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他没有抬头,仍在用心查看平简的双腿。 “公主已找到楚王和赵王,他们二人皆无恙。陛下知晓发生了何事,医佐已在路上了。”来人快马行至我们身边,镇定说道。 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总算…… 我撑着已经发软的身子,跑到从敏身边,用力抱住了她。 她伏在我的肩头,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 抉择 平简的伤势极重,直到夜间还在高烧,昏迷不止。随行的医佐数十人,也只能为他清洗包扎伤口,无法令他转醒。 陛下破例恩准芳媚守在他的房内,同内侍宫婢一起照料平简。 我和从敏、李旦三人自平简的房中缓缓而出,步履沉重,谁都没有说话。 “你先回去吧,我送从敏回房,鸦奴等了许久了。” 终是我打破了可怕的寂静,拉着从敏快步离去。 陪着她和鸦奴,直至三更天,她终于抵不住这一日的疲累,在泪水中沉沉睡去。 殿外徘徊许久,抬头看去,星点火光静驻夜幕当中,安谧从容。心中波澜四起,终于抬脚迈入他的内室。 他果然没有睡下,漆黑的影子在冷白的月光下微微转身。 我顾不及所有,只想快一些飞到他的身边,再次扑进他的怀中。 他的左臂有伤,仅用右臂将我圈住。我举起双手,牢牢地环住他的后背。力道逐渐收紧,连呼吸起伏都变得困难,我们皆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那些涓涓细流的爱意,在压抑了数年过后,早已汇成汹涌滂沱的浪潮,将我们一同吞没。 我不想再仓皇地逃离,也不想再无谓地割舍。 无论是从前他为我遮风挡雨,还是现今我们并肩而立,我都没有停下对他的爱。而我所求的诚心相待,也都盛开在他面对狼群时来不及思量的反应里。 唇齿的依偎,炽热的喘息,情欲和真心早已纠缠不清,将我们裹挟进去,一同拖入深不见底的海渊。 几番往复,动作拉扯得大了些,他忍不住发出“嘶”的低哼,受伤的左臂不住地往回缩去。 我不禁笑出了声,没有理会他的抗议,轻轻挪动身子,趴在他的身上,双唇贴向他的耳边,唇舌辗转,轻轻呢喃,“让我来。” 沙哑的沉吟隐约可闻,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在极乐之巅攀援的边界,大声喊出了我的名字。 他将我稳稳地搂在怀中,胸前的汗水相互融和,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额间发际不断落下温软的吻,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我。 “今天的事,细枝末节,陛下恐怕都会知道,她一定会问罪于我们的。”我缓缓抬头,眼神落入两汪盈盈秋水之间。 他眼中的笑意渐起,如同邙山的朝飞暮卷、雨丝风片,“这不是身家性命的大事,母亲未见得会为难我们。若真是罪责难逃,我们一同承担便是,不会连累他人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整颗心涨得满满的,牢牢地靠在他的肩臂之中。 曙光初露,陛下果然传召,令他与我分别觐见。 一路行至陛下寝殿,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对我松弛一笑,“你放心。” 我点点头,示意他赶快进去,自己则等在殿外。 不过两刻的等候,心中的安稳与确定却从未动摇。我在恍然间发觉,今日面对陛下,我已没有了惧怕。 他从殿中快步走出,抬头对着我的眼睛,露出轻快的笑,直达眼底,不留余地。 我明白,陛下并未怪罪。 “团儿向陛下请罪。”我跪在行宫寝殿的地上,内心平静而疏朗。 “坐到我身边来吧。” 我起身轻捷而去,在陛下身边跪坐了下来。陛下今日屏退左右,婉儿和文慧皆不在殿中。 诺大的寝殿,只有我与陛下四目相对。 “男女之情,我岂非不懂?可旦儿对你深情至此,我实在没有想到”,陛下仍静静地看着我,表情也未有任何不悦,“你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被陛下问得有些发懵,呆呆地摇了摇头。 “一品夫人之中,贵妃为尊,其次便是淑妃,德妃、贤妃再次之。旦儿的后宫从未置淑妃,就连追封王充容,也不惜与窦德妃相重。他方才才告诉我,这个淑妃之位,一直都是留给你的”,陛下轻叹,神色悠然,“既然如此,我不愿夺人所爱。你父亲虽仍是罪臣,可你阿姊总归也是庐陵王妃。东宫的侧妃,你并非不能做。” 我痴痴地听完陛下所言,心中已被震彻击穿。这些事,他从未提过。 “陛下……”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等到回宫,我便颁旨,封你为东宫淑妃,你就回到旦儿身边吧。” 陛下的话环绕在我的耳边,我却突然间心烦意乱。 若是七年之前,我刚刚离开他的时候,听到这些话,不知会多开心。可是现在…… 玉娘、裴露晞、张良娣、宣城公主……掖庭诸人的面孔在我眼前浮现出来,挥之不去。 贤首国师、慧苑的身影盘桓殿内,《五教章》的词句不断钻进脑中,无法磨灭。 阿兄、阿姊、李家诸人的性命系于一身,我又如何能视而不见?