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怔了下神,不咸不淡地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后日若是无雨,我就差人去接你。” 贺兰香噙笑道谢,由此定下约定。 车毂转动,马车上路,带起轰隆好比雷声的闷响。 帘子落下,贺兰香的神情渐渐冷了下去。 若她没猜错,谢姝此时应还不知她与李噙露已经交恶。 不过也不重要,两个人总不能永远避着不见面,李噙露若真是个聪明姑娘,便该知道,以她家现在的处境,多一个朋友,远比多一个敌人要有利得多。 贺兰香阖眼养神,思绪繁沓,兜兜转转,最后竟定格在一张男人的脸上。 一张粗粝,棱角分明,丝毫不近人情的脸。 昨日里在酒楼,她都把话跟谢折说明白了,她就是不想再跟他如何了,除了他谁都行,只要不再是他,她实在受不了他了。 谢折当时的脸色很难看,也不知道昔日那句“我尽力”,如今还做不做数。 * 前脚回到府上,大雨后脚倾盆而至。 贺兰香更换了衣物,累人的钗环也拆下,乌发半披,一身烟粉色舒适薄绸虚掩身段,将肌肤衬得更加莹润雪白,整个人如同一颗熟透上好的蜜桃,连气息都泛着清甜。 她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用了点吃食,厨房新采买的樱桃倒新鲜,多吃了几颗,吃完人便犯起懒,困意如山倒来。 以前在临安没觉得,现在到了北方,贺兰香感觉,雨天午睡,似乎能让她感到格外有安全感,兴许是与家乡氛围相近的缘故。 房中燃着安神静气的鹅梨香,窗外雨气渗透穿来,香气平添清冽,更加沁人心脾。 贺兰香嗅着香气,连头发丝都是放松着的,思绪逐渐空白,意识几经沉浮,终究轻软下陷,如卧云端。 她睡得很熟,很舒服,连梦都没做一个,胸口随呼吸均匀起伏,烟粉之下,香软成酥,花树堆雪。 她没有察觉到,冥冥中,房中香气已经发生变化,接近野兽散发的侵略气息自门外挟雨沾风而来,气势汹汹缠绕上清甜鹅梨,两口吞噬殆尽。 她开始做梦了。 梦中,她在被一头饿狼追赶,她拼命地跑,可终究被扑伏在地,随着刺耳裂响,衣物亡于狼口之中,她的腰腹被狼爪摁了个结实,肌肤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只有动物才有的灼热气息,她的身体瑟缩成了一团,拼命收紧蜷缩,脚踝却被猛然拉开,饿狼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她腿上最嫩的肉便狠狠咬了一口。 “啊!” 钻心的痛侵袭全身,贺兰香猛然惊醒,本以为是虚惊一场,腰上的痛意却又逼她认清现实。 五根铁一样的手指镶嵌在她的腰上,几乎要将她可怜的腰肢掐断。 “谢折!你在干什么!” 贺兰香这话喊得实在徒劳,干脆用脚去踹他,可她忘了她的脚踝也在对方手里握着,她越反抗,吃到的力气便越大,玉骨一样的脚踝都快要被捏碎了。 贺兰香痛出了眼泪,却也不愿就此服软,生生咬紧牙关忍了下去,打算回头问他究竟在抽什么疯,明明说好了,换人不要他了。 半个多时辰后,掐在她腰上的大手总算有所松开,房中腥腻蔓延。 贺兰香头脑一片空白,乌黑发丝湿透黏在脸颊,两眼迷离无神地望着房顶,耳边是暴雨击檐,男人的呼哧粗喘。 她想骂他,舌头却动不了,只能不停喘息续命。好不容易眼前的黑星散去些,她欲要起身,腰上的手却又重新发紧,将她一把拖拽回去。 黑云压城城欲摧,窗外的老山茶树在狂风中摇摆沉浮,檐铃被拍打得胡乱作响,天地昏暗,雨势毫无休止之意,激烈狂躁,如脱缰野马,不死不休。 轰隆雷声里,女子原本压抑着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演变为放声哭喊求饶,从白天到晚上,一直到雨声快停下了,哭声都未有停歇。 也是等到人快没了的时候,贺兰香才想起来,谢折耳疾雨天复发,无论她喊再多不要,他都是听不到的。 晌午到子时,快五个时辰。 雨歇风停,残雨顺着屋檐滑落,小蛇一般游走蜿蜒,滴答拍落。贺兰香伏在枕上,身躯抽搐不已,小腹微微隆起,犹如初孕,但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她与罪魁祸首清楚。 谢折扯来衾被披在她身上,下榻穿衣。 他昨夜猎了整晚的鹿,不仅喝了生鹿血,还把方路说过的东西全吃了一遍,吃完半晌过去,遍体生汗,丹田犹如火烧,开始他并未当回事,觉得靠练兵能纾解,后来愈演愈烈,神志都出问题了,根本听不见外界声音,满脑子都是贺兰香。 等清醒,就已经是刚才的情形了。 军务不可一日荒废,谢折束好革带,弯腰捡起佩刀,置在腰侧,准备回军营。 这时,只听刷一声响,寒刃出鞘,榻上乌发裹身的美人拔刀对准了他,浑身颤若浮萍,整个人的重量看起来还没个刀沉。 谢折瞥了眼攥紧刀柄的两只纤弱手腕,眼皮一掀,借着雨后浮光瞧向人脸。 贺兰香满面泪痕,尚未回归清明的迷离双目死死瞪着谢折,咬牙切齿道:“换人,给我换人,否则我……” “杀了我?”谢折冷冷接话,声音尚沾欲气未褪的沙哑。 