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刚用茶润过嘴,可嘴皮还是干。起初用手来回搽,越搽越能感觉出从口腔到嘴唇的干燥肿胀。后来睃一眼贤妃,见她背对着自己读书,心里一痒,试图把嘴上一层干皮给撕下来。 哪知贤妃正好转过了身,斥道:“撕,这也是能撕的么?嘴干不会拿唇膏搽搽,非得用手去抠?” 说着走到浮云卿身边,叫她张开嘴,从里到外地检查。 “昨日你待在慈元殿的时候,这嘴皮还是润润的。怎么过了一晚,嘴皮这么干?是婚房闷热,把身子里的水都蒸发了?” 浮云卿无辜地摇摇头,“冬干夏燥,这也正常罢。姐姐放心,日后我一定多喝水。” 心里却想,定是昨晚敬亭颐嬭她太久,她这张嘴一直张着,脱臼似的难受。 急着回去,也是想把这件事同敬亭颐说清楚。不清醒时,对人家做放肆事,良心实在过不去。 后来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下得愈来愈瘆人,到最后,甚至还轰起了雷,电闪雷鸣,摧枯拉朽。 浮云卿躺在贤妃身旁,翻来覆去,时而叹一声,时而嘟囔一句。 贤妃被她的动静闹醒,一巴掌没收力,猛地拍过浮云卿的半边臀。 “哎唷!疼!” “还想睡不想了?不想睡,滚外边淋雨去。” 浮云卿心想坏事了。 贤妃就这点最不好。她睡得浅,歇息时对周遭环境要求极高,有一丁点动静,都会气恼地把女使叫来怒骂一通。 但正如她所说,浮云卿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货。当年生育,身子大伤,睡得浅易急躁的毛病,也是从那时落下的。 浮云卿说好,小声提议道:“姐姐,要不咱们俩换换位置?你睡里面,我挨着床边睡。这样起夜不会吵到你。” 贤妃阖目说真是麻烦,可身子倒实诚地掇了过去。她侧身面朝墙,睡意刚涌上来,就听浮云卿嘟囔了句“好害怕”。 “啪——” 浮云卿又捱了一巴掌。 她心里叹真苦。既然受不得她来回翻滚,絮絮叨叨的动静,为甚还要固执地把她留在殿里? 明明没做亏心事,可却觉得今晚的雷能把她的小命给劈裂! 浮云卿悄悄往贤妃身边挪了挪,贴着她的背,心里踏实不少。 可她刚挪过去,贤妃就往墙边靠了靠,兴许是嫌贴着热。 你来我躲,真是叫人伤心。浮云卿心里把贤妃与敬亭颐两人作比。倘若今晚她与敬亭颐躺在拔步床上,她朝敬亭颐挪身,敬亭颐会因嫌热而躲开她么?倘若她揪着敬亭颐的衣袖说害怕雷声,他会似贤妃这般,说“这么大的人,居然还怕打雷,知不知羞”么? 不会。 敬亭颐会把她搂在怀里,任由她做无稽的索取;会拍着她的背哄睡,给她掖好被角,用他的身暖她的凉手,就像他昨晚做的那样。 她睡觉,手里要揿着搂着什么物件,或是嘴里噙个安抚的物件。 她爱揿着拨浪鼓,失眠时就摇两下,鼓面被木珠子弹得作响,就像母亲在哄孩子一样,她哄着自己。 而今晚,她没物件揿,也没物件噙。 睡不着。 浮云卿睁着干涩的眼,望着上方的纱帐。渐渐眼前变得昏黑,耳边也变得聒噪。 下一刻,门扉被砰砰叩响。 “娘子,官家来囖。” 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烛,微弱火苗在狰狞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明亮。 女使见屋里没动静,想再唤一声。不待话音发出,官家便摆摆手,叫她退下。 官家假模假样地咳两声,用气声朝屋里说道:“贤妃,今晚朕跟你睡。” 原本今晚他歇在仁明殿,正躺在床上与圣人说着变法之事。 不知哪句话把圣人惹恼,她推搡着他,“到别处去睡,别来烦我!” 淑妃那处又早早歇下,他没辙,冒着雨踅到慈元殿。 他心里装满了变法的大小事。做官家后,最怕的是雷雨天。每每阖目,便止不住地想:陇西郡落雨,山地会不会滑坡,百姓会不会遭难。暴雨会不会摧毁庄稼,若谷物倾折,那百姓该如何生计! 后宫中,贤妃饱读诗书,常与他从南聊到北。眼下他心乱如麻,总是想躲在贤妃的榻上,跟她说会儿话。 哪知门扉一开,却瞧见浮云卿一张睡意惺忪的脸。 “小六,你怎么在这儿?” “爹爹,你怎么来了?” 父女俩相见,谁也不让谁,都说对方扰了自己一场觉。 两人满心惊,一时忘记压低话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各自捱了贤妃一道用力的巴掌。 浮云卿握拳,胡乱捶着官家,“爹爹,都怨你!” 官家满腹委屈,指着身上被雨淋湿大半的衣袍,埋怨道:“要怨就怨这场雨,把朕逼到这里来。要不是这时候朕早睡着了!” 贤妃拽来俩枕头,分别扔到父女俩怀里。 “你们爷俩还有脸觉得委屈?”贤妃指着起红血丝的眼,朝官家吼道:“为了给你女儿办好婚仪,我一夜未睡!操心这操心那,好不容易歇上了,结果不是被你吵醒,就是被你女儿吵醒。都给我出去,往后再别来了!” 官家与浮云卿互递了个心虚的眼神。 贤妃读的书多,可脾气也爆。偏偏这暴脾气只会朝亲近人发,与她越熟识,她朝你发得脾气越厉害。 狂风暴雨,雷电交加,怎么走,是命不要了,还是不怕受寒了? 