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算她们真有此心,也不会这么愚蠢,把厌胜之物藏在宜孙触手可及的些子景中。 这是诬陷! 后宫之中,厌胜是最便捷的利器、最锋利的屠刀。 先皇曾用它废掉了王皇后,也想用它废掉陛下曾经的后位。 到底是陛下,还是武承嗣?我心慌至极,脑海中划过千万种可能。若是武承嗣,一切都还有余地,可若是陛下…… 我不敢去想,转过身来,侧头看向宜孙。 她的目光几许闪躲,睫毛眨动,“韦娘子,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我的身份是陛下近侍,不是东宫之人,不是德妃密友。 我回过神来,把思绪从无数不幸的想象中拉回此时此地。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搜查东宫各处。” 颤抖的声音自喉间跳出,飘到很远的地方,陌生疏离。我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与这个声音毫不相关。 内侍宫婢应声而行,脚步纷乱,散落到东宫各处。 “团儿”,从敏终于反应过来,跑到我的身边抓着我,全身都在发抖,“不是我,不是我们,我们没有做过。” 我别过脸去,不敢对上她漆黑盈亮的眼睛,“珠娘,把她拉走,不许她乱跑。” “韦娘子”,刘玉容忽然跪地,身子直直挺着,声音不卑不亢,“求韦娘子在御前传达,东宫妃嫔万万不会如此。” 其他三人跟着她纷纷跪地,脸上写满了哀求与焦急。 “我会求陛下秉公审理,你们待在东宫,不要与外面联络。” 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很久,我才憋出这一句话。 我什么都无法承诺,直觉甚至不停地告诉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陛下的可能性远远高于武承嗣。 内侍宫婢带回搜查的消息,皇嗣妃、崔昭仪、唐婕妤处,皆有厌胜的桐木人。 如此一来,更确定了这绝为构陷。 可是,为何芳媚处却如此干净?难道她……我禁不住向她看去,却见她满目茫然,呆呆地来回看着其余四人。 不是她,不是她……可是为何陛下要单单放过她呢? “事情还未调查清楚,东宫诸人不许随意出入,静待陛下裁决。” 我几乎是逼着自己吐出这句,转身急忙离开。 “团儿!”一声凄绝的叫哭喊,我知道是从敏。 一个回头,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从敏,别怕。” 我知道我不能向她保证什么、承诺什么,但我必然要竭尽全力挣得她的、她们的清白。 “团儿求陛下查明此案,还东宫诸人清白。”我跪在嘉豫殿中,言辞恳切地哀求着。 “你又如何知道,东宫的人是冤枉的?” “陛下,东宫仁懦柔孝,不会做忤逆尊亲之事的。” “据我所知,你也只是同窦德妃来往密切,怎么其他人的性情你也都了如指掌?”陛下声色平静,我也听不出这是棋局收网的气定神闲,还是顺水推舟的静待其变。 “陛下,我虽只与德妃交好,可毕竟曾在豫王府几年,刘氏性子柔弱,芳媚也是天真之人”,我心中焦急,忍不住跪行几步,“至于崔、唐二人,日日与皇嗣妃相处,想来也是知道分寸的。” “你说得不错,可这铁证如山,你要洗清冤屈,也得有证据才行。” “陛下”,我继续上前,伸手抓着她的裙角,仰头道,“没做过的事,能有什么证据呢?” “这倒奇了,桐木人如今就在眼前。她们若真的冤枉,总得指出是被谁冤枉的,才能洗脱自身啊。” 被谁冤枉?自然不能说是被陛下本人冤枉的。如此,我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呢? 一个主意突然涌了上来,我暗下决心,虽知道机会渺茫,却也只能赌上一赌,“陛下细想,陷害东宫妃嫔,谁会得利?陛下若彻查魏王府,想必会有收获的。” “彻查魏王?”陛下轻哼一声,整个人突然笑得开怀,“无凭无据,就要搜查王府,若是查不出什么来,这攀诬亲王的罪名,是你来担,还是东宫来担?” 我心里一沉,转头看向身后的宜孙,如果武承嗣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有她了。 “团儿知错,团儿不该怀疑魏王殿下,诬陷东宫恐怕另有其人。厌胜之物是从些子景的土中发现的,到底是送之前就放进去的,还是到了东宫才有的,如何能确定?” “陛下”,身后的宜孙急忙喊嚷着,“婢子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怎么会做出如此悖逆之事?韦娘子与东宫瓜葛极深,陛下不可轻信韦娘子之言,冤枉婢子啊!” 陛下不过轻轻一笑,语气淡薄,“不可冤了东宫,也不能冤了忠仆。那只能把案子交给御史中丞来俊臣了,叫他务必用心审理,秉公执法。” “不!”我不假思索地喊道。 若交给来俊臣,那失去性命的何止她们四人、五人,只怕她们的孩子、整个东宫,连带着李旦都会坐实了厌胜的罪名。 那时候,就是满门抄斩了。 我紧紧拽着陛下的裙摆,不停地摇头,“东宫尚有皇孙,求陛下饶过他们的母亲。” 陛下对亲情从来都是进退自如的,我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只求能唤起她对稚子的怜悯。 “团儿,你到底在求什么呢?是要还她们清白,还是要救下罪人的命?” 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莲花石砖上繁复的纹样硌着我,我茫然地盯着陛下。 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团儿”,陛下弯下身来,浓丽的五官在我眼中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模糊,“你叫我失望了。”
