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气气敬亭颐, 选了与旁的男郎卿卿我我这条路子。可心里那道坎仍旧迈不过去。 想了许久, 索性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你,过来。” 浮云卿指着那一排里,最出挑最俊俏的一位男郎。 待他走近,不由得挑着眉,细细窥着。 浓眉长眼,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这张脸不显半分阴柔,不像伺候人的小倌,倒像是沙场厮杀的将军。 浮云卿伸手指着方桌上一盏瓷玉花瓶与几丛生花,“会插花吗?我要看你插花。” 话语生硬直白,这哪里是狎戏,分明是强买强卖! 浮子暇嘴角一抽,憋着笑劝道:“哎唷,男男女女之间该说什么话,看来你还得练上一练呐。” 浮云卿挂上个无奈的笑,“敬先生当真会吃醋么。我下血本来做戏,他要是不来,那我岂不是得亏死?” “来不来,你都不亏。再说,我料断他会来,至于怎么来,何时来,那就不得知了。”浮子暇笑着回,“我呢,给你俩留些单独相处的机会。你要嫌一个不够,就唤女使往阁楼里多请几个。” 言讫,漾了漾水波一般的缭绫袖,领着一帮看戏的男郎往阁楼里走。 眼下亭里只剩浮云卿与那男郎两人,面面相觑。 浮云卿揿紧剪刀,“咔嚓”一声,把一束水仙给剪断。 “叫什么名字?”她问。 男郎枯着眉,竭力媚着浮云卿,可心里到底有几分不服气。他拿手巾搽着花瓶,回:“小底无名。得了主家的宠幸,才能被赐名。” 浮云卿噢了声,想必这便是二姐口中的那套规矩罢。可怜归可怜,叵奈她对这厮没什么绮丽心思,听及他可怜诉苦的话,心里毫无波澜。 反正有没有名,她都会“你”来“你”去地称呼。 插花这事,讲究花枝疏密聚散,内蕴天人合一。桌上的花顺应浮子暇的喜好,是几枝牡丹,芍药,月季。嫣红嫣紫,若插在素净的玉瓶内,高雅的意蕴就不复存在。 浮云卿摇着扇,往圈椅里一欹,静静睐着面前跪坐在蒲垫上,修剪花枝的男郎。 要让人吃醋,岂不得来点亲密接触?譬如靠着肩,扯着手,说些暧昧不明的话。 坦白来说,这位男郎虽逊她府上两位先生几分。但落在外人眼里,倒也是个惊鸿一面的主儿。 然而睐着他那张脸,心里终归不舒坦。 常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二姐把他拉出来,任她观看。 这一看,难免做起了比较。 哪哪都没敬亭颐合她心意。 浮云卿眉梢一耷,想开口说些有的没的,又觉没这必要,唇瓣张张合合,最终噤了声,什么都没说。 那把被男郎握在手里的剪刀,剪到硬枝,“哼哧哼哧”作响;剪到软条,“咔嚓咔嚓”作响。 不多会儿,一瓶花便被推到浮云卿身前。 “公主,您要的插花。” 男郎倾身搁花瓶时,腿脚轻微地抖了抖。想是跪得久,腿脚发麻。 腿麻抽筋这种猝不及防的痛事,浮云卿经过许多次。 及笄前,夜里经历,她便拧着眉头哎唷几声,唤来宫婢,捶腿揉身。及笄后成婚前,婆子女使照顾她。而今成了婚,夜里时常猛地坐起,抱着腿肚一脸吃痛。 敬亭颐睡得浅,甫听身边有动静,下刻便握着她的小腿肚,叫她把腿伸直,用圆木槌一下一下敲着。 疼痛的滋味不好受,可一旦有人来关照,那便成了件温馨甜蜜的事。 浮云卿刮着茶沫,大眼一瞥,哎唷,这厮插花的手艺倒真是高。 艳丽的花高低错落地摆着,经他修剪,花朵与玉瓶恍若浑然一体,半点不见违和。 “起来罢。”浮云卿漫不经心地说道,“去向二姐要几坛果酒,取来后陪我噇几盏酒。” 男郎听话地起身,听话地去取酒。 睐他半晌,浮云卿才明白为甚再俊俏的男郎都入不了她的眼。 一个个跟精致的傀儡玩具一般,抬哪根线,就动哪只手。空洞呆滞,不像活生生的人。 比及男郎再踅近,已过去小半晌。 他拱手解释道:“二公主殿下赏门客酒,酒屋拥挤不堪。小底排队耽搁许久,公主见谅。” 他愣愣的,不懂为甚待他平淡疏离的公主,会提出与他共同噇酒。 但人家是主子,说什么,自个儿就得做什么。 浮云卿端着酒盏,浅浅一盏清酒,映着她涣散朦胧的眸。 对饮许久,俩人半句话都未曾说过。 浮云卿头脑发懵,掇来条杌子,叫男郎坐在自己身边。 她低声说道:“登门拜访,本就是我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眼下想想,当真幼稚。就该堵着路不让他走,把窗纸挑破去问。” 从两位公主交谈的话里可以知道,浮云卿是因与驸马闹了别扭,赌气地来二公主府,想引来驸马求和。 男郎循循善诱地回:“您是与驸马闹了什么别扭罢。小底与驸马都是男人,或许您与小底说说,小底能帮您分析分析,驸马的心思。” 浮云卿眸子一闪,“当真?” 男郎颔首说是,继而捋起衣袖,给浮云卿添了盏酒,“小底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给您说几句,要是您觉着小底说的不对,那小底就噤声不再说。” 浮云卿心叹真巧。