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认真揣摩一番,回:“小底想到的,只有那座青云山。往常剥下的人骨,都是扔在那座山里。山小,被一座大山掩着,除了咱们,没人会去那座山。” 韩从朗说那好,“就把骨头扔在那里。把肉剔干净,好好喂那几条狗。他们可是有大用处呢。” 小厮说是。 一言一语间,几条人命就消匿得干干净净。 杀人命砍人头的事,韩从朗不少做。有人觉得他行事狠辣,却不知,敬亭颐那厮做得比他更绝,更毒。 然而敬亭颐精于伪装,做的狠辣事,被他那副温润骨狠狠压着。 但那又如何? 他与敬亭颐原本都是暗处里的蛆虫,但那厮尚公主成了驸马,沾了公主的光,半面立在明处。 明的玩不过暗的,自古就是这般道理。 韩从朗听力极佳,此刻躺在卧寝床榻上,仍能听见那屋里磨刀霍霍割肉的声音。 好听极了。 他百无聊赖地听着,忽地从枕侧掏出一个精致的傀儡。 那傀儡足有半人高,梳着一头乌黑的发,穿着漂亮的衣裳,眼神呆滞空洞。 韩从朗借着微弱的月明,摩挲着傀儡的脸。 竟与浮云卿的脸极其相像。 他把泛白的唇贴到傀儡的红唇上,细细吻着。 傀儡被摁在他的脸上,与他的眉眼,他的鼻,他的唇,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霪海狂澜,他病态地汲口新鲜的气,揿住傀儡,往下移。擦过胸膛,擦过腰腹,摁着傀儡的脑袋,用她的红唇,擦过那物。 “呼——” 竭力绷紧,韩从朗眼前星点乱窜,最终那星星点点都飞溅到他身上。 傀儡被弄脏,他却毫不嫌弃地抚了抚她的脑袋。 “做得好。” 纾解后,妄图寻求更深的慰藉。 “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这样做。”他眼底满是轻蔑,又从枕下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把傀儡当作他心里想的人,狠狠剪烂撕碎。 满絮棉花与黏糊的星点融合,韩从朗阖上干涩的眼,脑里全是浮云卿的一颦一笑。 想她想得要死,恨不能立刻将她绑来,用他的霪打湿她懵懂的眸。 * 这厢浮云卿下车刚站稳脚,便被敬亭颐从正面紧紧抱住。 他比她高许多,每每拥抱,他都要弯下腰,低下头,头靠在她的肩头,呼吸的热气撒在她耳边。 可往常没有一个拥抱,像今晚这般黏腻,紧实。 他恨不得把她揉到骨子里,几欲要把她连根揪起。 一,二,三…… 浮云卿屏气凝神,慢慢数到十。往常的拥抱,只要她心里默默数到十,他就会松手,克制有礼。 可今晚没有。 他修长的指节扣紧她的腰肢,没有半分松手的迹象。 他环得太紧,慢慢地叫浮云卿呼吸不畅,不得不仰头竭力汲取新鲜的空气。 浮云卿暗自用力,丹田憋一股气,一鼓作气,慢慢将他推开。 然而脚面刚往后挪半掌,未曾来得及呼口气,便被敬亭颐揿紧手腕,复而揽回怀里。 那股不容人拒绝的力道从手腕传到她扑通乱跳的心头。 她怎么就忘了呢,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他想,她根本无法拒绝。 “别走。” 敬亭颐没有再抚她的脑袋,反而把手放在她的颈侧,摁着她的骨,她的肉。 他做着蛮横的事,可却说着乞求的话。 浮云卿愣在原地,她想抬眸觑觑敬亭颐脸上的神情,可脑袋只能靠在他的胸膛前,被他摁着,抬不起头。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问。 他好像一个差点丢了孩子的母亲,寻了孩子一天,这会儿孩子回了家,又气又恼又心疼。 “路上,遇见了几件诡异的事。”浮云卿泄恨地咬住他,听他闷哼一声,才满意地松开口。 她说,“敬先生,我好累。” 敬亭颐说声辛苦,随即将她拦腰抱起,踅至内院。 本想带她去卧寝,洗漱歇息,却被她扯着衣襟,“我要沐浴。” “先去床上坐着等,好吗?等婆子放好水,您再过去。” 甫一迈步,便听浮云卿回了句不好。 敬亭颐眼神一愣。在此之前,她从未拒绝过他。 他问原因。 浮云卿只是把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扭扭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他怀里。 “我们一起,去泡温泉罢。” 言讫,伸手揽紧他的脖颈,乖巧地待在他怀中。 她说的是“我们一起”,而不是她自己。 被敬亭颐抱起,浮云卿轻松地抬抬眼,就睐清他面颊烧红,红意蔓延到耳廓,蔓延到脖颈,甚至蔓延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合规矩。”敬亭颐说罢,转身朝温泉走去,“您自个儿待在温泉里泡,臣守在外面。有事唤臣即可。” “嘁,公主与驸马之间,还有什么规矩。” 公主府内,共有两处温泉。一处在信天游,即从前敬亭颐与卓旸住的那进院。一处在群头春,即如今浮云卿与敬亭颐住的内院。 