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淡淡,不为所动的沈亦安用玉勺取一匙茶沫置于青色烟雨茶杯之中, 又添了少量沸水, 将其调成色泽均匀细腻的茶膏,调膏后是才是进行最后一步‘点茶’。 “点茶”也有讲究,在茶膏里注入烧开后静置一会儿的热水,注水时还得用茶筅搅拌,此名又唤“击拂”, 这个过程共分七个层次,注入的七次水又叫“七汤”。 石碾轻飞瑟瑟尘,乳花烹出建溪春。① 那么一套繁琐的点茶工程经由他之手做下来非但不令人感到半分繁琐,反是赏心悦目如画中人。 沈亦安把点好的茶相递,“她为了其他男人来找我, 就应该猜到结果。” 任何事他都能随了她的心意,唯独是为其他男人求情,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受人蛊惑的幼兽想要逃出温暖的牢笼, 那该怎么办,自是断其爪牙利齿, 用金链锁之,束于高阁。 天边又悠悠地往下飘落着酥雪,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虽迟了一两个月,却下得比往年都要厚上一层,入目所及之处皆是白茫霜雪玉砌成。 人在院中站一会儿,亦连睫毛都染上了一层霜雪,呼出空的气息都悠悠打着白旋儿。 怀里抱着的手炉都冷了几回的宝珠坐在台阶上仍是固执的不愿离开,大哥那么疼她,肯定舍不得她在外面冻那么久,说不定在她过来的时候,就有小厮跑去向大哥报信了。 可是这一次,她坐在台阶上等得身体发僵,眼见着天色渐暗,最后一抹霞光消失于山峦间,大哥都还没有回来。 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惶恐,大哥今晚上该不会不回来了吧,目光环扫伺候的下人,咬牙切齿,“本郡主知道了,肯定你们没有告诉大哥,我来大哥院子里找他了是不是!” 对,没错,肯定是他们没有去告诉大哥,要不然大哥怎么会舍得让她在冰天雪地里挨冻。 鸿月解释道:“小姐,我们想要去找大少爷,可是我们根本找不到人。” 宝珠才不信他们的这套说辞,“骗子,你们哪里是找不到我大哥,分明是不想让大哥知道我来了他的院子。” 就在宝珠决定把气全部撒在他们身上,狠狠地扣他们月钱时,一道清润得宛如山泉清冽的声音至她身后响起。 “那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外面,也不担心染了风寒。”落雪纷纷下,峨冠博带,长衫广袖的青年正手持一把青竹白绸伞,踩着落日的余晖向她缓步而来。 冻得鼻尖通红一片,脸颊也似晕染上一层胭脂的宝珠见到终于回来的大哥,先前等待许久的委屈,窝火感皆在顷刻间化为酸涩冲入眼眶,化为晶莹的珍珠落下,“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宝珠以为,以为你不要宝珠了。” 她不想哭的,但是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掉越多,她想擦都擦不干净。 “怎么会,大哥永远都不会抛下宝珠,是不是下人惹你生气了,你告诉大哥,大哥帮你出气好不好。”沈亦安嘴上温柔的安慰着她,胸腔却有一股无名之火在燃烧,烧得他快要维持不住这张虚假的君子面。 也第一次懊悔当初心慈的没有赞同二弟的话,在他羽翼未满之前就折断他的脖子。 这样,他的宝珠就不会在心里为别的男人担心,要担心的男人只有他一个人即可。 “他们没有欺负我。”宝珠摇头,仰起哭得泪花朦胧的小脸,一只手拉过男人清瘦的骨指,“大哥,是,是宝珠有事想要和你说。” 因为在外面站得太久了,两条腿冰冷得像是失去了知觉,导致宝珠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 沈亦安及时伸手扶住她肩膀,把人搂进自己怀中,无奈道:“有什么事先进来暖下身子再说,就算大哥不在院里,你也可以进去等,何苦坐在外面受冻,到时候心疼你身体的还不是我。” “我也没有想到大哥会那么晚才回来。”她坐在台阶上不愿意进暖和的屋里,其实也是存了一点儿小心机,希望能用苦肉计逼迫大哥帮忙。 她从小到大就知道如何用最小成本的代价换来大哥的无限纵容,只是这一次的成本委实比之前不小心扎破一个手指头,弄坏几支簪子污蔑她人的成本大多了。 由着大哥把自己拉进屋里的宝珠一进入温暖的室内,身体因暖气入侵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随后才是一缕缕的暖意蔓延至全身,得以控制住冻得发僵的躯体。 沈亦安倒了杯茶给她暖身,修长的骨指轻叩把手,“宝珠来找我,是因宥齐科举作弊一事对吗。” “大哥,我相信他肯定没有作弊。”眼泪已然止住的宝珠接过大哥递来的蓝釉轧道花卉纹折腰杯,丝毫没有注意到由于茶水过烫,把她皙白的指尖烫出一抹胭脂色红也恍如无知觉。 只是那抹胭脂红落在指尖上,糜艳得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令人见之怜之爱之藏之。 沈亦安也注意到了她被烫红的指尖,也仅是皱了下眉便移开,“你就那么确定吗。” 宝珠想要说是,又听到大哥接下来说的话,“你嫁给宥齐不过半年之久,你确定你对他的人品,过往,性格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吗?