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皇子,在新朝皇帝手底下做事,奇耻大辱。 数年韬光养晦,就是为着有朝一日,能痛快地打他一巴掌,让他看看,自矜自傲的后果是什么。 酒劲上头,敬亭颐叹一声,“你怎么敢在公主府内,提起这个话头?” 卓旸说他多虑,“人呢,我都迷昏了。” “就下了一点药。”卓旸比划着“一点”,窥见敬亭颐眸色变冷,又赶忙补充道:“没给公主下。全府上下,就饶了她一个。反正,她又不会来这院里寻你。” 忽地想起什么,卓旸追问道:“你说的那一场关键局,具体指什么?” 敬亭颐摇摇头说不知,“总之与公主有关。你我这一年要多把精力分在公主身上,她不能出任何意外。” “一年么?”卓旸有些感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今年形势大变,还不知能活到来年不能。” 生死相关的话头,敬亭颐素来不喜。他踢卓旸一脚,“那么多年都撑过来了,今年怎么会撑不到头?” 说罢旋身落地,进屋之前,额外多说了句,“若公主问你我的身份,只说不是前朝人。” 卓旸噢了声,“我嘴严得紧。除非是公主自己打探到了你的身份,其余情况,就是她软磨硬泡,我也不会交代出来。你且放心。” 这一夜,数着更漏强捱,只觉夜色如此漫长。看啊看,望啊望,无论如何,也盼不到白日光亮降临。 * 次日辰时,珍馐阁。 圆桌边坐着的仨人大眼瞪小眼,阁楼里死一般地静寂。 禅婆子听麦婆子说,公主与驸马闹了个不愉快。到底因着什么事闹翻了天,婆子也不知道。 往常珍馐阁从未出现过仨人都不说话的场面。禅婆子习惯听浮云卿聒絮的声音,眼下噤了声,耳根清净不少,可心里莫名兀突突的。 禅婆子轻咳几声,“公主,今日做何安排?” 浮云卿咬着嫩豆腐,回道:“上晌是卓先生的课,要练太极拳。下晌是……” 话语未尽,偷偷觑着敬亭颐。 下晌是他的练字课。往常她最爱上这节课。她写得字潦草,就拽着敬亭颐的衣袖,让他握着自己的手写字。 她窝在他怀里,听他讲写字要领,可心却不知飞到何处去。 现下闹了别扭,最喜欢的课,反倒成了最想逃的课。 说话说一半,剩下的一半,明显是要敬亭颐替她说。 要是他把话补上,兴许她一开怀,就不再同他计较昨晚的事。 哪知这厮依旧沉默,只是自顾自地品着粥。 浮云卿眉眼一耷,“下晌没课。二姐邀我去她府上座座,我下晌就去。” 卓旸意味深长地噢了声,眼眸在浮云卿与敬亭颐之间乱转。 他替敬亭颐解围道:“我突然想到,上晌有点私事要处理。老家来了几位亲戚,我告假去招待他们。公主,你看这样行么,上晌的课换敬亭颐来上,明日我再把这课补回来。” “不行。” 浮云卿与敬亭颐异口同声地说道。 言讫,又默契地朝对方看一眼,旋即飞快瞥开。 卓旸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浮云卿说不行也就罢了,怎么敬亭颐这厮也说不行? 分明在给敬亭颐创造与浮云卿相处的机会,可这厮居然毫不珍惜,把这机会拱手让了出去! 浮云卿心想,沉默还真是金。 既然要沉默,那就从一而终。任旁人说什么,只管沉默去。 这声“不行”让她心里拔凉,心头梗塞,恨不得拿块布条塞敬亭颐嘴里。 她问卓旸:“这亲戚早不来晚不来,非得今日来?欸,我就疑惑着,你怎么天天有这事那事的?” 卓旸一脸无辜,举手投降:“当真是怠慢不得的亲戚。我老家亲戚多,这几位今日来,那几位明日来,这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浮云卿不耐地白他一眼,“那行,你告假,我倒轻松,一天没课。既然这样,我上晌就去二姐府里,晚间再回来。噢,玩得尽兴,兴许连着几日就住在她那了。” 思来想去,仍旧咽不下敬亭颐给的那口气。 遂侧身,朝敬亭颐问:“你为甚不行?” 气冲冲地质问,连“敬先生”这个名讳都不愿再叫。 敬亭颐搁下筷著,说道:“我上晌也有事。” 只这一句,便把浮云卿噎得够呛。 什么意思?给她摆谱甩脸? 她不唤他“敬先生”,他也不自称“臣”。 不动脑筋的臭男人,难道看不出她要他哄么? 敬亭颐自顾自地说:“笔用废几杆,没有存货,要去相国寺置买一批。” 今日相国寺朝外开放,卖各种物件的摊子都有,自然也有卖好笔的摊。 浮云卿故作不在意地噢一声。 去相国寺也好。她三哥在相国寺,倘若三哥与他的妹婿碰头,怎么不得替她这个妹妹数落妹婿一通? 仨人也算是做了一番交谈,可交谈效果甚微。 浮云卿躲下晌的课,原本是要给敬亭颐台阶下,让他求她:公主,没你不行,快来上臣的课罢! 若是这样,她就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这事就算掀过了篇。 偏偏卓旸这厮提出要换课,这下好了,两位先生都出门办事。她想要的结果,半个没达成。 起初说要去二姐府上,也是随口乱说罢了。眼下闹得下不来台,只得硬着头皮登门拜访。 