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再也不是那个躲在他身后、需要他庇护的小娘子了。我有我的责任,也有我的向往,这些都不是我躲在东宫、当一个侧妃就能够实现的。 “陛下,团儿不愿意回东宫”,我端身跪在她的身侧,言辞恳切地说,“团儿得陛下疼惜,已是三生有幸。不想回东宫,并非不识抬举,也不是要成心辜负陛下的成全和皇嗣的真情。 “这么多年,团儿在陛下……还有婉儿身边,才知道闺阁娘子不必拘泥府第屋舍,也可以拥有此种格局建树。团儿自己也得益于在陛下身边,能受贤首国师亲自督导、慧苑法师书信往来。这几年团儿的佛理精进,都仰赖于此。 “而掖庭之中,团儿能亲去讲经弘法,不仅彰显陛下恩泽,也惠及掖庭诸人,使她们沐浴佛光、心怀希望。团儿自己,也能深切体会,原来利乐他人,是这般愉悦。 “倘若这时,团儿要回到东宫位居侧妃,又岂能再往掖庭?又如何能与慧苑法师频繁书信?陛下已经恩准团儿不当值时,去看望皇嗣和从敏他们,对团儿来说,就已经是两全其美的了。 “团儿斗胆,求陛下成全,允准团儿依旧留在陛下身边。” 说完这一番话,我郑重地叩头,将身子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双臂被轻柔地触碰,陛下亲自扶起我,露出久违的笑,“团儿,我该谢谢你。” 那一刻,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东西——慈悲。 “你告诉我,除了这些,你可还有别的理由留在我身边?”陛下的目光如鹰般锐利,似乎能看透我的心思。 “团儿不敢欺瞒陛下。留在陛下身边,阿兄、阿姊的消息,我会知道得快些。” 我说了所有,唯独不敢将我对李家诸人的保护告知她。我知道,有些事不敢去赌,我今日的诚意已足,不缺这一份。 “你阿兄如今在哪儿?”陛下突然问道。 “一直都在岭南,虽然从无消息,但这才是好消息。”我低头轻答。 “从今日起,准许你与他互通书信。” 我忙行礼谢恩,殿外突然一阵响动,宫婢快步来传,安禁卫已经苏醒。 “陛下……”我心中惊喜,想快点知道平简的情况,忙开口道。 “跟我一起过去。”陛下没有耽搁,直接转身出殿。 平简静静地躺在榻上,面色发红,嘴唇上卷起高低不平的干裂糙皮。一夜的高烧,他的神情已显恍惚,对着坐于榻尾的芳媚,勉力笑着。 陛下并未令人通传,见到此景也没有丝毫怒意,只轻轻踱步至平简身旁,弯下身子问道:“安郎君可好些了?” 平简挣扎几分,没能起身,陛下忙命他安心躺着。倒是芳媚突然看到陛下来此,神采几分慌乱,匆忙行礼。 陛下只浅浅抬手让她免礼,随即便向平简道:“你这是第二次救四郎一家的命了,从前实在薄待了你。我已决定为你封爵进官,待你伤好,便领受县男之爵,擢升东宫左卫率,总领东宫禁卫。” 平简面露喜色,眼角的细纹泛起欢愉的波澜,急忙谢恩。 我在陛下身旁,越过她的肩头,对上平简的目光,冲他点头鼓励一笑。 东宫左卫率,这是东宫禁卫中最高的官职了。这么多年,他总算心愿得偿。 陛下回头,问向立于榻边的奉御,“沈奉御,安禁卫的伤如何了?” “回陛下,安禁卫的腿伤被撕扯得厉害,虽已尽力用药,可伤及筋骨,恐怕……”沈奉御犹豫几分,突然跪下回道,“恐怕日后无法正常走路了。” “什么?”一声惊叫同时响于芳媚和我的唇边。 芳媚神情一滞,满面的不可置信,身子一歪,突然跌坐在冰凉的石砖上。 我不能相信,我不敢相信。这是平简,这可是两京之中鲜衣怒马、叱咤马场的安平简! “沈奉御,求你再看看……或者等回宫!回宫之后好药材多的是,不会没有办法的。”我跑到奉御身边,慌乱地哀求道。 “此次春猎,尚药局中来的已是医术最佳的奉御医佐,带的也都是医治外伤最好的药材。臣与诸位奉御医佐商讨了一整夜,却……”他似乎也不忍再说下去,对着陛下道,“陛下赐罪,臣等实在无能为力。” “陛下……”平简微弱的声音在榻首响起,我忙跟着陛下跑到榻边,静静听着他要说的话。 “沈奉御整夜都留在此处,已是万分尽心了,求陛下不要责怪。陛下恩典,金藏心中感念,可双腿已废,实在不能在东宫禁卫之中了。县男爵位,也不宜留给身残之人。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令我自行休养吧。” 他说得艰难,一字一句,锥心刺骨。 终于等到的东宫禁卫首领,不过片刻,就再与他无关了。 “平简……”我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芳媚的抽泣一声一声敲在我的心上,我也再难忍住,泪流满面。 “好”,陛下神色怆然,几声叹息,“你想要些什么,我都准了。就算你想带着双亲回安息,我也会派东宫禁卫一路护送。” “父母大人年事已高,经不起路途颠簸。臣想……”平简喘着粗气,勉强地用力摇头,他的目光穿过半个房室,越过陛下、越过奉御、越过我,落于石砖上呜咽的芳媚身上,“臣想留在东宫,以乐工的身份,教习几位亲王胡乐。楚王、赵王最爱敲击羯鼓,卫王喜欢吹箫,臣在安息时都学了不少,可以为诸王消遣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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