父女俩当即决定服软,你一句我一句地哄着贤妃。 然而浮云卿心里却如明镜般,爹爹一来,她迟早要走。难不成仨人还真挤一张床上睡么,就算爹娘愿意,她也没胆子说愿意! 趁着爹娘说话,浮云卿又踅回窗边,支起杆将榉木窗抬起一道小缝,透过这道缝,朝外望去。 纷乱的雨滴打湿了支杆,也打湿了她半个手面。 雨势颓天,就算撑着伞,也会被打成狼狈的落汤鸡。这会儿公主府的金车早返了回去,车夫与马不会等她一夜。 眼看门禁将至,浮云卿朝爹娘福福身,“女儿想回府里歇息,请派辆车。” 官家摆摆手说不必,“偌大的禁中,怎么会没有一间屋留你一晚?小六,你歇在偏殿罢。你姐姐呢,专门给你留了一间屋。就怕你想她的时候没地方住,日日叫女使打扫,物件齐全,不用将就。” 浮云卿一怔,“既然偏殿有地方,姐姐为甚非得把我留在正殿?” 官家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是啊,为甚要这么做?” 父女俩如炬的目光射向贤妃,她赧然道:“哪有那么多无用的疑问!我一时没想到偏殿的事,把她留在正殿,不可以么?” 贤妃不自在地轻咳着,脸皮渐渐升起红意。 看破不说破。当娘的想孩子,却羞于表达想念,便使着各种隐晦的法子,将孩子揽到身边。 旁的娘揽来孩子,爱得想亲一口。贤妃的想念不比旁的娘少,可肉麻的话,肉麻的动作,怎么也说不出口,做不出手。 浮云卿想贴她的背,她一下一下地把身子往里挪。不是怕热,是在想只要她躲,浮云卿就会往前靠。就算她再躲,浮云卿也会爱她,不断靠向她,依赖她。 她阖着眸,想的却都是浮云卿。她的孩子,她可怜天真的孩子。 听及贤妃故作掩饰的话,浮云卿勾起嘴角,心想严厉的母亲,总算露出了个马脚。 然而刚推开门扉,女使又冒头说道:“公主,驸马来接您回府。他没办法进后宫,眼下正在北落门等着您呢。驸马说,您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在这里住一晚也好。” 话音甫落,官家与贤妃皆嗤笑出声。 方才温馨的氛围,被女使这句话打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说婆媳是冤家,女婿与岳家,更是一对冤家! 贤妃冷声道:“驸马冒着暴雨来接你,你还有在我这里待下去的理由么?快回去罢,别让驸马等急了!” 本是夹枪带棒的讽刺话,她哪里想放浮云卿走。 哪知浮云卿倒真点了点头,“我得赶紧回去,敬先生身子弱,要是被淋病怎么办?” 言讫,潦草地福身作别,撑开女使递来的伞,头也不回地冲到雨幕中去。 “你别再回来了!” 贤妃大喘着气,朝屋外吼道。 不过她气急败坏的吼声,都淹没在滂沱大雨中。 成也暴雨,败也暴雨。忽地一阵空虚拢上心头,贤妃怔忡地望着屋外,久久不曾移开眼。 * 北落门。 车夫抹一把被雨水冲洗干净的脸,苦心劝道:“驸马,您先上车等罢。雨下得大,还不知公主什么时候能来呢。您站在雨里干等,倘使公主瞧见,可不得心疼坏了?” 敬亭颐说没事,“况且我也不是干等。” 他举牢一把能容两人的伞,任由雨水侵袭,依旧岿然不动。 雨夜里,渐渐出现一道奔跑的身影。 携着微弱的光,踩着水洼,不顾一切地朝他奔赴而来。 “敬先生!” 那道身影扑到了敬亭颐身上。 他本能地抱紧她,在她耳旁,欸了一声。 “我来接您回家。” 他心头常年落着阴森渗骨的雨,潮湿死闷。 今晚却得见天光,尽管黑夜狰狞。 他想,或许他找到了能遮雨的伞。 不是手里举的这把伞,而是怀中抱着的,娇娇小小,却能迸发出巨大力量的伞。
第42章 四十二:青云鱼(一) ◎你一直都不会多管我的,对罢?◎ 雨水倒灌进嘴里, 称不上好受。 浮云卿环着敬亭颐的脖颈,指腹飞快擦过他的衣袍,蓦地发觉, 他的大半后背都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宽松的衣袍被淋得修身,她能感触到他肩头绷紧的肌肉, 感触到熟悉的草药气。 浮云卿松开手,从敬亭颐身上跳了下来。 “我们走罢。” 两人窜进金车,偎在一起。 浮云卿接过车夫递来的手巾,给敬亭颐擦着他往下沥水的衣袖。 “不是打了伞么?怎么还被淋湿了?”浮云卿疑惑地问。 敬亭颐满不在意, 舒展着眉头, 阗然回:“臣想接您回来,心里顾不上那么多。” 浮云卿平淡地噢了声, 可雀跃的心跳得愈来愈快。她的心跳几乎比雨滴落得还快,扑通扑通地,敲着耳膜。 女使说, 敬亭颐想带她回府。而他却拥着她的身, 轻声说,要带她回家。 一字之差,却给浮云卿带来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她哪里伺候过人,扑扇着手巾直往敬亭颐衣袖上胡乱打,没个章法,水珠不迭反弹到自己身上。 敬亭颐无奈地笑笑,说好了好了,“臣自己来擦。” 说着接过浮云卿的手巾, 潦草地扑扑衣袖。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3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