贺兰香手腕一抖,险些将刀脱手,气急攻心之下,反手便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谢折霎时急了,上前夺过刀一把丢到地上,将贺兰香强摁于怀,掐起她的下巴,凶狠地问她:“就这么厌恶我?凭什么别的男人都行偏我不行,难道我的力气还不够让你满意吗?” 贺兰香听到“力气”二字就浑身打哆嗦,泪痕未干,新泪便又滚了出来,挥着拳头拼命砸向谢折:“你混蛋!你不是人!要多满意才是满意,我是女人又不是石头,你以为我有钢筋铁骨吗!你把我弄死在榻上算了!” 谢折耳朵嗡鸣,听不清她说什么,一着急便又搂紧了些,一只手包住她两只腕子,另只手握住她后颈往自己左耳上靠,恼火道:“对着这里说,说大点声!” 贺兰香哭到抽噎,怒上心头,对准谢折的左耳用平生最大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吼:“我说你不是人!你是个只会横冲直撞的混蛋!再不换人,没等孩子怀上,我先疼死,被你活活累死!” 谢折这回听清了。 他攥在贺兰香后颈上的手移到前面,抹着她脸颊上的泪,试探地道:“所以你不让我碰你,其实是因为这个?” 贺兰香抽噎得太厉害,回答不了他的话,但手没闲着,挣脱开便一直在捶打他,哪怕拳头已比棉花还要绵软。 谢折没再抓她的手,由着她打,一直等到她筋疲力尽,软在他怀中啜泣。 他抚摸着她微隆的小腹,五个时辰的记忆纷沓至来,体内残雨药效又在此刻发作,滚了下喉结,沉着嗓音道:“真的不是因为我不行?” 贺兰香差点被这句话气晕厥过去,照着他左耳便吼:“我什么时候说你不行了!” 吼完身躯便又开始抽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不止。 是生气,也是,羞耻。 分明和谢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她居然在此刻感受到了羞耻。 因为按照她的预想,他们俩就应该像两个工具一样,不需要情感,不需要技巧,只奔着结果去,不用去想别的,也不必为对方投入太多心思,这样才对得起两个人的处境和身份。可现在,她已经不得不向他表明——她需要他为她花心思,即便他们二人的关系如此扭曲见不得光,她也需要他在那些事上对她疼惜呵护,就像全天下男人对待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样。 贺兰香简直想死。 房中一时寂静,久久无声,唯残香萦绕,残雨滴答。 谢折摸着她发,冷硬的声线少有的柔和下去,说:“行,我知道了。” * 雨后夜色浓郁,灯火不熄,在潮湿中摇曳,勾栏野巷生意正好,大红灯笼高挂,酒香远飘两里,莺啼燕语绕耳。 忽然,一伙官差带刀闯入,持令高呼:“皇城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动静太大,惊散一群野鸳鸯。 二楼包间,新上任的兵部给事中从被窝里仓皇滚出来,提着官靴骂骂咧咧:“刺客的尸体不都找着了吗,还查什么查,那谢折没事找事吧!” 门被猛地踹开,进来数人,为首男子英俊魁梧,遍体肃杀之气,阴森可怖至极。 正是谢折本人。 官员双膝一软瘫跪在地,哆哆嗦嗦道:“拜,拜见太保大人,下,下官一时糊涂,求大人开恩饶恕!” 大周律法有云,官员狎妓,杖一百,降两级。 偷腥一时爽,被抓住,半辈子白干了。 谢折未语,抽出了张凳子,坐下道:“放了你,可以。” “回去继续。”
第42章 上药 谢折走后, 贺兰香昏睡整夜,翌日醒来浑身酸痛,腰都要断了, 莫说走路,站都艰难。 两个丫鬟被昨日阵仗吓得不轻, 欲言又止地问贺兰香是否要请个郎中来给她看看。 贺兰香冷嗤一声,道:“怎么看?跟人家说我没别的毛病, 就是房事过于频繁连床都下不了吗?” 细辛春燕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 贺兰香宜靠在软枕上, 不再说话, 静静看着窗外。 她生了副宜嗔宜喜的皮囊, 动起来是活色生香的尤物, 此刻静下,便成了泼墨山水中的世外仙。 雨后万物如洗,院中三两嫩竹青翠欲滴, 乌瓦黑润干净,残雨顺着缝隙往下滴答,正滴入沿墙长出的花朵当中。 贺兰香凝望着窗外新鲜风景, 安静成了一缕幽袅的烟气, 单薄到宛若风一吹便散, 虚弱无力。 细辛春燕准备好了吃食,她却毫无胃口, 只是静静看景,直到廊下传出清脆鸣啼,她才缓缓回神。 “怎叫的这般厉害。”她感到不对劲, “去把笼子拎来。” 春燕到外面把笼子拎回,送到了贺兰香的面前。 只见笼子里面原本活蹦乱跳的两只相思鸟, 一只躺着一动不动,另一只急得在旁边乱叫,跳来跳去。 贺兰香蹙紧眉头,满面焦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便死了?” 细辛道:“并非突然,这只精神历来便不如另一只,从到京城以后,吃得还越来越少,今早把笼子挂出来,它便已精神恹恹,只不过奴婢也没想到,才一个早上的工夫,它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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