就算你说是,但一个人想要藏住本性,愚钝者不过月余就会揭穿,心机深沉者恐需你付出家毁人亡的代价,他虽姓沈,身上留着沈家的血脉,为人更是谦虚好学有礼,对待府中下人仁善有加,可你知道吗,即便如此,大哥也完全看不透他这个人。” 大哥都没有能看透的人,那该说明他是怎么一个心机深层之辈,如果是那么一个人,想要骗她不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吗。 一时之间,宝珠只觉得浑身上下密布刺骨的寒意,这寒意比站在外面欣赏落雪时还要冷上数倍。 沈亦安的声音仍在继续,犹如带着蛊惑的洗脑,“大哥知道宝珠心善,才不愿意承认宥齐会做出科举舞弊之事,从而连累到沈府,可是大理寺不会无缘无故拿人,既是拿人,肯定是拿到了什么证据,要是没有证据,又为什么会来拿人。” “宝珠,你如实告诉大哥,你是为什么一定确认宥齐没有作弊,难道仅仅是因为你和他有了半年的夫妻情谊吗,就因为所谓的半年夫妻情谊,你连大哥都不信了吗。”最后几个字,即使愚钝如宝珠也能从中听出了大哥在生气了。 因为一个沈归砚,就不相信大哥了? 他要是真的无辜,为什么在大理寺来拿人的时候,大哥没有帮他说话,大哥还说了,他心机深沉得连大哥都看不透他。 试问这样的一个人,真就全然无辜吗? 如果他真的无辜,为什么大理寺不抓拿其他人,独独抓了他,肯定是因为他有问题。 “我………”朱唇半张的宝珠对上大哥审视的一双眼,喉咙像是艰难地卡住一块硬物,整个人也像是失去了质问的勇气。 要是他真的没有作弊,大哥不可能不会帮忙走动,要知道沈归砚不但是沈家人,也是他的亲弟弟,他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一家人。 就算他真的作弊了,因为他是沈家人,大哥也不会不帮他,说不定大哥那么晚回来,就是在为他走动关系。 一时之间,为自己小人行径感到羞愧而低下头的宝珠再次开口时,已然失了一开始的笃定,而是变得小声拘谨起来,“大哥,他真的作弊了吗。” 沈亦安避重就轻,取出柔软的丝帕轻拭滚落进她脖间的雪痕,“宝珠是在担心他吗?” 两只手捧着茶盏的宝珠任由大哥为她擦走雪水的动作,抿着一张娇艳的红唇默不作声,没有说话的态度即是默认。 虽然她是不喜欢沈归砚,也巴不得他倒霉,好让自己和离,但当他真的出了事的那一刻,她却不受控制地慌了起来,连她本人都说不清楚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因为她从未体会过,也没有人告诉过她。 她只知道,她要相信他。 没有放过她眼中一丝一毫变化的沈亦安拉过她的手,取下她捧着不放的茶盏,把人搂进怀里柔声道:“对于宥齐是否作弊一事,大哥并不清楚,宝珠担心的话,明天大哥去帮你打听一下。” “宥齐不止是你的夫君,也是我的弟弟,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说法。” 脸蛋被迫埋在大哥怀里的宝珠鼻音闷闷的,像是炎日的夏日里躲在被窝里刚大哭过一场,哪怕没有人相信他,就连她自己也险些动摇了后,宝珠仍是选择相信他,“大哥,我相信他,他一定没有作弊。” “所以大哥,你帮帮他好不好。” 她的哀求没有得来回应,只有屋外的酥雪越落越大,隐将青竹折弯了腰。 此时的天牢里,一袭华贵锦衣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衣着华贵的男人走到了监狱里的最深处。 监狱的最深处,关押的正是因科举舞弊一事关押在里的沈归砚。
第50章 阴暗潮湿的地牢两侧相隔不远处, 都会置有一盏灯座用以照明,也有人说是为枉死之人点一盏回家的灯。 晃荡绰绰的光影落下,宛如鬼魅摇曳, 张牙舞爪。 坐在潮湿的稻草堆上的沈归砚正十指翻飞的编制着草兔子,神情平和得不像身处阴暗潮湿的地牢, 而是踏青赏花一样悠然自得。 听到脚步声后也未抬头, 外界的影响力都不如他手上的一只草编兔子来得重要。 黑色鹿皮靴碾踩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也在甬道中不断回荡着回音, 刺激着人的耳膜。 那道令人耳朵发酸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一处牢房前, 居高临下,带着审视的傲慢, “看来你在里面过得还不错, 也不枉费我这个当哥哥的特意让人为你‘多多关照’了。” 对于他的到来,沈归砚并不意外,甚至吝啬得连眼皮都未掀,“如果你是来让我和宝珠和离的,我在这里奉劝你, 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因为我不会答应。” 他好不容易把人骗到手,又岂会拱手让与他人。 玄色长袍衬得人卓尔不凡的沈亦泽讪笑一声,眼神轻藐得像看一只秋后垂死挣扎的蚂蚱,“看来我的好弟弟, 远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啊。” 沈归砚:“我要是不聪明,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说来我能有今天, 还是得要多谢大哥二哥的手下留情,不但让我活着回到金陵, 还让我成功迎娶了宝珠为妻。” 提到宝珠,少年的眼里不自觉流漏出一抹潺潺温情,像是吃到了最为心仪的糕点,触到了心尖明月。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0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