这厢浮子暇正与后院一众面首狎戏,听及驸马何狄来报,浮云卿及至前堂,忙推开衣衫不整的面首,整理好衣襟,跟着驸马直冲前堂。 “哎唷,大忙人竟然舍得来瞧我了?” 浮子暇顶着满身红痕,踅进前堂,先将浮云卿抱起旋转一圈,又爱不释手地捏捏她的脸,在她脸颊右侧落下一枚香吻。 浮云卿嫌弃地擦擦脸,“二姐,我都多大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耍呢!” 浮子暇说哪里有,一面遣驸马去烧茶。 浮云卿趴在她身上嗅了嗅,意料中地闻到一股独特的情.爱腥味。 “白日宣霪,宣了还不止一两次。”浮云卿劝道,“当心后院着火。姐夫待你一片真心,你呢,半点不珍惜人家。守着年轻俊俏的驸马不管,非得去宠.幸那一群花里胡哨的面首。我看,那一群人还不抵姐夫半分神采呢。” 话音甫落,何狄便端着茶盘走近。 他给两位姊妹各自沏一盏茶,随即走远。 在走远前,朝浮云卿投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既然小妹成了婚,那先前避讳的话头,这会儿都能敞开了说。浮子暇没大志向,霪心盛,一个两个男郎阗不了这颗心,需得寻来更多男郎,换着法儿伺候她。 浮子暇刮着茶沫子,掩饰般地翘起二郎腿,“还真别说,那处肿成一个合不上的蚌。嘶,看来又得抹药囖。” 浮云卿竭力理解她话里的意思,认真想了想,却仍旧理解不了。 浮子暇笑道:“难道新婚夜,你那处不肿不疼?要真如此,那驸马也太没用了!” 提示到这里,浮云卿才慢慢反应过来。 难怪见浮子暇一瘸一拐地走来,不甚自在地翘腿,原来还是在说男女亵裤里那些事! 浮云卿无奈地回:“二姐,我和他还没有经历过那事。你想想,新婚夜我俩才认识两月,情意浅薄,怎么可能潦潦草草地做事。这件事美好纯洁,该是双方心意相通,爱得不可自拔才能水到渠成。” 浮子暇笑着说:“真是小孩才会有的想法。罢了,反正你早晚都要经历一遭。说得不好听些,这事正如一沾荤腥,便再难以戒下。嗳,非得等自个儿品尝一回,方知其中奥妙。” 见浮云卿耷拉着脸,她又问:“今日来看我,是不是与驸马之间闹了什么别扭?” 浮云卿乖巧地点点头,“我索吻,他不给。问原因,只说不是时候。该死的‘不是时候’,他认为不是,我认为是。其实是件小事。我给他几次哄我的机会,他倒好,把我越推越远。我说要来拜访你,他说他也要出去一趟。没心眼的男人,就不知道厚脸皮地来哄哄我。” 浮子暇像是听见什么隐秘事一般,憋着笑意,说道:“原来我是给你俩铺路的垫脚石。” 浮云卿反驳说怎么会,“自然也有想你的成分在。” 言讫,倏地被浮子暇拽起,不由分说地随她进了内院。 “问两位殿下安。” 内院整齐地问安声叫浮云卿惊得合不上嘴。 红衣裳紫衣裳,老天,约莫全天下的色彩,都汇集在这一方院里。 她大眼一望,人头挤着人头,这么多男人,换她来宠,真是无福享受。 “他不来哄你,说明吃的醋还不够多。”浮子暇推着浮云卿往人堆里去,“我就不信,敬亭颐那厮瞧见你与旁人眉来眼去,还坐得住。” 一张张笑脸在浮云卿眼前闪过,她回着话,“就算我与旁人眉来眼去,他又怎么能看见,不过白费功夫罢了。” 浮子暇叹她不开窍,“你当他说去相国寺,当真就只去相国寺?” 一面把浮云卿推到亭里坐下,又勾勾手,叫来一排笑容明媚的男郎。 “喏,这一排都是我没碰过的。现在,他们全属于你囖。” 浮云卿心底乍然升起一股奇异隐晦的背德感。 脑里有两种声音在打架。一种劝她不要听信二姐的花招。一种劝,女人当如此,多采几朵花,才知道哪朵花最香。 纠结半晌,最终其中一种,战胜了另一种。
第50章 五十:听话 ◎不听话的坏孩子。◎ 在浮家, 女人多采几朵花的风气,是浮子暇开的头。 浮家家风严,除却官家与太子, 旁的皇子皇女或宗室亲戚,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地过日子。夫不找妾, 妻不越轨,夫妻越恩爱,教出来的子女越出众。 偏偏浮子暇开了妻越轨的头。她是皇家公主,明目张胆地豢养面首, 自有一批胆大的贵女跟风宠幸小倌。 有的贵女不走运, 找的都是得了花柳病的烂荠菜。有的比较走运,找的还算干净, 能供她们好好亵玩一通。 但最走运的,还属开了霪风的浮子暇。 这厢她偎着浮云卿的肩,不迭吹着耳旁风:“小六, 我的好妹妹。我长你四岁, 这四年攒了许多寻觅好花的方法。你信我,面前这一排八人,每个都有能让你享受的绝活儿。这些专门供贵女与内外命妇亵玩的男郎,都是打小培养的。吃什么,喝什么,有一套严苛的规矩。总之本钱好,活也好。” 浮云卿听罢她这话,猛觉自己好似无意间推开了一道通往新领域的门。 而那道门后摞着无数男郎, 瞪着渴求的眸, 争先往门缝里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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