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两个孩子都站在放置地图的桌前,指着一个个图标简要叙述服休单于的初步计划,听得逐旭讷连连点头,直呼比藏羚羊的角还要精妙绝伦。 程枭则是更内敛一些,他默默记下图上的所有细节,在服休单于交代完单独交给他的任务后应道:“是,涂轱。” 一切安排就绪后,扎那颜走下台阶,不紧不慢地走向底下被他们当空气晾了好久的人,开口问道:“记住了吗,喇布由斯?” 喇布由斯几乎匍匐在地,闻言猜到她已经了解了自己做过什么,赶紧请罪:“明勒阏氏,我一时被狗熊的毛塞住了心窍,再也不敢了!” 正如易鸣鸢被称为达塞儿阏氏一样,扎那颜也有自己的封号,族人们通常亲切地叫她明勒阏氏。 不过此时喇布由斯的语气可就不太亲切轻松了,他现在内心无比恐惧,仿佛被倒吊于百米高的悬崖之上,时刻有被摔成肉泥的风险。 逐旭讷被这突然的变故疑惑到了,他在底下戳程枭,低声问他:“折惕失,他做什么了?” 程枭把他的爪子拿起来丢开,眼睛里聚起对喇布由斯的愤慨之情,咬牙道:“给厄蒙脱他们通风报信。” 半个时辰前,扎那颜给易鸣鸢讲完了故事,正要告别之际,被床上的人出声叫住,易鸣鸢懒洋洋地眨了几下眼睛,连组织语言都变得异常缓慢。 她徐徐将自己察觉到的怪异之处和推测跟扎那颜讲了一遍,那夜他们有注意隐蔽行踪,按理来说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厄蒙脱部落的人发现,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现在那个地方,几乎是他们刚刚烤完肉,就直接被堵了上来。 若说临时起意,观他们战备是情况,可以直接排除这个可能,再说厄蒙脱信誓旦旦的姿态,也不像是攻打右贤王部的路上正好遇见他们,既不是改道而来,也非临时起意,那只剩下唯一的,也是最令人心寒的结果了。 军中有人通风报信,提前把他们将行的路线传到了敌军手上。 能接触到行军路线,又拥有自己的传信鹰的人没有几个,易鸣鸢一一把百骑长及以上的人名在脑中筛选,最后得出了最不可能,也是最可能的人选。 喇布由斯为人虽不懂得变通,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自以为是,但他对大单于和程枭却是绝对的忠诚,加上他的妹妹还在王庭之中,他没有任何理由背叛族人。 因此,他确实给厄蒙脱通风报信了,但羊皮纸上书写的内容也许有一定的偏差,他会怎么写呢?兴许会谎称他们只有区区一两千骑兵,又车马劳顿,轻轻松松便可杀光,兴许还会说他们地处低洼,假使优先占据高处,接下来他们定然如困兽般逃脱不掉。 而知晓一切的那个报信人,只要在适当的时候跳出来,即刻受到首领的信重,再一次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位上。 逐旭讷也不是个傻的,被程枭提醒过后,他立马反应了过来,指着喇布由斯大骂:“嗷我想起来了!那晚我们在喝酒的时候,你跑过来说远处有火光,我当时张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睛被鸟啄瞎了,什么火点子也看不见,原来是你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在玩我们!老子今天要把你大卸八块!” 他说着就要撸袖子开打了,还是服休单于伸手把他拦下来,眼里蕴含着对喇布由斯狠毒的杀意,“从匈奴占据北境开始,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叛徒。” 喇布由斯抬起头,他瞪大了双眼,“不!大单于,我并没有背叛匈奴,是折惕失看不清那个女人包藏的祸心,降罪于我,只要我重新做回百骑长,一定能加快统一匈奴的步伐,我能冲锋陷阵,抛弃掉性命也没有怨言。” 他言辞恳切,打从心眼里就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 “你在放什么狗屁,你害那么多兄弟枉死在厄蒙脱的铁锤下,还要怪折惕失和达塞儿阏氏,他们不把你切成肉片就不错了!”逐旭讷抱着手臂忿忿然,恨不得把唾沫吐他脸上,奈何他阿爸挡在前面,没留给他喷唾沫的机会。 程枭双手攥握成拳,不得不承认在打仗上,喇布由斯是一个勇猛的部下,但是在思维上永远都无法扭转过来,他无法与这样的人争辩,只是最后说了一句:“喇布由斯,革去你的百骑长之职是罚你打伤了八个弟兄,不是别的原因。” 如果喇布由斯对自己有意见,完全可以直接提出来,而不是像这样在背后使绊子,特地给敌军首领传信以达到自己的目的,造成死伤无数。 喇布由斯对此嗤之以鼻,“你被女人闹昏了头,整日待在寝殿里,有什么资格说我?” 两军交战,厄蒙脱部落灰溜溜地撤兵后,他起初还很紧张,担心有人从蛛丝马迹中发现自己做过的事,但十几二十天下来,一切都风平浪静,他打听到达塞儿阏氏似乎病了,右贤王成天闭门不出,陪着她养病,即使冬日里本就应当窝在屋子里渡过,但他还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围着女人转的男人。 随着时间过去,他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以为诸事太平,岂料今天服休单于和明勒阏氏一到,就把他提了过来定罪。 死就死吧,反正当一个小小的骑兵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扎那颜听完他心中的愤懑,低头用一贯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以为自己要慷慨赴死的人道:“有两个人,她们请求我不要杀你。”