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升起不详之感,又拉着阿姊忙问道:“阿姊可曾见过陛下?陛下有说什么时候准庐陵王出宫开府?” “还未得陛下传召。不过……”阿姊也顿了一顿,“出宫?你从哪里听来,陛下要庐陵王出宫的?”
第七十五章 试探 我在心中回忆陛下的一字一句,渐渐拼凑起陛下原本的盘算来。 李显被废帝位、全家贬至房州,如今再召他们回京,李显必定对她感恩戴德。 李旦为帝六年,居东宫八年,一直都是李唐势力的中心,就算被陛下一再折断羽翼,朝中力量依然盘根错节。 而远在房州十四年的李显,是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除了陛下,没有旁的可依靠。 武承嗣、武三思与李显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更遑论其他不涉皇权的武姓宗亲了。 陛下召回庐陵王李显,不是为了让他在京中为王的,陛下是要他正位东宫,来日继承帝位的。 那……李旦呢?这些年拿命守住的东宫,就要如此拱手让人吗? “团儿,你在想什么?”阿姊的手搭在我的小臂上,唤醒了在沉思中震惊不已的我。 “阿姊,庐陵王见过皇嗣了吗?” 阿姊的眼神闪过一丝狐疑和探究,而后轻轻摇头道:“一切要听陛下的旨意,可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事吐露了几分,“十四年未见,我担心庐陵王和皇嗣兄弟间有了隔阂。” 阿姊的眼睛轻轻转动,探身握住了我的手,声音虽低,可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楚分明,“我如今只有一弟一妹,你和令裕是我仅剩的依靠了。” “阿姊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背叛韦家”,我明白她的担忧和顾忌,安慰着她,又忙问道,“阿兄到哪里了?” “岭南路途遥远,且要等些日子。”阿姊看着我,笑得灿然,可眉目之间却紧绷着,并无疏朗之态。 久别重逢,我等到的不是激动和温情,而是疏离和试探。 “阿姊”,我慢慢起身,向她撒谎道,“陛下那里还有事,我不能待太久,便先回去了,过两日再来看你们。” 阿姊只是一笑,起身将我送至门口,拉了拉我的手道:“你闲时便过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踏出房门,待头顶终于出现了蓝天,才彻底放下心防,深深喘了几口气。 再次见到的院落同来时一样,李重润依然全神贯注地练习蹴鞠,只是没有了仙蕙和裹儿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稍矮半头的小郎君,正在李重润身侧几尺以外,一脸兴奋。 “三郎,接着!” 李重润一个旋脚,将藤球踢到小郎君的脚边,小郎君向前跃起,却没有控制住身子,一下就扑到李重润的身上。 “阿兄,对不住!” 独属于十三四岁少年的沙哑声音传入耳中。 三郎……他是隽娘的孩子李重俊。 若是方才遇到他,我一定会上前好好看看,这个我曾承诺过隽娘、会好好照顾的孩子长成了什么模样。 可眼下我的心思全被太子之位占满,这件事关系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在没能确认李旦的意思之前,我实在顾不上隽娘的孩子了。 陛下没有说我能否去东宫,我便只能去找婉儿探探口风。 一路出了安福殿,撞见院门旁站着一个极高极瘦的郎君,也许由于身量太高,竟有几分佝偻着。 他静静地看着院中一起蹴鞠的李重润和李重俊,目光里藏着让人看不清楚的深渊。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看见了他左脸上浅浅的疤痕,和与李显极其相似的嘴唇。 李显的长子李重福。 我斜斜望去一眼,没有多想,便一路向瑶光殿而去。 九州池畔微风迭起,我亦无心欣赏春末渐起的绿意,只知低头快步往前,一个没留意,就撞上一个软乎乎的身子。 “急成这个样子,后头可是有厉鬼来索命?” 我抬头看去,一双柔媚的眼睛眨动几分,原本的如烟如画已经蒙尘,连矫捷好动的身子也变得丰润柔软。 “见过庐陵王。”我不禁笑着叫道。 “你是从安福殿出来的?” 我点点头,“不能待得太久,就没等到庐陵王回去。听阿姊说,庐陵王去见了狄相公?” 李显一脸春风得意,笑嚷着说:“狄相公为了大……周可真是鞠躬尽瘁。” “狄相公和庐陵王说了什么,能叫庐陵王发出如此赞叹?” “无非是关怀在房州和如今的衣食住行罢了,狄相公也是一把年纪了,没有耽搁他太久。” 我抿起一道微笑,不能确定李显到底是听出了我的试探刻意瞒着,还是他一如当年,对于政事单纯到无知。 “庐陵王,陛下可有说过,何时准你与皇嗣相见?”我又不甘心地追问。 他摇摇头,神情比方才紧张了几分,“一切都听陛下的吩咐。” “也好。”我明白了他的忧惧,只低声安慰着,而后便匆匆告辞。 我守在婉儿的房里,虽心急如焚,可直到入夜,才等到她从陛下身边回来,她只是微微惊讶,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会留在安福殿过夜。” “陛下可准我去东宫?”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禁皱眉,低声回道:“我想知道皇嗣的打算。” “先忍忍吧”,婉儿轻叹,“只怕陛下也在试探皇嗣的心意。” “陛下在等皇嗣如载初二年让出帝位一般,让出东宫?”