。” 谢折目光一沉,转身大步离去。 辕门外,崔懿骑马回营,刚下马,一道骑马的身影便从身旁飞闪过去,他认出那身影是谁,扬声便喊:“大郎前往何处!” 风声习习,送来“打猎”二字。 崔懿纳起闷来,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打哪门子的猎啊,就馋那一口新鲜的了?
第41章 鹿血 月沉日升, 晴光大亮,天色明朗清晰,却又隐有阴云浮动, 气息闷热干燥。 贺兰香难得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精神饱满, 想了想未办的事务,遂吩咐细辛备了些礼品, 带着往谢家走了一趟,将吴娘子辞别一事仔细说与了王氏。 王氏自是觉得可惜, 直道吴氏和她无缘, 日后再挑个合适的女医送往她身边侍候。 贺兰香一本正经扯起谎, 说早在昨日便有人选补上, 乃是谢将军亲自所挑,不劳婶母费心。 王氏表面功夫做再足,听到谢折的名字也险些绷不住表情, 只好靠喝茶掩饰异样。 谢家花厅挨中堂,中堂靠近书房,隔着半个园子, 谢寒松清晰的叱骂声传入贺兰香耳中。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伦理所在!纲常之本!尔今臣弑君, 子杀父, 颠倒伦理!败坏三纲五常!朝廷要完了!天下要大乱了!咱们所有人都等死吧!” 砰一声,王氏将茶盏落到案上, 抬脸对贺兰香笑道:“晌午将至,婶母不知你口味,你只说你素日爱吃什么, 婶母这去吩咐厨房准备。” 贺兰香瞧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为难道:“婶母心意侄媳心领, 可瞧这天色,眼见着便要下雨了,雨后路滑难走,侄媳恐要先行一步了。” 王氏惋惜道:“若是如此,我也不强留你,毕竟是有身子的人,即便前呼后拥一堆人伺候着,雨天滑路也是万万走不得的。” 贺兰香附和称是,起身朝王氏福身,欲要告退。 王氏揉头道:“也怪,我这会子精神乏得很,姝儿,你代为娘送送你嫂嫂。” 谢姝坐在一侧掰着手指头数了半晌时辰,只等回房偷看没看完的话本子,闻言眼皮一掀,满面茫然之色,仿佛在说:刚刚谁在叫我? 王氏揉头的力度又重了些,皱着眉头强压无奈,“你嫂嫂要走了,我要你去送送她。” 谢姝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朝贺兰香一福身,闷声闷气,“嫂嫂请吧。” 贺兰香噙笑回礼。 出去的路上,天空隐有雷鸣,乌云汹涌压境。 细辛早早将伞撑起,将贺兰香护结实。 贺兰香却持过伞柄,转脸将伞撑在谢姝头上,温柔道:“妹妹当心淋着。” 谢姝瞥她一眼,冷淡的表情里似有一丝赧然飞过,随即恢复正常,故作寻常地道:“前日里,多谢你。” 贺兰香面露狐疑,显然忘了自己前日都干了什么。 谢姝眉头皱起来,“你记不得了吗,你向我娘给我求情,说要替我抄书来着,我娘回到家以后就将你的话转告给我了,也没再让我抄书,我都还没专程谢过你。” 贺兰香恍然忆起,笑道:“举手之劳,妹妹不必挂心,我远自临安而来,在京城无亲无故,若非有你与婶母帮衬,恐怕素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点小忙又算什么,都是我应当做的。” 谢姝见她说如此明显的客套话,只淡淡嗯了声,未再言语。 一直到门外,贺兰香上了马车,车毂即将转动起来,谢姝方将心一沉,下定决心似的,扬起声道:“对了,后日里露儿姐邀我们到她家城外的庄子避暑,你去不去啊。” 贺兰香掀起车帘,笑问:“妹妹想让我去么?” 谢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哼了声道:“去与不去全然在你,关我什么事。” 贺兰香抬头望天,柔声款款道:“那我便看老天的意思好了,倘若后日无雨,那我便去,若是有雨,那我就不去了。” 她朝谢姝一笑:“妹妹心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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