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成器和李隆基他们。 “我们先走吧。”我愣了片刻,对他轻声说道。 “有些事总要过去的,日日被心魔所缠,于事无补,还会害了你自己”,他叹道,“我方才说的,你应该懂。”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母亲的死,我毕竟是证人,见到我,只怕他们会回忆起那些事,今天是好日子,就让他们好好高兴一天吧。”我摇了摇头,却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好,走吧。” “阿耶?” 未走几步,就被身后的少年音色打断,不知是李隆基还是李隆范。 我呆立在他身旁,抽手回来,却被他重新握住。 他慢慢转身,柔声说道:“出了好些汗,快歇息歇息,然后去梳洗吧,晚些再回宫。” “阿耶去哪儿?” “三郎,你问这个做什么?” 少年的声色迟缓下来,磕磕巴巴地说:“我不是……我只是担心阿耶。” 身边的人有些触动,先是捏了捏我的指尖,贴着我的耳畔说了一句“等等我”,而后松开我的手,向几个孩子的方向走去。 我没有回头,快步远离了他们。 满心怅然,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一处偏僻的屋舍,我有心在此处等他,却被屋内的吵嚷声吸引。 一男一女,男子嗓音低沉,女子声色细软。 “我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般!” “我告诉你,安平简,若你只是择优而从之,我们就此恩断义绝!” 身后的脚步渐渐靠近,眼前的门扇忽地打开,芳媚一脸怒容,撞上了屋外的我和刚刚赶来的李旦。 “芳媚,出了什么事?”他喘着气,急忙问道。 “见过殿下,无事”,芳媚草草行过一礼,眼神里的恼怒与不忿积聚得满满的,“只是烦劳安乐工,日后都不必教习隆业和花妆了。” 说罢,她转向李旦身旁的我,神情难辨,欲言又止,然后转身离去。 “芳媚!”我急急喊道。 芳媚的脚步一顿,并未回头,直到娇娜的身影完全消失于我的眼前。 拄杖而立的安平简出现在我们眼前,他的身子斜着,仿佛所有的重量都压在那一根手杖上。 “平简……”我急忙上前扶住他,眼神中露出询问之色。 他摇了摇头,拨开我的双手,苦笑一声,“让我自己待一待吧。” 又转身朝向李旦说:“殿下,失礼了。” 心中实在担忧,我不愿离去,盯着平简吐息凝重的面庞,几度张口。 他在身旁拽着我的手,硬是拖着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芳媚和安平简都是偏执的性子,留给他们一些时间想想。”走出数丈之远,他才和缓地说。 “正是因为他们都太过固执,我才担心越想越困住了自己”,我轻声叹着,“你远远地跟着她,别出事才好。” 他低眉沉思片刻,随即说道:“我去寻她的贴身婢女跟着,你就在此处等着我。” 我点点头,原本也想远远看着平简,担心他的脾气又冲动行事。 还未等多久,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韦姨。” 我的心中滑过一缕酸痛,慌乱地回头,看到了一双漆黑无底的眼瞳。李隆基正在我几步之外,两手背后,挺拔而立,嘴角衔笑。 我被他的一声“韦姨”唤得心软,脚下虽未动分毫,嘴里已经不觉喊出了“鸦奴”。 曾经的少年意气仍然散落于他的周身,只是眼角眉梢再也抹不去宫廷深处的阴鸷溪刻。 他上前几步微微欠了欠身子,十一岁的年纪,却长得极高,像旁人十三四岁的样子。 “韦姨,没有人敢告诉我,但我很想知道,我阿娘是怎么死去的?是被赐毒酒、白绫,还是匕首?”他静静地说着,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整颗心被揪得喘不过气,我偏过头不再看他,平复几番才回道:“鸦……三郎,你非要知道么?” “我一定要知道。” 李隆基的声音坚定无比,我被压迫着重新回想起那一天,四条白绫是如何一点一点扼住了她们的呼吸。 “她们……”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被扼住的是我自己的咽喉,“是被白绫勒死的。” 他没有站稳,向后退了半步,又重新迎了上来,接着问道:“她的尸首在何处,你知道么?” 几不可见的摇头,我想要尽快从这一天的回忆中挣脱。 “可惜了,不是匕首。”片刻之后,李隆基冷冷地说。 我猛然惊觉,转头却已碰上了一片冰凉。李隆基手持突厥短刀,抵在我的喉间。 我从来都清楚,宜孙的命运,不知哪一日也会落到我的头上。有朝一日,陛下若真要为她们四人的死因给个说法,我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我只是从未料到,从敏的孩子真的会对我动手。哪怕有狱中的那一幕,他凄厉的声音一直响在我的脑海,我也没有真的想过会死于他的刀下。 鸦奴,那个长着湿润黑瞳、最爱喝我调的樱桃酪浆、喜欢揪着我的袖角睡着的孩子,真的不见了。 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临淄王李隆基,只是临淄王李隆基。 “害怕得哭了?那你也能体会我阿娘当时的心情了。”他竟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有些讥讽地说道。 “临淄王”,我闭上双眼,轻叹一声,“我落泪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我在祭奠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别再假惺惺的了!”脖颈的凉意重了几分,灼热和疼痛清晰地传递而来。 “你年纪小,有这样的冲动之举我不怪你。只是你阿耶若知道了,不知会不会像我一样原谅你?” 李隆基的脸色一怔,眯起双眼,眉间蹙成两道浅浅的纹路,嘴唇抖动着,神情激动地说:“我阿耶全是受你蛊惑!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团儿!临淄王?你在做什么?”平简的嗓音终于传来,李隆基方才的大声引得他走向了屋舍之外。 他一瘸一拐地向我们急速走来,步子因仓促而打乱了节奏,摔倒在距我几丈之远的地方。 脖间的力道深浅波动,李隆基垂下眼眸,终于将手中的短刀扔在地上,冷笑一声道:“你的东西,就别留在东宫脏了我们。” “安师父,得罪了。”他冲安平简弯腰致歉,便直接离开了我们。 没有恢复心绪的时间,我急忙跑向平简扶起他。 “临淄王这是怎么了?”他忍痛站起,不禁发出嘶嘶的低吟。 我摇了摇头,“他年纪太小,很多事还看不明白。窦德妃的事,他以为我是始作俑者。” “怎么可能?他一向很关心你,我在东宫时,也总向我打探你的情形。” 一阵寒意和后怕掠过心头,我不愿去想最坏的可能,向平简掩饰道:“也许是这几日听宫人说了什么,孩童最容易轻信别人。” “你流血了。”平简抬头看到我的脖颈,急忙喊道。 我摸了一把,虽仍是灼烧疼痛,血迹却不多,只摇摇头道:“无妨,回去包扎便是了。我遣人知会皇嗣,我们就先回安宅吧。” “好。”他略略点头。 “还有……临淄王的事,不要告诉皇嗣。” “皇嗣不该知道吗?” “我会找合适的时机告诉他,现在……”我叹了口气,“东宫的平静来之不易,我不想这么早就搅乱了它。” 平简转身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急忙回身向后跑去几步,低头捡起李隆基方才握住的突厥短刀。 他说这是我的东西。 果然如此,这短刀上的纹路花样,的确少见。我却实在疑惑,我出宫时未带走,婉儿早该处置了,又是何时到了东宫,被李隆基拿到的呢? 这把短刀却也并不是我的,还是在长安大明宫时,从宜孙那并不高明的计谋中得来的。 长安……宜孙……长安……宜孙…… 惊雷一现,被我忽略的可能浮在眼前。我拉着安平简,迫不及待地走出了县主府。
第六十九章 琼仙 因为武承嗣对宜孙下落的关切,我早早就联络了婉儿,她便在太初宫中一直详查,却一无所获。 可是宜孙的家在长安,若有什么拿捏武承嗣的把柄,将它置于远离宫廷的家中,并非没有可能。 我不愿叫人看到脖间的伤口,只能仓促回到安宅。提笔写下书信两封,再遣人递到公主府上,转交一封给婉儿。 交代完了这些,余下的便只有静静等待了。 转年之后,陛下又改年号为万岁登封。年节刚过,李、狄二人被召回京、再次官拜宰相的消息就传遍了洛阳。 凤阁侍郎李昭德、鸾台侍郎狄仁杰,皆兼同平章事,手握实权,再度深受陛下信赖。 我被武承嗣的仆役半是威胁地请进王府,见他形容病态,疲累不堪,满面神情似乎已经负担不起他的怒不可遏。 “如今都这个情形了,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帮我?” 我低头一笑,“魏王豢养的门客就没有什么锦囊妙计吗?” “我现在是在跟你说话!”武承嗣怒道,“我一直对陛下恭敬有加,为何陛下非要如此?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如今又要怎么办?你不是能懂陛下心思吗?你说啊!” 我心中叹息一声,这“恭敬”和“谄媚”的区别,武承嗣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懂得了。 我看了看病中颓怒的武承嗣,悠悠说道:“陛下如今召回亲李重臣,又对东宫有所厚待,的确对魏王不利。可东宫两年前是什么境地?妻妾惨死、全家下狱。两年的时间,东宫可有过什么动作,才得今日的转机的?” 武承嗣的眼神由怒转疑,边咳边问:“什么意思?你就不能直说吗?” “陛下在武李两家的争夺中彼此平衡,谁得势些,就会扶持另一边。从长寿元年算起,魏王已经得意许久了,陛下自然要对李家施以恩惠。魏王如今只要按兵不动,时不时再为陛下上尊号的事用心一番,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按兵不动?”武承嗣颇不耐烦,“陛下年过七旬,现下姓李的还住在东宫,我要等到何时?” “不等?那魏王有何妙策呢?” 眼下的局面已经向着李家转好,武承嗣还没有对我失去信任,我便尽我所能阻止他有所动作。 “李昭德和狄仁杰,都是受过来俊臣诬陷的。他们二人重新拜相,只怕来俊臣比我更急吧?”武承嗣挑眉道。 我心中大觉不好,虽说来俊臣向来不与李武两家结党,可若危机当前,谁也不能保证这个疯子会做什么。 “魏王的门客想出的就是这个主意?”我故意露出诧异神色,慢慢说道,“魏王吃了来俊臣多少次闭门羹?焉知这一次就能成?更何况,来俊臣即便再疯魔,也是揣测陛下心意办事的,如今陛下抑武扬李众目所视,来俊臣若要再造谋反冤案,针对的会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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