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两个人? 喇布由斯浑身一震, 妹妹为他求情很正常,但不是这次。 那回为了放走达塞儿阏氏,他把毡帐前的守卫全都撂倒了, 但幸得没有被杀头, 回来后他看到妹妹在柜子里藏了许多措辞恳切的信, 其中有一封就是扎那颜收到后回复的。 回信中说自己不好插手折惕失军中的事务, 但按照匈奴的律法她哥哥的性命大抵无虞,可放宽心。 这次又是何人? 喇布由斯想了一圈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帮自己求情的人, 忽然从扎那颜的停顿中悟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开口道:“除了我妹妹还有谁, 达塞儿阏氏?她有这么好心?” “对,是她,”扎那颜让人把他的绳子解开,带到将士们正在操练的军营中去, 她薄唇轻启, “这次出征, 你做先锋。” “什么!?”被押走时, 喇布由斯脸上满是惊恐, 他一不敢相信那中原女人三两句就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连明勒阏氏都听她的话, 二不敢想象族人们知道自己给敌军递过消息后,会怎么样看待自己。 他纵横跋扈二十余载,不怕伤不怕死,唯独害怕看见妹妹和族人失望的眼神。 这也正是易鸣鸢想过的,她请求扎那颜放过喇布由斯, 扎那颜起先并不同意,他们处置犯错之人的手段简洁了当, 甚至能称得上是粗暴单一,但拒绝之余,扎那颜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易鸣鸢滑入柔软的被褥,静静地看着她说:“扎那颜,我并不是想宽恕他的罪行,而是在同样的敌人面前,他会把将功折罪的机会牢牢抓在手里,更何况,让他回去比让他直接死去更痛苦。” 她在第一次接触喇布由斯后就去大致了解过他的处事方式和战绩,他这样直脑筋的人,就算有人费尽心思劝说,也大概率会选择一条路走到黑,但是这次把他放回人群之中,再透露出一点似是而非的消息,喇布由斯必会受尽千夫所指。 若是他能从指指点点中挣扎出来,就会被淬炼成为最忠直的一把刀,一切罪责等战后一并清算;若他没有,反而就此消沉下去,那在战前及时换其他人带队冲锋也不迟。 易鸣鸢忍着哈欠接着说:“如果他认为自己是在做对匈奴有益的事情,那便不应该杀,不能让他带着骄傲和沾沾自喜而死去,因为这不是惩罚,最好的惩罚是让他认识到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并为止悔恨。” 扎那颜点头,见床上的人打完哈欠,又颇有些孩子气地轻轻补了一句:“他想把我挤走,往程枭身边塞人,这谁能受得了……” 她闻言笑开来,眼角的皱纹像一朵绽放的格桑花,有节奏地拍着易鸣鸢的被角哄睡,清唱了几句安眠曲后叹息道:“好孩子,你和折惕失一样,天生就适合生活在这里。” 草原上的男儿行事直接莽撞,无论是战中还是平日里,总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冲突和损失,她花了近十年的时间试图改变这一点,却收效甚微。 扎那颜目光落在安睡的易鸣鸢脸上,她想,也许中原的柔情和智慧可以中和掉他们骨子里流淌着的野性蛮横。 解决了喇布由斯的事,程枭和服休单于他们再粗略商量了一遍到时候领兵的事宜,便步履生风地回到了寝殿之中。 一想到战事迫在眉睫,他的心就像被泡在了酸水里一样,每时每刻都泛着疼意。 他站在门前踌躇了片刻,留在这里对阿鸢来说是最安全的打算,近期右贤王部会新建几条地道和碉堡,只要带着足够的粮食躲藏在其中,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打不进去。 但是一想到那日落雪时,她握着自己的手说“无论做什么我都陪着你”的神情,他的心中便出现了一杆倾斜的天平。 等到程枭推开门的时候,易鸣鸢已经揉着眼睛坐起来了,昏迷和正常的睡眠不太一样,正常睡着有时会落入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而昏迷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如同梦魔伸出一双嶙峋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连最基本都光亮都辨认不出。 “你回来啦。”她打起精神,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消除久睡后的迷蒙。 今天日头好,太阳照在身上的时候带着融融暖意,差点让人以为开春了,程枭带回来一封羊皮纸,是从雅拉干寄来的信,他把带着微微手汗的纸张交到易鸣鸢的手中,阳光中的表情努力绷成了温和的样子,“给你的。” 易鸣鸢有些意外地张开了羊皮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尽显稚嫩,纵使一笔一画认真地下笔,还是从字体上可以知道这是出自一个孩童之手。 她发觉男人心情不佳,把人挽过来说:“你看,是小查希寄来的,她这字儿还是我亲手教的呢,看来这些天有在好好练着,比我们走的时候进步不少。欸,这团炭灰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小查希的妹妹青鸾就是当初易鸣鸢亲眼见证者出生的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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