我转过弯来,又问向她,“婉儿,庐陵王的事,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陛下特命此事保密,连狄相公都是今日才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告知你。” 我点点头,“我明白,我只是好奇,皇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这些日子又做了些什么。” “皇嗣明日来瑶光殿问安,你去服侍吧。” “婉儿。”万般茫然涌上心头,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却问不出一个字。 一个温软的怀抱,婉儿的鼻息痒痒地喷在颈边,她轻拍着我的后背,低声安慰道:“团儿,皇嗣是聪明人,你不必担心什么。” 婉儿的这句话并未能宽慰我。 我知道,对他来说,至亲性命远远重于帝位皇权。 这些年他装得天衣无缝,朝野上下都知皇嗣殿下素性恬淡,不恋名利。 可我懂得他的欲望和野心,我和他都清楚地知道,只有坐上了那个位子,才有资格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意的人,才有资格将心中之理付诸于世。 更何况,相比从前阴晴不定、如今态度难测的李显,由他即位分明是对我们都更好的选择。 第二日,婉儿将我安排在陛下身边,虽时隔四年,可这些事情做起来,竟也毫不生疏。 今日双日,无需上朝,陛下也就起身得稍晚了些。她看到是我,也未有讶异,只轻轻点头,示意我如常服侍。 他踏着一地晨光步入瑶光殿中,向陛下叩头行礼,起身抬头时,对上了我的眼睛。 神情不过凝滞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往常的镇定自若、宠辱不惊。 “四郎,今日有些话同你说,来我身边坐下吧。”陛下流露出少见的慈母神色,微笑着对他说道。 他轻巧地走近,随意地跌坐在陛下身旁,与我不过两尺之隔,沉稳而深长的呼吸都依稀可闻。 “阿娘今日气色很好。” “胡道士的丹药,果然有些用处。”陛下面色红润,似乎心情不错。 我却有些惊讶,因李唐以道教祖师老子的后裔自居,陛下素来崇佛而抑道,如今到了迟暮之年,竟也如其他帝王一样追求长生了。 “阿娘若是吃着甚好,不如留他长住宫中,随身服侍。” “你素来孝顺,总记挂着我的身子”,陛下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仍是一脸笑意,“敬父母为孝,善兄弟为悌。这孝悌之义,李家没有人比你更能担得起了。” 他淡然一笑,面色温和地说:“阿娘言重了,三兄和阿月与我一母同胞,都是阿娘的血脉,自然该同心同德,彼此扶助的。” “你三兄回来的事,你该知道了吧?” “儿……”他犹豫几分,还是沉着地回道,“儿有所耳闻。” 我的心突然揪起,却并不见陛下追问从何处“耳闻”。她的笑意更浓,抚着李旦的胳膊说道:“也该找个日子,叫你们兄弟二人相见了。” “那便召阿月进宫,我们一同陪着阿娘说话。” 若是加上太平公主,那这兄弟相见的意义便不同了。 陛下略略抬眼,又接着问道:“三郎全家都已回宫,这李重福和李仙蒲已经成年,都拘在宫里也不成样子。我倒想听听你的主意,在哪儿给他们开府置署为好?” 这是试探,一层又一层的试探。 “阿娘”,他仍是浅浅一笑,“成器不过长重福一岁,已经成婚四载,花婉更是小仙蒲足足两岁。从前三兄一家远在房州,许多事顾不过来,如今既已都在阿娘身边,阿娘何不为孙儿孙女一同赐婚,为三兄一家增添喜气呢?” 我不由得暗叹,他避重就轻的意见、滴水不漏的回答,将陛下的言外之意轻而易举地挡了回去。 陛下了然一笑,悠悠地说:“我早有意为武延基寻个孙女为妇,原本属意花婉,可偏又遇上荥阳郑氏的小郎君痴痴来求,定要为他幼时的一见钟情求个恩典。我向来不愿辜负有情之人,这才苦了延基,如今他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原来,陛下还是要想方设法让武李两家结亲,放过了花婉,又轮到了阿姊的女儿仙蒲。
第七十六章 分路 我的脑海中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武家虽未见得会有覆巢破卵之灾,可这些小娘子的半生幸福,如何能拿来冒险? “陛下”,我的身子微微前倾,向陛下假装玩笑道,“我昨日去见阿姊,看到仙蒲还打趣她,回到洛阳只怕要嫁人了。陛下猜仙蒲说什么?” 陛下愣了一瞬,倒觉得颇有意思,“说了什么?” “仙蒲说她已近桃李年华,郎君中该没有年纪相仿的了,若是嫁一个小她许多的,这日子也没意思”,我掬起一脸微笑,向她半是撒娇半是央求道,“陛下,女子一生所系,不过是嫁得如意郎君。既然仙蒲喜欢年岁相配的,陛下可否成人之美,在世家子弟中为她寻一个年及弱冠、尚未婚配的郎君?” 两道锐利而幽深的目光好似穿过了我的身躯,他静静地盯着我许久,探究的意味我看得清楚。 “依你的意思,武延基倒娶不得李家的女儿了?”陛下收起几分笑意,挑眉问我。 “当然不……” “阿娘说……” 同时而起的焦急答复响在一处,我们又都同时住了嘴,只能心怀忐忑地等待陛下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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