敬亭颐也生就一张好嘴。既然如此,那就看这两张嘴,哪个更讨她欢心罢! * 相国寺。 敬亭颐将马栓在一间茶铺下,拍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正抬脚要走,竟瞥见不远处,正有一人跟着他。 他揿起一颗沾沙土的土块,甩腕一撇,石块便精准地掷到那厮的袍上。 “嘶——” 那厮自人烟稀少的巷道里走出,揉着被石块投中的手臂,“下这么重的手?我跟你是仇人么?” 敬亭颐借水盥了手,边擦手,边乜他一眼,“你不是去招待亲戚了吗?” 那一路尾随敬亭颐至相国寺的人,正是卓旸。 卓旸跅驰地笑道:“嗳,去看亲戚这借口,不是用来诓公主的吗?我的亲戚,早就死光喽。明显是一个谎言,她都没看破。我又没那闲工夫找几个假亲戚来做戏,只能跟着你来拜访三皇子。” 敬亭颐眼神一滞,“我何时说过要来拜访三皇子?我不是说过么,我是来买笔的。” 卓旸笑他虚伪,“公主不在这处,你装腔作势给谁看?你什么心思,我会不知?” 他撞着敬亭颐的肩,“骗我可以,骗公主可以。骗得久了,可别把你自己给骗进去。” 说着踱将寺里,抬眼望去,拥挤的摊子望不到头。 卓旸没耐心一个一个寻,心想,既然敬亭颐要做戏,那他就陪着他把戏做全。省得露出什么破绽,再叫公主心寒。 他被人群裹挟着向前,随意拍了个男郎的肩,问道:“小兄弟,你可知哪里有卖笔墨纸砚的摊子或店铺?” 那男郎身边还有位戴帷帽的小娘子,他这一拍,倒把人家两位你侬我侬的氛围给无情截断。 好在男郎心胸宽阔,闻言,伸手指着东南方,“欸,那处就是,都是卖笔墨纸砚的。兄弟你过去仔细挑挑。” 卓旸道了声谢,转身欲走,哪知竟被健谈的男郎拦下。 “兄弟,我与你一见如故。往后若你有空,不妨去仙桥市归家花铺找我。到那时你就说有人引荐,小厮会带你来见我。” 卓旸敷衍地点头说好,心里却想,什么一见如故,若不是有什么利益牵扯,哪会邀陌生人见面? 再一抬脚,又被男郎身边的小娘子拦下。 “小官人留步。”那小娘子掀起帷帽,“欸,您不是小六府上的卓先生么?您来了,那小六是不是也跟着来了?” 瞥见小娘子的样貌,卓旸暗叹声不好。 这位小娘子,正是施素妆。 原本他不知归少川的样貌,如今认出施素妆,那她挽着手臂的这厮,定是情郎归少川。 他这手真是臭!满街游客,他随意一拍,偏偏就拍到了施素妆与归少川身上! 卓旸飞快动着脑,讪笑回道:“她在二公主殿下府上歇着。” 素妆意味深长地噢一声,再转眸暗睃,“哎唷,驸马也来了。” 卓旸心头一冷,侧过身,果然见敬亭颐朝他走来。 “我们二位到相国寺置买物件。”敬亭颐恭谨唱喏,说道:“时间紧任务重,就此作别。” 言讫,越过卓旸的身朝前走去。 素妆说那好,“卓先生,你快跟去罢。等哪日咱们几位都有空,再找个茶馆坐坐聊一会儿。” 眼看人飞快走远,归少川扭头问素妆:“买几杆笔,还需亲自来相国寺跑一趟?这些杂事,交给小厮跑腿不就好囖。” 素妆戴正帷帽,说谁知道呢,“驸马满眸澹然,像是来置买物件的。可那位卓先生眸色慌张,倒像是偷跑出来的。俩人作伴前来,一人镇定,一人慌忙,当真有趣。等再与小六见面,得把这奇怪事同她说道说道。” 旋即窝在归少川肉乎的怀里,“不说他们了,说说咱们俩。” 归少川搂紧素妆的腰肢,口头上说着此番游玩规划,可心里不免在想敬卓二人的不对劲之处。 那头敬亭颐买来几杆狼毫毛笔,仔细放在长匣盒里。然而他意不在狼毫毛笔。 浮云卿说要去拜访浮子暇,听那语气,定是在同他置气。 可他说要去相国寺一趟,并不是置气,而是的确有要紧事去办。这要紧事不是买笔,而是正如卓旸所说,他要去拜访三皇子浮俫。 先前他与浮云卿来过寺庙后院一趟,这次轻车熟路地摸到要去的地方。 哪知刚踅步后院,便听及一重物落地的声音。声音很轻,像是顽劣的狸猫扒墙而来。 敬亭颐稍稍侧身,待看清那重物时,无奈地叹声气。 “你还有脸跟过来?”他斥道:“你该回去想想,怎么编话给公主解释来相国寺这事。” 卓旸拍拍手,“怕什么?施小娘子随口一说,我不慌,你倒是慌得紧。” “嘁,被我说中了。”卓旸觑眼岑寂的后院,抬脚往前走,“走罢,去找三皇子殿下,让他开导开导你。” 说是这么说,可心里终归还是慌的。 若能再经历一遭,卓旸心想,说什么他都不会跟着敬亭颐来相国寺,说什么都不会问人寻路! 可光想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有甚么用,不如用将来去弥补,尽管这代表着要撒更多谎来圆。 敬亭颐没心思斥他,拐了几道弯,走到一间简陋的草屋前,叩了叩门。 “谁?” 破天荒地,屋内传来一道急躁的女声。 卓旸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他好似在无意之间,窥见了浮俫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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