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想做什么,此时也没有力气了。 况且,昨日阿莹病情恶化正是因为自己的冲动,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现下他即使想做什么也不敢了。 卜幼莹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随后视线在他脸上逡巡,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上前轻握住他手臂,问道:“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萧祁颂抬眸,目光越过眼前人,看向了萧祁墨。 对方毫不躲避地与之对视。 看来,他的确遵守了约定,并未将自己试药一事告知阿莹。 于是他牵动嘴角冲她笑了笑,温声回应:“无妨,只是昨日扰了东宫安宁,被父皇罚跪了一夜而已。” “一夜?”她惊道,“可我看今日阴云,草木犹湿,昨夜像是下过雨的样子,你竟淋了一夜的雨吗?” 感受到她言语里的关心,像是被忽视的孩子终于重新获得了宠爱,萧祁颂的神情顿时委屈起来,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你怎么还是如此耿直啊,以前在濠州我都教过你了。”卜幼莹连忙按着他坐下,亲自提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以前在濠州时,他也时常被父亲罚跪,有时是暑日,有时是寒冬。 虽然罚跪不过两个时辰,但碰见这些天气也是极其不好受的。 那时卜幼莹便会教他,不要总是如此耿直。烈日就遮阳、下雪就打伞,反正萧伯伯只是让他跪着,只要不起来就可以了。 但她说的话,他却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去,后来父亲每次罚他,他仍旧是如此,总觉得钻空子减轻处罚非男子汉所为。 不过今后,他也只能烈日遮阳、下雪打伞了. 萧祁颂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不顾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直接拉着她一同坐下。 “我知道了,以后都听你的。”他浅浅笑道。 不远处的萧祁墨冷睨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将卜幼莹又拉起来,柔声说:“未央去端药过来了,御医说喝完会有些难受,但很快就会好的,我先扶你去躺着吧。” “哦,好.”她点点头,随即被他搀扶着又躺回了床上。 兄弟二人皆守在她床边,竟难得的和平,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针锋相对。 卜幼莹看着他们,眼眸不自觉弯下弧度。 心里忍不住想,若是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正在此时,未央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手中的白瓷药碗冒着丝丝热气。 “殿下,药好了。” 萧祁颂下意识伸手,却见她将药碗递给了萧祁墨。 也是,她是太子的人,自然不会递给自己。 他抿了抿唇,并未说什么。 随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祁墨温柔地吹温汤匙里的药,然后递至她唇边。 卜幼莹瞧了一眼,立即蹙起了眉头:“这药为何像血一样?不会是鲜血熬制的吧?” 萧祁墨还未开口,一旁的人便道:“不是鲜血,阿莹放心吧。” 她闻言看向萧祁颂:“你怎么知道?” “我.”他一时语塞。 他是从未对卜幼莹撒过谎的,她那双眼眸只要望过来,他便不敢隐瞒她任何,更别说编造谎言掩饰自己了。 作为他的亲兄长,萧祁墨自是了解他的性子,于是替他回道:“周御医试验时是他亲自看着的,他自然知晓。” “哦.”卜幼莹点点头,“难怪我醒来时没看见你。祁颂,谢谢你。”她唇边漫起笑意。 萧祁颂亦是勉强扯了扯嘴角。 鲜红的汤药终是喂进了她口中,的确没有血味,反倒有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奇特又诡异的味道。 像是一颗清新甜润的梨,被放置了许久,有些腐烂,但又不失它本身的甜润,吞下去后口腔里凉丝丝的。 但等凉气消失后,腐烂的味道便争相恐后地进入味蕾中,直让人想吐。 卜幼莹拧紧了眉,强忍着反胃呕吐的生理反应,才将这碗药彻底喝完。 与萧祁颂试药时不同,许是体质原因,这次药效发作得极快。 萧祁墨才刚擦拭完她唇边的药渍,她便感觉到腹部突然一阵绞痛。 见她脸色瞬变,萧祁颂便知晓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于是伸出手,想给她一些支撑。 可手方抬起,痛得蜷缩起来的卜幼莹,忽然一把抓住了身旁萧祁墨的手。 “疼,我好疼.”她捂着自己的腹部,双眼紧闭,眉间细腻的肌肤皆被皱在一起。 她压根不知晓那只手僵在空中,最后只能失落收回。 “阿莹再忍一忍。”萧祁墨一手被她抓着,一手抚摸着她弓起的背部,安慰道:“再忍一忍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说一些无力的话,来给予她心理安慰。 虽然这次的无力感他依旧十分厌恶,但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一切都将好起来。 今后,他不会再让她承受一丝一毫的苦痛。 一旁的萧祁颂见她如此痛苦,自己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也紧锁着眉,倾身提醒道:“阿莹,深呼吸,用嘴大口呼吸,这样会好受些。” 好在卜幼莹意识清醒,听见他的话,便张开檀口,往胸腔里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吐出。 如此循环往复,腹部的绞痛竟真的减弱了许多。 