第五十章 朱颜 被陛下软禁十四日之后,我终于等到了召见的旨意。 这十四日,我听过宫中宴饮之曲,听过除夕爆竹之声,也听过元日祭天之乐。 今日,是正月初二。 十四天未见阳光,我在满室阴浊中,没有任何消息,憋得快要发疯。 我不知道陛下是已经处死了她们,还是按兵不动,整个东宫又究竟有没有被波及。 我也不知道,陛下会怎样处置我。 十四天的时间,足够想明白很多事。 我恨过陛下么? 嗣圣元年李显被废时,我双亲皆亡、兄姊离散。那个时候,我应该是恨过她的吧。可我实在太害怕了,恐惧的种子太过茁壮,生根发芽,已容不得仇恨再去占据了。 一年又一年,我在她的身边。我知道她的才干和卓见,也明白她的艰辛和不易,更感激她对我的种种优待。 她默许了我与东宫的情,她庇佑了我的佛理之才,她宽容了我对掖庭娘子的恻隐之心。 她是个女子,也一向愿意体谅女子。 她给了婉儿施展才干的机会,也给了她女中宰相的尊荣。她废除了父母丧期不等的前律,又许天下子女为休弃之母扶柩守灵。 这一切都让我以为,那棵拔地而起的恐惧之树,正在被剪掉枝芽。总有一天,新长出的敬佩与希望,会枝繁叶茂。 即使我一天都没有忘记,她是大周皇帝武曌,对待政敌毫不心慈手软。 可为什么,到了权力受阻、甚至只是需要立威时,牺牲得毫不留情的也是女人? 李显的原配赵氏、二进掖庭抑郁而死的义阳公主、武攸暨的发妻,还有如今的从敏、东宫的妃嫔…… 为什么如今女人为帝,与男人当皇帝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呢?扪心自问,陛下这样的女帝,真的与过去的帝王不一样吗? 半座嘉豫殿,我像走了一辈子。 “你来了。”陛下的音色还如从前,不喜不嗔,极度平静。 我缓缓抬头,双目静静地看向她。眼睛的形状、鼻尖的弧度、唇角的纹理、颈间的褶皱……一点一点,我记在心里。原来陛下细细看去,是这个模样。 “团儿,还不快向陛下行礼。” 我这才打量嘉豫殿中,除了陛下的其他人。 婉儿与文慧分别立于她的两边,东宫四人跪于殿内。 没有芳媚,陛下决定放过她了。 “婢子拜见陛下,恭祝陛下福寿双全,大周国祚绵长。” 我趴在嘉豫殿的石砖上,像被抽干了灵魂一般,声音却似不受控制地穿过大殿,撞到屋檐窗扇,缓缓地飘荡回耳边。 “东宫厌胜之事,她们四人口口声声负屈含冤。我也不愿白白冤枉了谁,你是证人,你来亲口说,是确有其事,还是她们被人栽赃,需要秉公审理?” 陛下的话冷冷地打在我的心上,又一个简单的选择摆在我的面前。 是单单送她们四个去死,还是让包括她们四人的整个东宫一起去死。 我起身走向她们,又蹲下身子,一一端详起来。 除了从敏,我还没有细细打量过她们的样貌。 “玉容,对不起。” 我看着那一张极为柔和又平淡的脸,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明知无用、却不得不说的话。 没有等她的反应,我的目光又绕到远处。 唐月瑶真是白皙透亮,肌肤胜雪。 “月瑶,对不起。” 崔静宣的眉毛很像豆卢贵妃,长眉入鬓,疏密有致。 “静宣,对不起。” “从敏。”终于没能忍住,不知不觉地伸出双手,下意识地将她的手紧紧攥住。 黑漆漆的眸子里泛着灵动的光,睫毛微微抖动,两股清泉顺流而下。 五内如焚,我怕再多看她一眼,都说不出理智所选择的话。 我狠下心扯开她的手,跑到陛下身前,直直地跪下,“婢子亲见,铁证如山,无须再审。” 十二个字,我用尽了半生的力气。 “好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婉儿传他们进来吧。” 我愣愣地转头,只见近十个内侍鱼贯而入。一瞬的阳光从缝隙中钻出,流淌在她们四人身上,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四条白绫,成了殿内唯一的亮光。 “求陛下准婢子退下。” 我不想看,我不想看,我真的不想亲眼看见她们一点一点死去。 我听见婉儿的声音,我听见文慧的声音,可是她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等到了一句陛下的“不准”。 从敏在唤着我的名字,我呆呆地转向她,却看不清她的模样。 可我却清楚地看见了那一年在骊山携风带雪的她,娇笑着推门而入,闹着要喝我烹的酪浆。 白绫绕过颈间,堆叠似雪,像窗棂外四散而飞的雪。 我看见雪上开出涨满了苞芯的紫花,花苞上满是蓬松的乌云蔽天,颜色各异的根茎摇摇晃晃,乱七八糟地栽倒下去。 为什么殿里起风了?为什么紫花会有哭声?为什么今晨的汤饼吃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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