穿过一道紫藤花廊,穿过一间繁花小圃,来到氤氲的温泉。 紫藤花廊下,敬亭颐捻起那片紫藤,风代他揉着浮云卿的脑袋。 繁花小圃里,浮云卿挑散几处系带,月代她擦过敬亭颐的嘴唇。 公主府内的每一处,都有他们留下的痕迹。日复一日,那些痕迹愈摩愈深,亘在心里,亘在眼里,无法忽视。 麦婆子听闻公主驸马今晚共浴,不知怎么,一大把年纪臊红了脸。 侧犯尾犯问:“咱们要跟过去伺候吗?” 话落,一人捱了下麦婆子送来的眼刀。 “没眼力见的死丫头,这个时候,还去什么?来,你俩把衣裳手巾都交给我,我去跑一趟,给驸马送过去。” 踱将温泉,见敬亭颐抄手等候,麦婆子忙将竹篓递给他。 “驸马,这都是公主需要的物件。您照顾着她,奴家不做打扰。” 这头浮云卿撒着花瓣,拨着清水,玩得开心。 泡温泉当真是世间一大快活事,浮云卿只恨自己不是一尾鱼,不能畅快地游来游去。 渐渐昏昏欲睡,她强撑起精神,侧过头,朝门栅外喊道:“敬先生,你走近一些,我有话对你说。” 敬亭颐不动声色地朝里挪几步,可浮云卿仍嫌不够。 “还是太远。这个距离,我得扯着嗓子跟你说。” 再挪几步,仍不够。 “哎呀,敬先生,你干脆进来罢。我相信你不会偷瞧。” 敬亭颐身形晃了晃,他没有勇气冲破那道门栅。 “你这会儿不来,待会儿也得来。我好乏,你进来照看我。要是一个不留神,我瘫在温泉,而你又不知道,那我可就一命呜呼了。” 她絮絮叨叨地劝了许多句,敬亭颐颇感无奈,叹了一声气,背对着她走来。 浮云卿勾起嘴角,夸他做得对,旋即说起今日的见闻。 “你可知那归家花铺?你一定想不到,那聪明的摊主,就是素妆阿姊的情郎。” 浮云卿揿着花瓣,轻声说道。 “还有缓缓的情郎。嗳,这件事说来话长。” 她太过信任敬亭颐,什么细节都同他说。 说归少川与朝官暗地里做交易,说缓缓请仙与许太医对话,说兔演巷的怪异,说韩从朗的失礼。 归少川身涉变法,许太医是前朝古人,兔演巷的两排死士,韩从朗似是而非的话。 一桩桩,一件件,迷惑着浮云卿的心,叫她摸不着头脑。可却令敬亭颐心惊。 他与许太医一样,是前朝人。他与归少川一样,与变法有关。他培养出兔演巷的死士,他明里暗里玩弄权术。 浮云卿漾了漾白皙的胳膊,“敬先生,这些事我只肯与你说。婆子女使我信不过,跟姐姐说,她肯定会斥我异想天开。只有你肯听我说这些。” 敬亭颐背对着她,扬起苦涩的笑。 她信任他,是因为对他不甚了解,对他做过的事,一概不知。 倘若知晓源头在他,又该如何。 敬亭颐想了想,当即决定,要瞒住浮云卿,将这些事抹杀干净。 这样他就从最危险的那个,变成她身边最温顺的那个。 他朝浮云卿走近,轻声问道:“您对前朝人怎么看?” 这是他日日夜夜都想问的话,而今他鼓起勇气问出,期待听她给出的答案。 她生在安逸盛世,对前朝的认知,应该是一片模糊。她对前朝人的态度,应该是不讨厌也不喜欢,毕竟她没生在前朝覆灭,新朝建立的时代。 哪知下一瞬,浮云卿便泼了他一头冷水。 “怎么看?”浮云卿歪了歪头,想得认真。 “我讨厌任何与前朝人事有关的人事。若身边的人是前朝人,我会感到膈应。若用过的物件是前朝物,也会很膈应。”她说,“敬先生,我知道这种想法太极端。朝代更替是常事,新朝立,总要与前朝融合。那么多前朝百姓,总不能都排外地把他们杀了罢。那么多前朝物件,总不能一把火都烧了罢。尽管想法极端,可我迈不过这道坎。” 她说,“从小,爹爹就告诉我,元灵帝荒霪无度,终致亡国。他说,谁都可以与前朝人事有来往,唯独我们皇家子女不能。我们两派人,是天生的死对头。走得近,是助他们造反,大逆不道,要受谴责。” 她说,“人人都有各自的偏见。我的偏见,直对前朝。” 这么善良的小姑娘,却把对前朝的偏见写在了脸上。 敬亭颐心中百感交集,她的话声荡在耳边,久散不去。 再回过神,发觉她已唤了自己几声。 “敬先生,你怎么不说话呀?” 泡到这晌,浮云卿只觉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敬亭颐不对劲,她同他说心事,他却全然跟没听见似的。 忽地扭头问,“敬先生,你不会是前朝人罢?” 敬亭颐心里一惊,身子不听使唤地转了过去,正好与浮云卿四目相对。 突来的耳鸣叫他腿脚一软,竟直接跪在了温泉池旁。 “哎唷,敬先生,你没事罢?” 浮云卿心下一慌,本能地想起身搀扶。可想及自个儿光着身,只能稍稍抬起身,扒着头望向敬亭颐。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敬亭颐稳住身形,竭力维持着眸里的澹然。 继而郑重地摇了摇头,“臣不是。” 浮云卿轻笑,“不是就好。” 因着要到温泉来,故而敬亭颐与她都换上了木屐。不过她的木屐早脱在了外面,而敬亭颐却还穿着那双木屐,单膝跪在滑腻的温泉池旁。 这是个很危险的动作,这代表,但凡慌神,他就会重心不稳,滑到温泉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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