只是没过多久,浑身上下的骨头便开始疼起来。不过周御医说得没错,比起萧祁颂的疼痛,她身上的疼暂且还在能忍的范围内。 约莫过了半刻,头也开始发疼,与萧祁颂的流程一模一样。 卜幼莹长这么大,从未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疼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紧闭的眼帘中落了下来。 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阿莹。”萧祁颂伸手,正要帮她拭泪,却被离得更近的人抢先了一步。 他盯了对方一眼,虽然生气,但这种关键时刻显然不能计较此事,于是只好再次收手,沉闷地呼出一口气来。 随后又过了半刻,卜幼莹紧蹙的眉间终于逐渐展开。 她喘着粗气,缓缓睁眼。 疼痛让神智出走大半,目光也不曾聚焦,迷蒙地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 “阿莹,感觉如何?”萧祁墨先开口问道。 她再次闭上眼,缓了缓,声音有气无力:“好累.好困,想睡觉.” 萧祁墨并不清楚喝完药后应是何状态,遂看向萧祁颂,与他对视一眼。 见他面容如常,才放下心来,将被褥往上拉了拉,给她掖好:“睡吧阿莹,好好休息。” 说完,他倾了倾身,习惯性想吻她额头。 但考虑到旁边还有一个一点就炸的人,便又直起身子,站起来冲他抬了抬手。 意思是,让他也起身与自己一同出去。 萧祁颂瞥了他一眼,不耐地呼出一口气,但仍是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寝殿。 两人一同来到游廊上,萧祁颂冷颜抱臂,坐在廊下,等着对方说话。 因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今日天空中阴云密布,不时有凉风穿过廊间,吹动二人的发丝。 萧祁墨站在他身旁,望着不远处墙边的芭蕉叶,一滴即将落下的水滴挂在叶尖,要坠不坠。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阿莹痊愈之后,你不打算告知她试药一事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萧祁颂抬眸,冷笑了声,“怎么,你怕我告诉她之后,显得你有多没用?” 幼稚的讥讽并不能让他生气,他依旧不冷不淡道:“你告不告诉她都与我无关。相反,你若是想说,今晚等她醒了你就可以告诉她,我不会阻拦你。” 话落,萧祁颂明显愣了下。 他的意思是,今晚自己仍旧可以来东宫,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阻止? 他吃错药了吧? “你不用如此看着我。”感受到对方惊讶又警惕的眼神,他只淡淡瞥了对方一眼,解释道:“阿莹想要的是我们和平共处,虽然不可能,但只要你不太过分,我愿意让步。” 萧祁颂眉间皱得更深了。 他站起身,毫不领他的情:“什么叫你愿意让步,我们今日的局面不都拜你所赐吗?若不是你,我和阿莹之间、你与我之间、还有我与阿娘、阿莹和她父母,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你难道还希望我感激你让步不成?” 许是早就料到他是如此态度,萧祁墨并不恼,只淡声道:“所以我才想寻求一个平衡。” 他转身,与萧祁颂对视:“这次病情,让我差点失去她,你不也是吗?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只希望她再无病痛,平安喜乐。只要你不对我步步紧逼,我可以.” 顿了顿,低声吐出:“当一个瞎子。” 他说的,甚至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是当一个瞎子? 萧祁颂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他像看一个怪人那样,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出声道:“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你以为爱什么,是大度?是牺牲?是自我感动?嗬,那是你们那些没爱过的迂腐夫子自以为的。” 说完,他向前一步拉近距离,侃然正色,嗓音低沉:“我告诉你萧祁墨,你做得到我做不到。我要,就要全部的爱,少一分也不行。她可以对你动心过,但也只能是‘过’,而不是爱我的同时,也爱着你。” 对于他说的这些,萧祁墨也不理解。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弟为何如此执拗,哪怕是阿莹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他也依旧毫不退让。 为什么?难道完整的爱,比她开心幸福更重要吗? 他十分的不理解。 不过想想也是,祁颂自小便是在母亲的偏爱中长大,又从小就拥有阿莹的爱慕,他自然是习惯了的。 而自己. 萧祁墨抿了抿唇,沉默须臾,轻叹一口气:“罢了,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总之,我不会再阻止阿莹见你,但我与阿莹既已订下婚约,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你若有改变观点的那一日,那很好,但.你若坚持你的想法,执意要将阿莹从我身边夺走,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不想再继续多费口舌,便转身离开了游廊。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萧祁颂微微蹙眉,心中对他那番话的震惊犹在。 相处二十年,他竟不知自己的亲兄长是如此观点。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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